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海姆的晨曦》洛微吟

377、永远难忘

　　距离献祭仪式只剩下最后一天，那间关押祭品的树屋里，“囚犯”们之间的气氛也开始渐渐陷入紧张和恐惧的漩涡。

　　守卫们已经不是所有人都保持着继续工作和戒备的力气——他们在来到这里之前都只是些普通人，纵然挣扎在饥饿与生死的边缘，也至少还能有微末的一线希望。等到他们真正面对着临近命运审判和死亡期限的境遇，他们中能够保持住冷静的也依旧是少数。

　　趁着最后这点时间做些什么，还多少有些留下性命的希望，但倘若他们什么都不做，就只能毫无反抗能力地直接面对死亡。

　　更何况，那个突然站出来将他们团结在一起的人，并没有真的做出抛弃他们的决定。

　　他带着守卫们这段时间通过监听和探险得出的准确地图，为所有人都做好了逃离的路线和准备——翼人们每天都在忙碌着倒影魔法阵被闯入和献祭仪式的事情，对他们的看管也不像以往那样严格，但他们仍旧不能同时从树屋里溜出去，这太明显了，只能由临时首领这个伪装的翼人一个个带出去，暂时带到翼人们所说的树门附近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至于树门下一次开启的时间，他们也从翼人们的对话中听到了端倪，就在献祭仪式的当天——翼人们因为开启一次树门的消耗太大，就在讨论了好几天之后做出一个“聪明”的决定，将那些试图闯入倒影魔法阵的人类全部拉进祭祀仪式里，一并献给她们的神。

　　“算起来，树门开启的时间就是明天了，”已经几近空闲的树屋里，还在坚守着的就只剩下两个人，少年守卫拿下挂在颈项间的监听装置，有些怀疑地看向自己的同伴，“艾德文，你这次带来的这种……呃，魔药，真的能腐蚀掉我们需要的那部分树藤吗？”

　　“当然可以，这种药剂可是莎莎大佬还在的时候亲手做出来的，腐蚀性很强，哪怕不是魔药也很危险，以前不是本学科的普通人她都不轻易给碰的，”说起自己尊敬的人，黑发青年神色间多了些激动和怀念之意，“莎莎大佬在我们那里的传说里可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存在——她也确实是！”

　　“真的？”少年守卫认真想了想，总觉得莎莎大佬这个名字自己有点熟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了吧，那不是一个强大的恶魔吗？听说她抢走了很多男人，还有……”

　　倘若没有梅林暴君这个恐怖存在的横空出世，莎莎大佬这个名字将会常年占据着吓哭小孩子恶魔传说前几名，成为被所有人恐惧且流传极广的存在之一。

　　诸神的黄昏之前，莎莎大佬就已经被许多玩家们到处传播得许多国家都对她有所耳闻，相关的传言也越来越离谱，还演变出了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都市怪谈。

　　莎莎大佬传言满天飞的事实虽然如此，黑发青年却还是听得眉头直皱，他刚想反驳几句，就听到少年带着些愁绪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如果莎莎大佬真的会出现的话，她能来这里把我们都救出去就好了……如果能被这样强大的恶魔抢走，我们就不用再去担心这些该死的翼人们会将我们杀死吧？唉，可惜我不是一个长相英俊的人，就连想要被她抢走都没有这个资格……”

　　“这怎么行？！那可是……”黑发青年一个没忍住，张口就想要说出什么，片刻，他在对方有些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尴尬地笑了一声，“算了，不提这些了，我们继续说明天的计划——伙计，我的命可也在你手上了啊！”

　　“一定要在树门开启之前烧掉那些藤蔓，毁掉那些翼人们搞出来的另外半个献祭魔法阵，我知道了老伙计，”少年一口答应下来，“交给我吧，我就是不要我这条命，也一定给你把魔法阵毁了！”

　　“那么，如果我们有这个再见面的幸运——再去那处翼人们的冰湖见！”在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一场战斗前夕，黑发青年忽的爽朗一笑，伸出手来和自己的新好友击掌。

　　“伙计，你可要说话算话，在这些令人心烦的事情结束后接受我加入晨曦庇护所啊！”对方小声抱怨了几句什么，想了想，却只是微微摆手将自己的同伴送了出去，又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本女神箴言，低声为对方祈祷着。

　　“愿女神保护你的安全，老伙计。”

　　……

　　翼人们的魔法阵附近有一场隐藏的风暴正在酝酿，约瑟魔爵的公寓里却是一如往常般冷冷清清，分毫看不出这里即将到来的那场能够决定所有人命运的秘密行动。

　　几位魔爵在做出共同前往歌咏山脉的决定之后就开始为了这件事情忙碌起来——他们需要交代好自己在可能面临的死亡之后或许会遗留的事情，因为这极有可能会像上次一样，成为一次注定了有去无回的单程旅行。

　　如今，他们的旅行机票已经就位，只等着最后的准备结束，载着他们离开的飞机就会立即从奥罗拉城的机场起飞，几小时之后，就会到达那座位于歌咏山脉的冰湖上方。

　　他们将会和隐藏在死亡之海庇护所里的所有精锐战斗机同时从现存的两处机场出发，以绝对压制的姿态抵达歌咏山脉那处大概被分析出原理和走向的魔法阵位置，强行开启前往翼人国度的通路。

　　而这一切开始运转的条件，则是那个在为数不多的亲人们陪伴下，即将陷入沉眠的人。

　　他的躯体已经被放入那处水晶棺，在教皇的轻声祈祷之中接受祝福。

　　西德尼需要去统领前往歌咏山脉的战斗机阵列，这间安静的客厅里，陪伴着他陷入沉睡的人就只剩了两个——这还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坚持要过来陪着他走完这段路程。

　　这也是已经身为教皇的恩曼林神父强烈要求的——哪怕支撑着教会的“女神”已经消散在天堂与地狱的罅隙之间，他也希望用这样聊胜于无的方式为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晚辈做一些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

　　“恩曼林爷爷，还有特拉维斯……”那个静静躺在水晶棺中的人只是平静地轻合双眼，将那只已经不再说话，默默积蓄着力量的天鹅递了过去，“这只天鹅就拜托你们照看了，它在我无法回应你们之后，应该还能继续维持一段时间的清醒意识。”

　　他并不知道那只天鹅在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汇入之后还能坚持多久——它仍旧无法继续维持住自己身为游戏系统的功能，除非两个世界之间的通路被成功重建。

　　但这也只能是在他陷入沉睡以后的事情了，他的灵魂和他体内保存的那一丁点微末原初血脉将成为支持着它最后运行的燃料，同生共死，就连那只天鹅也不知道自己的实力恢复到怎样的程度之后才能让他醒来，以及在他侥幸醒来之后究竟会面临着怎样的事情。

　　可能是灵魂受损，可能是身体极速虚弱，可能是更多的噩梦，也可能是——永久性遗忘一段或是自己全部的记忆。

　　无论哪一种可能性，对他而言都足够残忍。

　　“好。”特拉维斯沉默地接过那只魔银天鹅，后者就像一个真正的摆件一样缄默在他的手心，通体闪烁着半透明的，犹如水晶琉璃一般梦幻的颜色，但这颜色已经十分微弱了，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断绝在他手上。

　　“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要写下来，留给什么人的话语……”在动手合上棺盖之前，恩曼林教皇略微犹豫地看着那位躺在水晶棺里，面容沉静的青年。

　　他想到自己最初看到对方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漂亮、乖巧，安静地躺在他母亲的怀里，用那双紫水晶一样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眼神懵懂而清澈。

　　这对他来说，就像是前一天的事情一样，就连那婴儿的名字都是被他赐下的，他希望霍恩海姆公国未来的王储足够聪明强大，勇敢而有着狼一般的意志。

　　却不曾想，他长大以后竟会变成这样一个温柔的孩子，这个孩子也将比他这个垂暮老者更快地陷入这般近乎于死亡的境地。

　　“你的母亲会为你感到骄傲，”良久，仿佛苍老了许多岁的老者口中喃喃地说出了一句，“如果你真的能够醒来，在这之后遗忘一切……我以为你会更希望将自己想要铭记的东西全都写下来。”

　　“想要留下来的话啊，”兰德尔·梅林轻声一叹，看了看那些陪在自己身边的小物件，许久，微微摇头，“我已经带走了我觉得最重要的所有东西，如果在我醒来以后，还需要依靠这些被我自己写下来的记忆去想起曾经……”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有这些东西陪着我就足够了，只要有它们存在，我相信我就不会真正忘记什么——它们会保护我。”

　　这些被他带走的东西，以及这些东西背后所代表的那个人……

　　这大概已经成为他在自己这段算不上漫长的生命里所做出过的，唯一一个完全出于自己私心和本心的选择。

　　“我不会忘记她的，”他喃喃地对自己最后的陪伴者们轻声说着，“无论我的身上将会发生些什么——我也绝对不会在这之后忘记她……忘记你们。”

　　他的身体或许会陷入沉睡，但那些他不想遗忘的也将化作守护他灵魂的铠甲，保护他成功跨过生与死的界限，回到自己所爱的人身边。

　　透明的水晶棺盖悄然闭合，棺中人彻底陷入沉眠之中。

　　无数金色的丝线沿着水晶棺四围那些繁复的线条生长而出，一点点被点亮开来，如流水般通过那些连接着外界魔法阵的藤蔓输送力量。

　　守护着魔法阵四个角落的四枚印记逐渐淡化，一层一层地褪去至无形。

　　与此同时，一架飞机悄然从不远处的奥罗拉城综合机场起飞，如同一只深灰色的鱼鹰掠过天际。

　　不留下一丝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