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意》烈火浇酒

10、独舞

　　“梁知意。”
　　“嗯？”梁知意虽然看不到医生的动作，但因为心里总提心吊胆着，回话的时候虽然只有一个字，尾音也偏得几乎飞上天去。
　　“这么多年，你回过青理吗？”青理是一所私立高中，是他们两个共同待了三年的地方。梁知意知道，傅书怀现在和自己说话是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于是梁知意努力清空自己心中的恐惧，只听傅书怀说的话。
　　“回过几次，上一次去还是去年七月份，我有工作路过附近，那时候还见到了我们的生活老师。”
　　“回国之后，我也去了一趟学校。非常巧，我也见到了生活老师，当时她正骑着自行车准备下班，确认是我之后她显得惊讶又欣慰，”傅书怀的声音悠然、舒缓，带着怀念之意说出这些话，“她和我聊了很多，是她告诉我当时你本可以单独跳一支独舞。”
　　梁知意闭紧了嘴巴，心若擂鼓，心脏似乎快得要跳出来。
　　“为什么？”
　　这三个字就像是如同有重量一般，使得梁知意心一沉，随即脑海中浮现出一幅过往的场景。
　　那是高中最后阶段的一个放学后，林菀在校门口拦住了和傅书怀一起出走校门的梁知意，“他就是傅书怀吗？”林菀看着梁知意，手直直指着傅书怀，眼睛和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失望与愤怒。
　　林菀的妆容精致，但梁知意一眼就瞧见了母亲发红的眼眶，显然她在等待的过程中哭过，梁知意去拉林菀的手臂，想要阻止林菀接下来说的任何话。
　　“一个私生子......梁知意，你竟然和一个私生子走得这么近？你忘了妈妈差点因为一个私生子死掉吗？”林菀挣开了梁知意拉她的手，反而自己两只手锢住梁知意的手臂，情绪激动地摇晃着梁知意，好像希望梁知意能够清醒过来。
　　眼前的林菀像变了一个人，完全没了平日的温柔气质，也没了谈判桌上的杀伐果断，她变得咄咄逼人，不在乎在人前显露自己的伤口，只为了挟持自己女儿的羞愧之心。傅书怀呢？梁知意想，于是梁知意越过林菀的肩看傅书怀，他站立在原地，面向这边，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就是因为没有表情，梁知意开始不由自主地替他委屈。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如此痛恨梁鹤乘，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不曾见过面的傅书怀的爸爸和妈妈，她恨世界上为什么会有私生子这三个字。最恨的人是自己，为什么要接近傅书怀，让他平白遭了侮辱。
　　第二天到了练舞时间，梁知意以为傅书怀不会出现了，毕竟即使他困于流言中，也是个很骄傲的人。
　　但傅书怀出现了，他在舞蹈中一个两手相牵的姿势中与不在状态的梁知意对视，他的视线非常有压迫感，但语气是温柔的，在说话之前还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在意昨天的事情，因为我现在所有的花费总有一日会原原本本还给傅家，我不是任何人的私生子，我只是我妈的儿子。”
　　这就是梁知意坚持跳完那支本该双人进行舞蹈的原因，傅书怀这么好，梁知意应该借着这支舞让自己的感情谢幕。就在最后这支舞里，迎着台下众人的议论起舞，在某一刻去无限接近、感受曾经的傅书怀。
　　傅书怀垂下头与怀里的梁知意对视，梁知意的一双眼睛灵动如汪泉，明明有一双那么柔软的眼睛，却在对视间生出层岩叠嶂将泉水掩映其中，她的视线染上愧色。
　　她几次张嘴，却又都放弃，最后她情愿说一句对不起，也不肯开口说原因。
　　回去的路上，梁如意还是坐在了后车座，路上手机铃声响起，是李月城的来电，梁如意将手机铃声设置成静音，但李月城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过来，好像她不接，他就打到她接为止。
　　“喂。”梁如意的兴致不高，语调有些低落。
　　与此相反，李月城的声音充满了愉悦，“亲爱的爱丽丝，让我猜猜，你现在正在一名男人的车上，对吗？”
　　梁知意的情绪一秒转换，“停止你无聊的行为。”她不想让傅书怀听出不对，只能往轻了说。
　　“我猜对了，”李月城的声音突然激动，好像一个真的成功猜到答案的小孩子，接着他对梁知意说，“下面轮到爱丽丝猜猜我在哪里了，”
　　“你回香港了。”梁知意一秒给出答案，不然依李月城的性格，他早就在昨天周五的晚上就出现在梁知意家门口了。
　　“bingo，爱丽丝也得到一分，不过不要放松，因为下一道题还是爱丽丝来回答。”
　　“我不想和你玩这个无聊的游戏。”
　　“问题是，为什么今天不是我帮你的忙呢？”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工作室会帮我解决这件事。”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梁知意有些心虚地抬头看了一眼傅书怀，傅书怀在专心开车，对此并无表示。
　　“回答错误，爱丽丝重新变成零分，我自动加一分。答案是我在等你求我，因为如果爱丽丝来求我，我一定会答应和爱丽丝结婚的，哈哈哈哈。”
　　“爱丽丝，”李月城刚才的狂笑，让他的嗓音有了轻微的嘶哑，但他叫爱丽丝的时候，仍然显得深情款款，“我已经在考虑这次回去之后向阿姨提亲了。”
　　“你不要威胁我。”梁知意咬住了下唇，她无措时候的下意识行为。
　　“这怎么能算是威胁呢？”李月城的声音轻得仿佛谓叹，泛着空。
　　梁知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打你了？叫医生了没有。”
　　“哈哈哈，”李月城还在笑，只是这笑明显不如上一句笑得那么底气足了，他恶劣惯了又善于伪装强势，不怪梁知意没在第一时间察觉，“这才对嘛，终于开始心疼我了，不过就这一句好话，我向阿姨提亲的主意还是不会变的。”
　　梁知意愤怒地挂了电话，她翻着通讯录找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您好，管家先生，是我。”
　　“嗯，他打电话给我了，请问医生已经上门了对吗？”
　　“好的，麻烦您了。如果他还不肯开门，您再给我电话。”
　　通话很快结束，不过短短两个电话，梁知意就显得比刚才疲惫了许多。
　　不过很快，梁知意就从后车座上直起身体，懊恼的向着傅书怀道歉，“不好意思，你今天一直帮我，还耽误了你许多时间，我请你吃饭，可以吗？”
　　“你昨天尝的百味川怎么样，他们家的辣牛肉、口水鱼都非常不错。”梁知意热情推荐，得到傅书怀从后视镜的一个点头，梁知意的心情又开始多云转晴。
　　梁知意的右脚包了纱布，可以用脚后跟勉强走路，就是走得比较慢，傅书怀就跟在她旁边，一点催促的意思也没有。
　　梁知意如果和其他人一起来，肯定就近选一桌坐下了，但是和傅书怀一起，她怕傅书怀在外边吃不习惯，于是选了一个二楼包厢。
　　两个人一人一个菜单，梁知意先点了自己刚才提到的两个菜，傅书怀合上菜单，报上自己想吃的菜肴，“再来一个豆腐丸子砂锅和酸藕百合，所有菜都少辣，谢谢。”
　　梁知意开始吃饭的阶段，不太喜欢开口讲话，吃饱之后才会有心情停下来闲聊几句，尤其吃这顿饭之前，梁知意就已经非常饿了，好在傅书怀没有想要开口和她聊天的意思，当然，他们两个人之间能聊的话题，几乎没有。
　　高中三年没有当过同班同学，最多的交际是毕业晚会前的三个月里每天放学后的一小时练舞，生活指导老师全程指导，平时和蔼的生活老师对他们两个说得最多的话是：注意你们俩的表情，笑起来！不对啊，对视的时候更要笑！尴尬在你们俩中间会自动递增传染吗？
　　在梁知意陷入回忆的时候，手边的铃声想起，梁知意一看备注，面皮顿时僵硬起来，是她妈妈林菀打开的电话。
　　梁知意抬头看了一眼傅书怀，不想在傅书怀面前接这个电话，她手撑着桌子站起，傅书怀抬眼看她，梁知意举了举手机，“我出去打个电话。”
　　傅书怀将筷子搁在自己面前的餐碟上，“你留在这里。”
　　看到傅书怀要出去，梁知意赶紧阻止他，情急之下越过桌子拉住傅书怀的手臂，“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在这里打，你也别走。”
　　傅书怀抓着梁知意的手让她松开，他低着头，居高临下的与梁知意对视，他沉默着，眼神却给了梁知意非常强的压迫感，梁知意觉得傅书怀现在像是一座压抑久了的火山，隐忍到此刻已经十分危险，“梁知意，我并不想听见你的电话。”说完他就径直打开门走了出去，梁知意只能呆呆望着他的背影，没再敢开口挽留。
　　“喂，妈妈。”梁知意的语气强打起精神。
　　“囡囡，”林菀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着急，“你现在在哪？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瞒着不告诉妈妈？”
　　“妈妈，”梁知意的音调升高，想借此转移林菀的注意力，“事情都过去了，我的......”梁知意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傅书怀对于梁知意究竟该是一个怎样的被介绍身份，朋友吗？他们两个显然没有那么熟悉。
　　“网上的人怎么能这么欺负你，我听你表哥说，罪魁祸首是那个叫聂倩的明星。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明星竟然敢这么欺负我的女儿，我现在马上打电话联系月城。”
　　“妈，你别打了，我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是李月城帮的......还有我师哥，他们一起帮了我很多，我现在在外边，正在请......我师哥吃饭。”梁知意实在不善于撒谎，但着急的林菀没有听出来。
　　“月城又回香港了？那你和顾朔好好吃饭吧，等月城回来之后也记得要请人家一顿，这次又帮了你那么大的帮。”
　　“好。”不管林菀现在说什么，梁知意都会说好，她现在只想尽快把电话挂了，内心一边酸涩，一边庆幸，幸好这个电话没有当着傅书怀的面打。
　　傅书怀不在，梁知意也没动筷子，看着手机大约过了十分钟，傅书怀才回来，回来后的傅书怀坐下后正常用餐，梁知意偷偷瞥了他好几眼，他也没发现。两个人四个菜，对于他们两个还是有点勉强了，梁知意还是第一次觉得辣牛肉竟然那么实，还没吃几口就有点四分之一饱了，简直是大危机！不过梁知意没敢表现出来，差不多迟到四分之三饱的时候，梁知意开始控制不住走神，手里的筷子在自己的碟子里戳遍藕片的每个洞洞。其实这是梁知意从小的坏习惯了，保姆追着她喂饭，她不想继续吃的时候就拿玩具逗她、哄她继续吃。长大后的梁知意不好意思再玩玩具，渐渐养成了在吃饭结尾时玩食物的坏毛病。
　　家中几个大人，在姥姥家，梁知意会有意识地控制自己，家里父母从来没说过她，反正她玩完后会吃掉，只有去爷爷家吃饭的时候，她如果敢当着爷爷面前玩食物，爷爷会提醒她第一次，第二次开始就会用筷子敲她的手臂以作警示。于是梁知意时好时坏，奶奶离开前拉着梁知意的手指，骂她是个恃宠而骄的小坏蛋，明明自己可以控制住，却总要时不时露出来测试别人对她的宠爱度。
　　奶奶让梁知意趴在自己嘴边，她的声音已经非常微弱，说出的话却有力量一般，逼出梁知意的眼泪，她告诉梁知意，“我们都爱你。”
　　在那之后，梁知意以为自己彻底改掉了这个坏毛病，所以当梁知意低头看到自己又在出神玩藕片的时候，从脊背里生出一股冷气，这股冷气直冲脑门，在她心里疯狂乱撞，她赶紧抬眼瞧傅书怀有没有正在看向自己这边，幸好傅书怀正在专心吃东西，没有往这边看，梁知意赶紧将藕片吞了。
　　梁知意将藕嚼碎咽下，抬头看傅书怀，傅书怀的眼神躲闪偏移了几分，又很快移回梁知意身上，他绷紧了下巴，眉头也皱着，梁知意当即紧张了。她应该开口说几句话调节气氛，但她现在心里慌得什么也不记得了。
　　“如果你不想吃，就不要吃了。”傅书怀终于忍不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