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海姆的晨曦》洛微吟

423、盗火者（19）

　　绝望平原的暴雪下了一夜，直至第二天清晨之时才停下。

　　比南地更加漫长的黑夜让梅林马车队伍能够更容易地辨认出北极星——它就孤零零地悬挂在天穹上一处极为遥远的角落，跟随它的指引一路向前，就能找到位于平原尽头的巍峨城堡，那也是北境最后守卫着的风暴要塞所在。

　　吹过马车的风小了许多，他们的前路却已经被厚厚的积雪掩埋。无数辆马车缓缓行走在一片洁白，丝毫未被破坏的雪地上，金色外壳映着繁星的光，熠熠闪亮。

　　这样的场面也让维罗妮卡有些理解了为什么梅林们为他们的小少爷准备的马车都会如此华丽，哪怕这一路上并不会出现太多他们能够去炫耀的人——这只是因为夸张的外壳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更加容易被辨认而已。

　　劫后余生的旅人们终于有了停下休整的余裕，连忙在附近的山脚下找了出避风山坳，搭好帐篷和火堆清点损失。

　　他们被困在风雪之间，丢失了一辆跟在最尾的运货马车和拉车的魔兽，好在这场暴雪并没有导致更多的人员伤亡，不太耽搁他们想要带往北境交易的货品。

　　人们围着火堆喝酒欢呼——这也是他们剩下的最后一点酒了，再有三天时间他们就会横穿平原，来到那座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城堡。北境的酒是出了名的如火般浓烈，比南地的小麦啤酒味道好得多，他们千辛万苦前往城堡，除了照顾逃婚的梅林小少爷以外，另外的一个目的就是和北境居民交换一些稀有材料和用品，并代表公国的主人出使，向北境王送上梅林家族不变的诚意。

　　一群兴奋喝酒的梅林魔法师和佣兵们簇拥着已经半醉的梅林小少爷，用有些不满的目光看着守在他身边的佣兵团长阿尔文。又喧闹地喝了几轮之后，众人就都有了些喝醉的迹象，说话讨论时也大胆了许多。

　　这样需要面对太多人的场面对于维罗妮卡来说是一场痛苦的折磨——她习惯了自己一个人安静待着，此时也不和他们混在一起喝酒烤肉，只是趁着别人喝醉胡侃的时候爬到了自己那辆马车的车棚上，在车棚顶的厚雪包围中看着天上的星星，并尝试辨认它们所属的星座。

　　几分钟之后，忽然有一颗流星划过天幕，带来一道犹如灰鹤振翼般轻灵的带状阴影。

　　紧接着，整片绝望平原就仿佛陷入了一场彩色的幻梦。

　　绚丽的五彩丝带在天空中次第出现，仿佛天使飞过天空所留下的痕迹，将绝望平原和雪山映得透亮。那些神秘而华丽的光时而变作远山，时而变为飞翔的巨鸟，或是变成一条盘绕住整片天空的巨蛇，变幻万千，神秘莫测。

　　维罗妮卡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美丽的场景，不知不觉地，就看呆了。她将手臂伸向天空，看着那些变幻的光芒透过自己的指缝，忽然有些理解了那位少年为什么会认定了最合适躲藏的地方是在北境，这或许并不完全因为他自己可能来自北境的缘故。

　　这里寒冷、满是冰雪和魔兽，却也有着截然不同于南方大陆的壮美景象，满布的危险也无法掩盖它让人不自觉就会被吸引的另一面。

　　这是一种突然间出现，而她却一时没办法清楚将之表述的情绪。

　　只是不知道，苏珊女士她们现在生活得好不好，北境的天气比黑石城堡冷得多，她和城堡里其他的仆从们也年纪大了，在黑石城堡里居住了半辈子，她是真的希望她们能够适应北境要塞的新生活。

　　这样的念想刚刚在她脑中出现，她就看到有一道洁白的流星飞过天幕，在她的面前缓缓放大成一只长着翅膀，身披犹如金属般闪亮翎羽的巨鸟形魔兽。

　　坐在魔兽背上的人刚刚还在她短暂的思绪中出现过一次——他已经换掉了吟游诗人的普通麻布衣服，来找她的时候，身上穿着一件厚重长袍，头上戴着一顶形态独特，像是由一种尖锐的刺棘组成的冠冕，这让他看上去比她熟知的样子高贵了许多。

　　但这对她来说和原本的差别并不大。他依旧拥有着让她喜爱并想要靠近的温暖灵魂，她沿途遇到的任何人都无法取代他给她带来的感觉。

　　“……卢西恩？”她在对方不自觉露出的笑意中有些不确定地叫出了这个名字。

　　刚刚将这名字叫出来就觉得有些紧张，下意识看了看不远处篝火边那群喝酒取乐的人，有些害怕他这个陌生人的存在被那些梅林军团魔法师和佣兵们察觉。

　　“别担心，他们已经喝醉了，”卢西恩笑吟吟地给了她一个回答，“其实我姐姐不让我在你们成功来到要塞之前帮助你们，这也是北境给每一位来访者设下的考验。只有那些实力足够强大，能够成功穿越这片寒冰领域的人，才会被允许进入暴风要塞的真正领域。”

　　这也是为什么北境并没有在边境线上设置太多的关卡和阻拦，一望无际的雪原和魔兽才是真正的关卡所在。

　　“可是，你现在来这里，是不是……等等！”维罗妮卡犹豫着看向自己眼前的少年，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看上去应该是糟糕透了。

　　她还穿着那件皮毛店铺老板娘送的厚毛披风，沿途的生活艰苦，再加上寒冷的天气逼迫她只能在马车里合衣而睡，根本顾不上将自己的样子好好整理一下，这让她看上去简直憔悴极了，还全身都脏兮兮的，有一股难闻的干草腐烂的味道，和他现在这幅高贵华丽的样子天壤之别。

　　维罗妮卡忍不住将身上的披风拉紧了，遮住里面那件看上去更糟糕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因为自己的样子而感到难受。

　　她这点微妙的小情绪并没有被对方捕捉到，后者只是含着笑向她眨了眨眼睛，直接将她从马车棚顶上抱了下来，放到那只收了翅膀的魔鸟背上。

　　“啊，不用担心，我只是突然间很想立刻看到你，就想着自己应该能够被允许提前将你借走一晚而已，这可没有影响到姐姐所说的进入考验，也没人会发现这些的，”卢西恩将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说罢，他有些紧张地悄悄看着她，“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先去看看苏珊女士她们吗？”

　　因为衣服而出现的小小紧张很快就因为对方如常的态度消散开来，维罗妮卡认真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她也确实很关心苏珊女士她们生活得怎么样。

　　她的腰很快就被人揽住，一身银色流光的鸟形魔兽接到指令，迎着那条彩色的光带飞向北极星所在的方向。

　　夜空中的光带仿佛女神的指引，有了魔兽温暖的羽毛和身后人的怀抱保护，维罗妮卡已经不再觉得北境的寒冷有什么可怕，有些着迷地看着天上那从未见过的景象，思考着那些光带究竟是为什么会出现的。

　　飞行魔兽的速度比她想象中快了很多，她还没来得及看够那些五彩缤纷的天空和光带，就看到了下方那些连绵生长的白杨树，以及那片被包围在足有几人高的黑石城墙之中，一片灯火通明的北境镇子。

　　暴风要塞是由一代代北境人修建并扩大的，周围经历过不知多少代人不懈努力，它如今已经有了一座繁华城市的规模。北境王的居所冰王宫就在这些白桦木民居的尽头，守护着城市北边那道更加厚实而高大的寒冰城墙和哨塔，成为组成了那道城墙最为高耸的一座建筑，晶莹剔透如同一座精美的冰雕。

　　除了那些小屋的材质和维罗妮卡认知的不大一样，来往的居民们无论男女都大多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以外，暴风要塞看上去和她熟悉的南地城市几乎无甚区别，这点也在他们终于走下魔兽，真正走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时得到了最为深刻的认知。

　　这里有着和南地的每一座城市都一样的店铺和酒馆，还有许多设置了保温魔法阵的公共浴场。最大的一座就位于靠近冰王宫的地方，看上去比普通的小浴场贵气得多。

　　北境的居民似乎很喜欢公共浴场这样的设施，她被他带来的时候正值战斗结束之际，疲惫地守了一天城墙的勇者们三五结伴，谈笑风生地进入那些浴场，用魔法阵加热的雪水消除长时间战斗的疲惫。

　　维罗妮卡走进那处浴场的时候，有些诧异地发现这里由无数个被魔法阵维持着温度的大浴池组成，浴池之间还种植了许多在北境十分珍贵的绿色观赏植物。这里沐浴休闲的人们无论男女都大多只穿一件最为贴身的衣物，有等于无，而他们却像是没有什么羞耻躲避的认知，大大方方地坐在温暖的浴池里谈天说地，抱怨着今天的魔兽究竟有多难对付。

　　这样的场面让维罗妮卡有些不大适应地脸色涨红，努力强迫自己无视那些在眼前出现个不停，全身只穿一条短裤的男性躯体。

　　她的长相和浴场的客人们迥异，再加上整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一副紧张得要命的样子，在被围观过不知多少次，惹来一箩筐好奇的注视之后，维罗妮卡总算被表情仿佛有些不大开心的卢西恩带到了浴场最深处的几排黑石房子，这里也是打理浴场的人们日常居住的地方。

　　“其他地方对于苏珊女士她们来说都太冷了，我就将她们安排到了这里，”看到女孩那副紧张兮兮，恨不得将自己全都缩进斗篷里的样子，卢西恩又觉得自己那点不爽似乎也没什么着落，“她们坚持像其他普通人一样做些什么来维持生活开销，现在已经被安排到了这里的厨房帮工——所有客人们都说最近的烹饪水平变好了很多。”

　　“听上去，她们过得很不错。”维罗妮卡喃喃地说道，也放下了一直压在心里的那个大包袱。

　　这句话很快就在她看到本人时得到了证实。

　　他们来到苏珊女士等人居住的小屋时，小屋的主人正在布置着屋外的一片小花园——浴场内部温暖潮湿，植物很容易成活，每个在这里居住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花园，哪怕只是比房屋大不了太多的一片小区域，也足够让人感到惊喜了。

　　她来的时候，那些黑石城堡的老仆人们正在整理和播种花园的土地。

　　苏珊女士正在窗沿旁边整理从南地带来的那些种子，挑选出更容易成活的交给其他人埋在土里，看到那位经常来看望自己的恩人之后，她轻快地向对方打了个招呼。

　　“啊，卢西恩殿下，幸会，我最近好极了，也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我一直想要当面见您一次，亲口向您表达感谢。”苏珊女士笑着说道，很快，她就看到了对方身边那个一直沉默着，哪怕在温度不算低的大浴场里也严实地扣着兜帽的人。

　　“哦，女神啊，维罗妮卡小姐，您竟然也来了这里吗？”哪怕她没有露出面容，照顾了她不知有多久的老仆人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卢西恩殿下说一定会想办法把您也带过来，我还一直在担心他想要怎么把你从那个可怕的公爵和婚约里解脱出来，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说到这里，已经重新安定下来的老仆人终于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小声啜泣起来。

　　“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不大愉快的事情，苏珊女士，不过我现在已经不用再为这些事情担心了。”老仆人的声音听上去中气十足，看起来甚至比在那座黑石城堡时还要健康多了。维罗妮卡也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起来，略过自己在博鲁赫那段不大愉快的经历。

　　“不过，我现在已经不是维罗妮卡小姐了，只是一个普通的魔药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