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照雪明》山有灵犀

18、第十八章

　　杨启死了，杨辞辞官，杨夫人自杀，杨老夫病死，显赫十几年的杨家就这么倒了下去，犹如一棵参天大树轰然倒塌，带出根泥。

　　事已至此，京城再无杨辞可留恋的，他收拾了家当，带着三个死人的棺椁回了老家。

　　离京那天，曾经亲朋满门的杨阁老竟无一人相送，他掀开马车车帘望着外头依旧热闹的行人街巷，花白稀疏的头□□浮在春寒的微风中，走到城门口时，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他。

　　他回头望去，竟是他恨透了的沈青。

　　“杨老先生！请留步！”沈青骑着红鬃烈马，远远喊道。

　　沈青依旧一身鲜衣，仿若少年张扬。可杨辞分明记得，他少时只爱素衣，性子也收敛低调，是从何时开始改变的呢？

　　“你来做什么？”杨辞冷哼道。

　　“听闻杨老今日离京，晚辈特来相送。”沈青御马与马车同行。

　　“猫哭耗子假慈悲！”杨辞愤愤放下马车的窗帘。

　　“晚辈虽为皇上办事，但心底还是记得曾经是杨老救了在下一命的。”沈青笑着说。“只是进了锦衣卫后，实在是身不由己了。”

　　杨辞冷着一张老脸坐在马车里，闭着眼睛，仿佛闭上了耳朵。

　　“在下恩怨分明，今日一送，就算是还了杨老的救命之恩了。”沈青说。

　　“哼！”杨辞想说救命之恩就这样报？你沈青的报恩方式还真是特别啊！

　　“毕竟，若不是你杨辞，我也不会落得当初那样的下场。”沈青说。

　　“你！”杨辞气道。“当初找你杀你师父师娘，都是皇上下的令，与老夫何关？”

　　“是啊，我也没有怪你啊，只是希望你也不要怪我，毕竟我也是身不由己。不过，提起这些旧事，我的记忆就深远了。”沈青说。“不知老先生还记不记得我父亲。”

　　“你父亲有什么好记得的，不过一介罪臣贪官而已！”杨辞恨恨道。

　　“那，赵瀚宇呢？”沈青说。

　　杨辞抽了口冷气。赵瀚宇是现任鹤州知府，建文元年，他与沈青的父亲沈恒同为河道的监察御史。

　　当年，正是他伙同杨辞，贪墨修堤公款，陷害沈恒，洪汛来时，至使数万百姓伤亡，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他什么都说了，如今过得可比你好。”沈青说。

　　“说了又怎样，老夫不过为皇上办事，只要皇上在一天，你父亲就永远别想翻案！”杨辞终于找到一点打击沈青的快意。“你以为你现在风光，以后的下场就能好了？”

　　“你也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而已。”杨辞笑着狠声说。“老夫的下场，就是你将来的下场！”

　　沈青肆笑一声，“我跟你又不一样，我贱命一条，又不会死儿子，这世间已什么我在意的了。”

　　“既然没什么我好在意的了，那我就要把他翻个底朝天。”

　　车马队伍摇摇晃晃穿过城门洞。

　　“我就送到这儿吧。”沈青望着城外曲折的官道说，“对了，杨辞，杨启的鬼魂应该冤得很吧，监斩时我就站在他身边，他哭得很厉害，你最好是替他找个道士超度一下，免得他成了厉鬼投不了胎。”

　　杨辞措然顿悟，扒着马车窗口，双眼像是要喷火，“是你！是你！是你杀了方玉诬陷睿王！你这个贱人！老夫当初就应该让你死在诏狱！”

　　沈青笑而不语，御马站定，马车摇摇晃晃，带着不断怒骂的杨辞远去，道路两旁，绿荫翠翠，春风徐徐。

　　春天是个好季节，万物复苏，郊外小径上，姹紫嫣红。

　　今日天气晴朗，微风和熙，路上许多踏春的行人。

　　沈青没有立即返回城里，骑着马，沿着小径缓缓而行，他今日穿了件暗红如意纹锦缎广袖长袍，腰掐玉带，外套茶白色纱衣罩衫，头戴紫金宝珠束发冠，骑马时衣袂飘荡潇洒，清俊如玉的模样，就像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少爷。

　　他身后的一辆马车里，姜沐之瞧见了他，忽然喊道：“表哥你看，那不是沈青么？他来翠微山做什么？”

　　李晋阳靠在牡丹织锦软垫中，手中捧了一本兵书，也是身着玄色常服，头戴白玉束发冠，犹如寻常公子哥。

　　翠微山有一寺庙，名唤大觉寺，寺中香火旺盛，菩萨灵验，京城附近的百姓都爱来这儿祈愿。

　　容嫔的病情反复，这几日又严重了许多，他这才来这儿，想给母亲求个平安符，祈愿她的病情好转。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李晋阳翻过一页书。

　　“我没有激动啊，不是你挺关注他的吗？”姜沐之放下窗帘说。

　　“你哪只眼睛见我关注他了？”李晋阳说。

　　姜沐之耸了下肩，抓了把瓜子嗑，“不知道，感觉，你们之前不是认识吗？你刚回来我给你在天光楼接风时，你还追他来着，活像娘子跟别人跑了，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李晋阳合上书啪地扔在姜沐之身边，“闭上你的嘴！”

　　姜沐之吓了一跳，差点跳起来，“表哥，你别激动啊，我就是随口一说，你知道我嘴上没什么把门的。”

　　“吃你的！”李晋阳抱着手臂，靠着车壁，偏头看着窗子。

　　宝蓝色织花锦缎窗帘流苏摇摇曳曳，微风吹过它开开合合，阳光照来，光影也明明灭灭。

　　李晋阳闭着眼睛，再睁开时，窗外刚好掠过沈青，他的目光停留在他暗红的衣角，眷眷温柔。

　　古刹幽寂，钟声庄严。

　　顺着山间小径往上，还未入寺，便闻得天籁梵音。

　　进了山门，很快便得身着缁衣的小沙弥指引。

　　院中有两棵古老的菩提树，枝叶繁茂，冠盖遮天，粗壮的枝桠上缠满了善男信女的红绳木牌，微风吹过，佛殿檐角的铜铃清脆作响。

　　李晋阳立在菩提树下，姜沐之跟着方才的小沙弥去了后头的禅房。

　　没一会儿，姜沐之又跑出来了，高兴道：“表哥，你是不是提前跟寺庙的人打过招呼啊？敬观大师知道你要来，已经在禅房等着你呢！”

　　李晋阳注视着山门，山门口香客人来人往，就是不见沈青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