《霍恩海姆的晨曦》洛微吟

501、盗火者（97）

　　维罗妮卡就这样在一个陌生的城镇停留下来，停留期间还要负责照顾某位哪怕身上的伤势好了许多，也还是什么都看不见的盲人冕下，包括且不限于在他想要传出某些消息的时候当个助手帮他写信、在他想要看书的时候给他念书、以及在他想要继续落实某个想法的时候帮他记笔记等等一系列需要用到眼睛的事情。

　　更让她无奈的是，这位冕下像是慢慢接受了自己或许会有段时间看不见的事情，时间过了几天之后，他就用布条把眼睛蒙上，尽量去适应一片黑暗，只能依靠不死鸟那点微弱感知维持行动的生活。

　　“按照你的说法，你自己强行挣脱了那条禁魔锁链，导致灵魂形态受了重伤，不死鸟不得不陷入沉睡，现在还没有恢复的迹象，”说到这个，烈焰主宰也没什么意外的表情，“现在看来就是因为你的灵魂形态受伤同时影响了我，正在自我修复的烈焰权能也没办法被继续使用。乐观些考虑，等到你的不死鸟醒来的时候，我的视觉就会恢复。”

　　“所以，这样的情况会持续多久？”维罗妮卡小心翼翼地问他。

　　“不知道，在你之前从来都没有一个烈焰主宰的继承人被捆上过禁魔链子，你也是第一个提前很久就遇到我的继承人，以前的每一任主宰留下的经验都已经不再适用于这次传承，”烈焰主宰坐在床上攥住被子，平静地向她解释，“自从烈焰权能万年前开始为人类所用，这还是第一次出现不死鸟严重脱出控制的情况，我们怕是只能等到权能重新归于稳定之后，再去考虑其他的事情。”

　　“也就是说，我在这段时间最好是留在你身边对吗？”维罗妮卡也开始习惯了和这位说话的时候，他只会回答与权能和各类研究相关事情的日常，也不再提及其他在他看来没必要的。

　　“现在看来是这样，”烈焰主宰点头应下，“不过，如果那个突然袭击北境城墙的存在真的是一只与主恶魔同等力量的存在，凭借泽维尔现在的自然权能也做不到压制它太久——北境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了，有些必将发生的事情也就只会是时间问题。”

　　维罗妮卡疑惑地沉默了一会儿，而烈焰主宰也像是猜到了她可能会有的想法，摸索着接过她递过来的水杯。

　　“你觉得这些无法想象很正常，魔法的本质源自于对权能的理解和想象，以及对自然世界中游离的各元素权能进行收集利用，”烈焰主宰握住水杯，语气平静如昔，维罗妮卡却从他的口中听出了些许教导之意，“普通的魔法师到了魔导师级别才会开始接触权能的本质，当然也很难想象得出那些超越人类范畴的生命和它们的力量。”

　　“比如说，那个一直在派出魔兽进攻北境城墙的怪物吗？”维罗妮卡有些犹豫。

　　“你真的以为，正在注视着北境的原初生命只有那一个？”烈焰主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以前应该已经听说过了吧，那些来到北境的吟游诗人，还有北境的每一代先知，他们全都没办法做到把来自北境的史诗传说带出北境疆域？”

　　同样的话卢西恩也和她说过，现在这件事情又被烈焰主宰提了出来，这让维罗妮卡隐约猜到了什么。

　　“听过是听过，可是……”她忽然顿住了，因为烈焰主宰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关于北境的传说——严寒、被女神抛弃、为了向女神赎罪而驻守于要塞、信仰和大陆的其他势力截然不同、在万年前的最初，他们甚至突然演化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说到这里，烈焰主宰微微停顿，用近乎无情的平静语调继续陈述事实，“也许，就连当年决定放弃他们，任由他们自生自灭的那位女神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能做到一直驻扎在那里传承万年，维持着对神明最后的信仰和尊严，从来都没有真正断绝过吧。”

　　“也就是说，女神多年前突然改变人类语言这回事，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北境的传承……断绝……”这样的真相实在是太过难以置信，维罗妮卡禁不住为之悚然。

　　“确实是这样，这是一群拼命坚持着理想的家伙，哪怕他们的理想已经和现有的世界背离也依旧固执地不愿回头——理智地说，想要自保的人并不会愿意和他们牵扯太深，但是人类永远都无法做到完全的理智，比如泽维尔那个家伙，再比如……”烈焰主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泽维尔把能够看到别人灵魂的人称为魂法师，像你们这样的人似乎很容易被某些独特的灵魂吸引，也难怪你们都愿意毫不犹豫地放弃你们曾经拥有过的，在北境寻找灵魂的安宁。”

　　“可是，女神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仅仅是因为北境的人并不信仰她吗？”维罗妮卡觉得这件事情简直匪夷所思，“大陆上明明有精灵，还有矮人，还有许多活在传说里的种族……他们也不是全都信仰女神，应该被归为异教徒的不是吗？”

　　“不知道，”烈焰主宰平静地摇头，“神明的做法可以不问原因，祂们的权能比你能想象的极限都要大得多。能够让北境一直存在这么久，只是将祂们的一切限制在疆域之内，已经是因为多年来北境的实力一直没办法抗衡真正的原初生命，为了对抗那些无处不在的怪物啃噬世界之树，也没有从严寒之地离开罢了。”

　　“这岂不是说明，他们从建立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女神的谎言之中被流放，在寒冷之地等待死亡……”维罗妮卡终于忍不住自己心中的愤怒，“这不公平，他们从来都没有做过任何不敬神的事情，哪怕不信仰现在的女神，也总不能被女神完全放弃啊！”

　　“对于原初生命来说，人类的生命和一只蚂蚁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那群蚂蚁让祂们感到愤怒，或者碍眼……他们就可以十分轻松地将他们流放或毁灭，就像人类的孩童用水灌满蚂蚁窝一样，”烈焰主宰的话语在此刻竟是显得分外冰冷无情，“无论是否值得、是否正确，他们都拥有令人畏惧的强大实力。”

　　“我……”维罗妮卡微微张口，许久之后，她颓然地低头，“抱歉，主宰冕下，我只是没办法适应这些。”

　　“但你迟早需要适应，适应命运，顺从命运，这是人类——哪怕是位于大陆顶端的人类强者，都无法改变的事情，”烈焰主宰眉头微微蹙起，却不料一直沉默地像个影子一样的少女忽然语气激动地开口反驳，声音也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哑得厉害。

　　“可是，主宰冕下，那些无法改变的，无法反抗的，就一定代表着正确吗？如果神明已不能代表公平，人类就真的只能什么也做不到地接受这些不应有的，一边忍受不公，一边继续歌颂女神的完美无缺？”

　　说到这里，维罗妮卡重重地喘了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又在烈焰主宰的表情陷入愕然和呆怔的下一刻继续说下去：“卢西恩曾经和我讲过有关于第一位继承不死鸟权能人类的故事，这也是烈焰主宰的称号第一次属于人类——他冒着必死的危险跨越死亡领域，从烈焰天使牺牲之处获得了不死鸟的承认，将火焰带给人类，为人类赋予文明，照亮黑夜，帮助人类在神的庇护与控制之下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在我确定了我的灵魂是不死鸟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是我应做的，也是那个预言中所说的，我被引领着需要承担的责任……”

　　说到这里，维罗妮卡在看清了对方的表情之后下意识选择屏住呼吸，不再多说什么，因为她已经看清了对方的表情在慢慢发生变化，难得一见地再维持不住先前的平静——这是他在落难街头，虚弱昏迷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颤抖的右手按住心口，那里正蹲着一只在近些年里极少回应过他，甚至一直想要离开的权能造物。他因为自己的痛苦而不断苛责它，却从未意识到它的离开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已经在它之前就放弃了自己。

　　他已经活过数百年岁月，自认为看过许多普通人类无法看到的事物，却在某种程度上连他这位不到二十岁的继承人都比不过。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在继承权能时真正所持有的初心。

　　这样的难受和愧疚让他的心紧紧扭成一团，人也沉默地恍惚着，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问她：“那个孩子得到的预言，是他将引领迷途的不死鸟回归正途？”

　　“是的，就是这样。”维罗妮卡不确定对方的想法，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了一句。

　　“原来如此，如果这就代表着命运本身不可改变——在行走途中迷路犹不自知的不死鸟又何止一个。”烈焰主宰轻声呢喃着，声音中带着疲倦。

　　……

　　死亡之海，黑石城堡。

　　卢西恩伸手接下那只来自北境的传信纸鹤，看清了纸鹤上母亲写下来的内容，他终于露出了一个放松的微笑——这也是他在许久的沉默和麻木之后露出的第一个表情。

　　“她现在是在丹特城吗？”他松了口气，走在那片他曾经被她带进来的金色花田之间，艰难地踱步走向花海尽头。

　　那里连接着通向死亡之海的黑沙滩，哪怕此刻天气温暖，风和日丽，也仍无法改变死亡之海深处氤氲出一片深黑雾气的事实。

　　“这就是您说的那一处——开始与终结之地么，柏斯图拉阁下？”卢西恩握紧自己的魔法杖轻声问道，他的先知长杖已经留在地底洞穴里压制白蚁恶魔，能带走的就只有他自己原来使用的那支梅林魔法杖，以及一个神出鬼没，经常不知所踪的亡灵先知。

　　“现在看来就是这里了，”亡灵先知化作白骨的右手间，智慧之眼滴溜溜旋转着，“几十年前突兀出现在海上的封印，自从它被压制了之后就很少有人住在这里——啊，你家里那个小姑娘除外！”

　　“那么，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卢西恩眉头紧蹙。

　　“深入死亡之海，找到那个即将从封印里出来的家伙，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它出来，”亡灵先知在看到对方的表情时忍不住嗤笑一声，“你放心，现在这个裂痕大小没办法让它的本体挣脱出来，最多逃出来一个分灵，分灵可比本体好对付多了。”

　　卢西恩沉默地站在黑沙滩上远眺了一会儿，想到母亲在信里提到过的某些消息，一种说不出的直觉让他忽然开口：“如果说，那个包含着主恶魔意识的分灵——它其实已经逃出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