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杯中之物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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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之物3
在骄傲受创的地方，生长出比骄傲更强的东西。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凯瑟琳曾经不是苏格兰人，曾经不是爱丁堡人，但她现在就是个爱丁堡乡村里长大的穷姑娘——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凯瑟琳曾经是个土生土长的伦敦人，凯瑟琳曾经是个大学生，但她现在作为一个女性，还是一穷二白的女性，根本没有获得学位的资格——但她依然是尼采的粉丝。
但尼采的话并非全都是真理——“人类所有具有的伟大天性，是对命运的热爱。无论未来过去或永远，都不应该奢望改变任何事物。他不但必须忍受一切事物的必然性，并且没有理由隐瞒它。”凯瑟琳是做不到了。想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凯瑟琳必须和世界达到平衡，也就是说：要么让她能过上人过的日子，要么把这他妈的世界烧掉，凯瑟琳原本以为前者更简单，但十七年的经验告诉她，后者甚至比较容易达成——多么讽刺。
尊敬的维多利亚女王殿下的登基纪念出巡就在下星期了，这就意味着王冠酒馆的二楼成了抢手货：那是最佳的观赏仪仗队的位置，还可以向女王致意。二楼被一位出手大方的客人包了下来，凯瑟琳对此没什么兴趣——在白天空闲的时间，她去了一趟史密斯先生说的垂尼提街。
该说这里不愧是白教堂区域，伦敦出了名的贫民窟。凯瑟琳每次出门都要小心钱包被偷，她过了街往垂尼提走，一路上就差点让那群以大街为家的孩子们偷了。“好了，杰克，别想着从我这捞钱！”凯瑟琳对那群小鬼说，“还没吸取教训吗，小子？”
事实上，凯瑟琳都快要记住这群小贼所有人的名字了。他们活跃在这一区域，还常常去王冠酒馆讨水喝。凯瑟琳偶尔给他们留点面包边吃，这群忘恩负义的混球却还是想方设法要偷她，简直叫人头疼。
“你来了这么久，我们还一点油水没捞着呢，凯瑟琳。”杰克的朋友查雷笑嘻嘻地说，“上次偷到了钱包，结果里面什么都没有：你就会戏耍我们！”
凯瑟琳哈哈笑了起来，“不然你指望着大发横财吗？”她抬手指向稍远某处冒着烟的高烟囱，“工厂里的有钱人才叫有得赚得呢！”
这也是前几天她跟小偷们打听到的：巴纳德造船厂的老板的女儿名字叫做简，已婚——要是这位简·巴纳德就是和富勒结婚的那个简·巴纳德，凯瑟琳可真要佩服那男人了。
“工厂的有钱人才不会让我们的脏手碰到，他们都是坐马车的。”杰克说，“只有他们上马车之前的一段路，能摸到钱的只有少数的幸运儿！”
“到底是你们技艺不够高超：我听说最高明的扒手哪怕是对方在马车上也能搞到钱，只是穿过马车的窗户！”凯瑟琳一边说着，一边拍掉又一只伸向她口袋的小手，“查雷，你和杰克配合得可真好！”
“你把钱看得太紧了，凯瑟琳！”查雷抱怨道，悻悻收回被打的手。
凯瑟琳似乎是被这反应逗笑了，她的手指一弯，手掌心里变魔术似的出现了两先令，“这是给你们的，在面包里加点黄油吧。”
“谢谢你，凯瑟琳！”
拿到钱的小贼们一哄而散，凯瑟琳走进垂尼提街，心里想起了文学巨匠查尔斯·狄更斯对伦敦的描写——灰暗可怖，人情冷漠，充斥着犯罪与病毒。既然这世界已经够离谱了，杰克·道金斯和查雷·贝茨的存在肯定也不那么古怪了：他们俩都是《雾都孤儿》里的神偷，对于凯瑟琳来说，这样的人物早晚都用得上。
在垂尼提街开药店的西德尼老头是苏格兰印弗克莱德人，他的风烛残年的老店也如同白教堂大多数的地方一样，阴沉得像个沉默的工人。透过橱窗向里窥视了几秒钟，凯瑟琳推开店门，手挡在了门框上，那挂在门边的铃铛没能发出一点声响，她静悄悄地关上门，走到了空无一人的柜台前。
如同这个时代的医学一样，这年头卖的大多数药都是凯瑟琳不敢吃的：止咳水里的□□，感冒药里的颠茄，止疼药里的大剂量鸦片，化瘀的蚯蚓油……凯瑟琳努力让自己保持健康，否则她就要被迫服毒了。这个年代的人不少因为落后的医学而死，那些有毒的物质也不是被法律禁止出售的，这一点让凯瑟琳无数次感到恐慌。
柜子上的药品摆放还算整齐，凯瑟琳心里有数，她大概也知道这里都有哪些种类的药。正当她拿起柜台上的报纸看时，从柜台后面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小碎步的声音——哆哆嗦嗦、颤颤巍巍的老西德尼，银白的头发露出头顶。“我没听到门铃，亲爱的……你要买什么药？”是苏格兰口音，那老人站到了柜台后面，仔细打量着他的客人。
“啊，您也是苏格兰人！”凯瑟琳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苏格兰人——我是刚刚到伦敦的！”
“是吗——太好了！”西德尼先生露出一个笑容，他打量得更仔细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凯瑟琳叹了口气，“是这样，先生，昨天我发现我暂住的地方有老鼠——叫我担惊受怕了一夜！”她对他诉苦道 ，“伦敦的老鼠实在太大了，您要是能卖给我一些老鼠药，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附近又脏又乱，人和老鼠没什么区别。”西德尼先生迈着小碎步，从背后的柜子里拿出几个盒子，搁到柜台上，“瞧瞧吧，我这有几种老鼠药，最好的当然是□□了，不过也比别的更贵一点儿。”
□□的学名是□□，是马/钱/子中提取的一种生物碱——换句话说，这种最常见的老鼠药就是托马斯·尼尔·克里姆实行连环杀人的毒药。买这药的人并不少，伦敦的警探若想抓住托马斯·尼尔·克里姆，从买药的渠道入手根本查不出什么东西……不仅仅是托马斯·尼尔·克里姆，凯瑟琳的老板查普曼也是如此。
这个年代，投毒可太简单了点儿。
“没问题，先生，只要能把老鼠消灭掉就好。”凯瑟琳感激地说。她数了钱递给西德尼先生，把那一小包□□塞进口袋里，“先生，这报纸可以给我吗？”
“当然，拿去吧！”
凯瑟琳不是不知道最近威廉·巴纳德造船厂在招工，现在工厂招女工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令人不满的是女工的薪资水平远远低于男性工人。好在造船厂现在招的不仅仅有女工，还有不限性别的打字员和秘书——这就让凯瑟琳有点心动了。
凯瑟琳是在报纸上的招聘页看到的那条广告：威廉·巴纳德造船厂招聘两名秘书、打字员若干，性别不限，打字员薪资是一年五十英镑，秘书一年一百英镑。凯瑟琳作为一个受过现代大学文科教育的人，她是有自信做好如今的文书工作的——只是如今的打字机她没用过。
于是当天下午，她就去造船厂报了名。
威廉·巴纳德造船厂是伦敦常见的大工厂中的一员，有整齐的砖房和冒着黑烟的大烟囱，利润绝对惊人，排污也肯定不会少。这样的重工业是时代的科技产物，凯瑟琳心想，要是这里的老板真的有远见卓识，就应该把这里的船只升级成战船，毕竟这时代英国的对外扩张迅速，战争带来的财富源源不断，虽然来自百年后受过平等自由思想洗礼的凯瑟琳知道第三世界国家的苦难，但是——战争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她怎么可能左右历史和世界的必然趋势呢？
更不用说第一次世界大战就在几十年之后了：拥有造船厂的巴纳德先生，倘若他够聪明，就得把资产挪去美国，发一笔战争横财。历史虽然无法改变，但是靠着无法改变的历史顺势而为，也是能赚到钱的嘛！
造船厂接待凯瑟琳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这位显然做着等级较低的办公室工作，无趣的工作也把他变成了一个无趣的人。
“啊，又一个应聘秘书的人。”他把登记的小册子递给凯瑟琳让她填写，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我会对你念一段话，麻烦你用打字机记录下来。”
凯瑟琳还是第一次摸到真的打字机。虽然她也给有钱人斯蒂尔曼家打过工，但是爱丁堡乡村里没有这种新鲜玩意，斯蒂尔曼夫人和小姐还是用的钢笔。凯瑟琳在落座之前观察了这机器：精巧的小东西，虽然还不像后世那样的键盘——凯瑟琳曾经一度喜欢用轻便的蓝牙键盘——但是打字机的键盘排布和后世的键盘一模一样。
那位男士照着报纸念了一段社会新闻，凯瑟琳把它们准确记录了下来，男士对着她打出来的文件仔细看了又看：这似乎让他印象深刻，想来这个时代能熟练使用打字机的毕竟是少数人。
“我带您去见我们的厂长，他会对你进行面试，道尔小姐。”男士说，“请跟我来。”
“谢谢您。”
凯瑟琳是有心理准备的：她知道雅各布·富勒和一位简·巴纳德的女士结了婚，而这里的确是威廉·巴纳德造船厂，她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如今造船厂的老板的女婿。但当她真的面对现实时，凯瑟琳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冲他一笑：“您好，我叫凯瑟琳·道尔。”
那个男人，雅各布·富勒——已经改名叫约瑟夫·罗斯——也是友好地一笑，从之前那个男士手里接过了册子，“啊，爱丁堡，我的家乡！”他倒是一点都不避讳，“这位道尔小姐是我的老乡啊！”
他是怎么先后和两位富有的女士结了婚的？凯瑟琳得承认，即便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但他依然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曾经那张和斯蒂尔曼夫人结婚的照片上的英俊男人，岁月带给他的痕迹却让他看起来更深刻、更成熟。夸张点说，如果是穿越之前的凯瑟琳遇见这男人，一定会上前搭讪的——有的年轻姑娘就喜欢这款。
“您也是爱丁堡人吗？”凯瑟琳装出开心的样子，“真没想到，先生。”
看来她的任务变得更难了：她的敌人更加富有，这意味着也更加危险。她应该多管斯蒂尔曼夫人要点钱的。
“这么说吧，道尔小姐——请坐，你可以胜任打字员的工作，但是鉴于你想应聘的工作是秘书，我还是要多进行几项测试的。”工厂长“罗斯先生”说，“你有什么工作经验吗？”
“我曾经做过女仆。”凯瑟琳直言道，“服侍我家乡的一位富家小姐。”
“噢，女仆？”罗斯先生道，“但是你却能熟练地使用打字机，是吗？”
“是我跟小姐学的。不仅仅是打字机，我曾经服侍的小姐请了家庭教师，我常常在旁边跟着一起听课。”凯瑟琳说。
这是一个万能的借口——无论什么事都可以用“跟小姐学的”来解释：会法语？跟小姐学的。会文学？跟小姐学的。会弹钢琴？跟小姐学的。斯蒂尔曼小姐确实请了家庭教师，凯瑟琳也确实总是跟着她旁听，所以这算不上撒谎。
“我很中意你，道尔小姐，”罗斯先生说，“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秘书：当然了，需要更多的经验，所以你应该先花上一点时间来熟悉……不过这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他顿了顿，面带微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尽早来这里工作……就在女王登基庆典之后的第一个星期一，如何？”
“当然可以，先生。”凯瑟琳笑道。
大城市真好，凯瑟琳一下子就找到了好工作——年薪一百英镑，是她曾经工资的五倍不止。
但是她为什么一下子入选了？当然，她会用打字机，但伦敦会用打字机的人肯定也不少——而且肯定有的打字员工作经验更丰富。她应聘的是秘书，未来的老板是工厂长：这样的工作确实需要罗斯先生本人来确认她合格，因为第一印象好而被对方看中也是有的，但是那可是工厂长啊！凯瑟琳哪里比得过别的求职者？
倒不是她没有自信，而是凯瑟琳到了伦敦之后看到了比爱丁堡乡村黑暗、邪恶得多的社会，她的怀疑已经很难卸下了。带着疑惑回到王冠酒馆，凯瑟琳心里想到了《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的关于求职的故事。红发会那篇，也是莫名其妙入职的……还有铜山毛榉案，那篇也很像是她如今的经历。
凯瑟琳想着一回到酒馆就和查普曼先生提辞职的，但她走进酒馆，就已经嗅到了空气里的不对劲：这时候还没到热闹的时间，来的几位里也有凯瑟琳认识的，正是查普曼家的医生斯托克；另外还有一位，虽然凯瑟琳没有见过他，但是他显然是被查普曼先生所警惕的。凯瑟琳打量了他几眼，这位应该也是个医生，姿态像个军人，或许是在战场上受了伤而退役，这也是他拄着拐杖的原因。
“查普曼先生，玛希夫人，抱歉我回来晚了。”凯瑟琳向屋里的人问候道，“斯托克医生也来了？还有这位是……”
“我是约翰·华生医生，你好。”那位陌生的医生向她颔首，“玛希夫人请我来这里看病。”
作者有话说第3章 杯中之物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