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情薄》啼笑

5、鱼龙舞

　　允山祭典那日，温潇潇从步辇上下来，齐澄站在她面前，微笑朝她伸出手。
　　深青色翟衣层层叠叠裹身，九龙四凤冠压顶，温潇潇觉得那座小山越压越重了，头顶的太阳明晃晃的，再晃下来，落到齐澄那玄色冕服上，眼前连着便是一片黑蒙蒙。
　　齐澄牵住她的手，两人并肩走着，一步一步，朝祭坛顶走。
　　“潇潇，你做得很好。”齐澄温声对她说。
　　温潇潇扯着僵硬的笑，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讥讽齐澄还是在自嘲。
　　温断山的话，她一直记着。齐澄便是捏住了她这点，所以，直到祭典前，他都没来见过她一面。因为他笃定，她一定会来。
　　祭典成后，两人一直没再说上话，
　　夜宴上，温潇潇坐在齐澄边上，她是一个很好的皇后，她一直扮演得很好，嘴角抿着笑，轻嚼慢咽，同朝臣女眷们聊着天，直到齐澄突然下令让歌舞声歇温柔注视着次座上王贵妃，将她唤到边上，牵着她的手，随后不紧不慢向众人宣告，自己有子嗣一事。
　　那一刻，一把钝刀扎进了温潇潇心里，生锈的缺口搅挂着肉，鲜血淋淋。饶是温潇潇此前装得如何好，这时也再撑不下去了。
　　在众人的齐贺声中，她将手边碗狠狠摔碎在地上，怒视着齐澄：“为什么？”
　　其实恨意汹涌最甚的那瞬，她是想过要拿刀子同齐澄做个了断替她那可怜的孩儿讨个公道的，可她分明又清醒得很，晓得无论如何都不能这般做。
　　“皇后今日乏了，送她回去歇息吧。”齐澄甚至都没望她一眼。
　　“好，好。”温潇潇微微点着头，望着那寡情人的侧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行宫廊道上挂着两排灯笼，黄白黄白地放着光，延到尽头，与黑暗融为一体。殿内笙箫又起，廊道边上的密林里却隐着无数虫鸣。
　　温潇潇快步走着，快速用手背揩着泪。阿福不在身边，若阿福在她一定会紧紧握住她的手再将泪水憋回去。可是她不在，阿娘也不在。
　　温潇潇想起了温断山沉沉的目光，那股窒息感越来越浓烈，哽在喉头，吐不出也咽不下。她想回去了，回家，回到过去，还是那个可以撒娇哭闹的小姑娘。可是，回不去的，他们都在推着她往前走，他们说，潇潇，你该长大了，你是皇后，是齐澄的皇后，是这天下的皇后。
　　可是她不想做甚么皇后了，她没了他的爱，她没了自己的孩儿，她甚至也没了家。
　　温潇潇独自向着黑暗中走去，齐澄遣来送她回去的侍卫不知何时没了踪迹。
　　隐隐灯光里，温潇潇脸上挂着泪，停下脚步，凝视见前方的一片死寂。
　　那里站着一个人，墨衣与黑暗完美融合，唯有手边那柄刀，寒光闪闪。
　　“皇后娘娘，得罪了。”他笑着说，丝毫不掩嚣张。
　　温潇潇认得他，他是王涉的弟弟。
　　“大胆！”温潇潇佯装镇定，呵斥道。
　　那人目光却愈发放肆，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后，走上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腕。
　　温潇潇一记手刀斩下，那人闷闷吃痛，撤开手，却是似笑非笑望着她：“娘娘别自讨苦吃。”
　　廊道内死寂一片，两侧的黑暗里蛰伏着许多杀机。温潇潇后背陡然攀上一股冰凉感，凉意顺着脊背上升，入脑便是一阵麻。
　　“王道仪要反？！”温潇潇诘问。
　　“不，娘娘，”王疆低低一笑，好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他慢慢向前，露出爪子，“是温断山要反。”话音甫落，他便拍了拍掌，一名暗卫从旁边走出。
　　“好生将娘娘送回去。”
　　那暗卫闻言抬手正欲将温潇潇打晕，却被王疆呵斥住了：“大胆！不得对娘娘无礼。”
　　温潇潇冷笑一声，盯住王疆：“你以为齐澄是好糊弄的吗？你以为齐澄是真的信你王家吗？”
　　“那娘娘以为陛下会信温将军么？”
　　温潇潇目光忽然滞住了，她恍然明白过来，这分明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罢了。她以为齐澄是虚情假意，没想到是心狠手辣。
　　王疆从暗卫手中拿过绳子，走到温潇潇面前，拉住她的手。温潇潇挣扎着，王疆却箍住了她的手，语气竟然是十足的温柔：“娘娘还是省点力气吧，少受些苦。”
　　温潇潇哂笑，王疆将绳子一圈一圈紧紧绕着，绑住了她的手腕，抬起眼眸时，望见了温潇潇眼里的湿，他忽然想起了七年前的场景，那时她还不是什么皇后，只是温家娇俏的小娘子。
　　温家少将军家中设宴，他自然也来了。酒性酣畅时，他在园中闲逛，藤架荫绿乱花点缀间，见到了一张明艳的脸。
　　“你是哪家的小娘子？”王疆醉意熏熏，肆无忌惮地看着她。
　　那小娘子却是狠狠瞪他一眼，又气又急，骂道：“登徒子!”说完便拢住衣裳溜进了更深的绿荫里。
　　他在原地怔怔笑着，想着她脸上的那抹飞红。
　　在他晓得她是温断山的女儿时，一切都迟了。
　　他只是唏嘘，可怜的姑娘错付了人。齐澄不爱她，他要谋的只有她背后的温家，他要谋的只有皇位。
　　这一点，早在王涉入东宫前，便是王家和齐澄达成的共识，也是王道仪为自己的好学生谋划好的重要一步。
　　可怜温潇潇在历经种种后，才看清。
　　爹爹要怎么办，她不能让齐澄对爹爹动手，不能让齐澄对温家动手。温潇潇脑中闪过许多个念头，皆在呼啸尖叫着，她要保住温家！
　　面前的王疆半蹲下身，正打算将绳子绕上她的小腿，温潇潇眸色忽然沉了沉，她反手抽出边上暗卫腰侧的剑，正欲落手架在王疆脖子上时，却被他拽住小腿，往前扑去。
　　王疆夺过她手中的剑扔在地上，又单手揽揽住她的腰将人扣在身侧，食指摩挲一阵，不知按住了哪处大穴，温潇潇觉得腰侧一麻，旋即软瘫下来，整个人晕死过去。
　　王疆看着她细白手腕处被勒得发红的印记，低低叹道：“娘娘金贵，臣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