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情薄》啼笑

12、第 12 章

　　雪落下时，温潇潇独自一人坐在黑暗里，灯笼搁在台阶上，散着幽幽的光。
　　她望着覆在叶上的薄雪发呆，睫毛轻轻垂下，将琉璃眸子敛了大半。不知何时起，发呆成了她用来打发时间的闲事。
　　“姐姐。”有人唤。
　　温潇潇无动于衷。
　　地上灯笼被捡起，光毛绒绒一团，往面前滚来。光亮笼罩下，是一张朝气蓬勃的脸。
　　“姐姐。”谢不灵轻轻喊她，语调里暗涌着一些别样的情愫。
　　温潇潇慢慢抬眸，灯火在她脸上晃过，虽是愁容，不掩明艳。她冲谢不灵微笑，这笑是扯出来的，无奈又凄凄。
　　“他待你不好。”谢不灵在她身边坐下，一手提着从观音庙里的红灯笼。
　　温潇潇似乎不愿多说，只是又望着雪花出神。
　　谢不灵心中难受得很，这比他在比试中落下风挨了揍更难过。若是有人教他吃了苦头，他迟早能提起拳头讨回来。不痛快只是一时的，迟早能痛快回来。
　　可是，她是不同的。谢不灵看着温潇潇，心里那团不痛快堆叠起来，一层一层压住，他不晓得如何去舒缓。这不是拳头能解决的问题。
　　他想帮她，可是又怕更添她怨。在温潇潇面前，他收起利爪，成了小心翼翼的胆小鬼。
　　在很久以前，他便记住温潇潇了。
　　“王家这事，陛下不该把你拉进来的。”谢不灵望着温潇潇，他依然记得她蜷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模样。那一瞬，军中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小霸王生了满腔柔情，他怕她，他怕她哭。
　　温潇潇却同他说：“谢谢。”
　　谢不灵心间忽然涌起一阵小小的焦躁，她以为他是来向她索人情的么，半是委屈半是急于自辩，谢不灵语气变得急促：“我不是要你这句谢谢，凭什么他前朝的事要将你搅和进来！他连温家也不信，也要算计么！”他差点要抓上温潇潇的手腕，却在伸手那刻又立马缩回了。
　　少年郎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纵使有，也藏不住，一着急便什么都脱口而出。
　　“住嘴！”温潇潇变了脸色，低低训他。
　　谢不灵也意识到话里的不妥，撇过头。
　　温潇潇极少对人这般脸色，在望见谢不灵那张怏怏不乐的脸后，她神色缓和下来，对他说：“将来西境也是要交给你的，如今尚且有阿爹替你撑着，日后，便是要靠你和哥哥了。人心莫测，更有虎视眈眈者，你莫要掉以轻心。”
　　谢不灵扭回头，认真看着温潇潇，他好像又走近了她几分。从前，远远望着她，她明艳得像朵盛世牡丹。风雨凋零，他以为她是要人呵护的娇花，可这时才发现，温潇潇坚韧得很。
　　也是，西境大将军温断山养出来的女儿，岂会是轻易任人催折的。
　　谢不灵刚要开口说什么，堂中忽然传出一阵骚闹，只听得温断山醉意醺然却中气十足的呵斥声。
　　温潇潇站起来，脚被垂下来的裙子绊倒，头上金簪摇晃，可她哪里还顾得什么失态不失态，急急奔向堂中。
　　”当年若不是潇潇欢喜你欢喜得要紧，你以为我舍得将她将她嫁给你。东宫有什么好的，太子有什么好的，天子又如何？！我温家的女儿就是这般任你作践的么？“温断山怒视着面前的人，好似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温潇潇扑上去，拦在他和齐澄中间。她真的怕也真的相信，下一秒，她的阿爹会揍齐澄一顿。
　　静夫人和温小将军听得动静都出来了，他们都没恍过神，原先的其乐融融怎么转瞬就闹成了这番模样。
　　”潇潇，乖潇潇。“温断山要把女儿往身后护，他都明白了，明白了当时温潇潇为何是独自一人回来，原来她一个人将所有的伤痛都咽进肚子里去了。他还以为是女儿任性不懂事，非但没给她庇佑，还把她往外推，推向那黑暗里。
　　”潇潇，宫里欺负你，你回温家，有阿爹在，没人再能欺负得了你。“酒意上来，温断山更是”胆大妄为“。这怒火他压了许多天。从晓得齐澄要拿温潇潇为饵时，这火便开始烧，愈烧愈烈，在见到昏迷中的温潇潇，在听得她曾流过一个孩子时，怒火滔天，不可熄。
　　可是，再如何怒又能怎么着，那人是天子。于是，温断山被这噬心怒火折磨着，直至今日，借得一醉，才将这满腔愤怒投向罪责者。
　　温潇潇眼里的泪不住往下流，她一面摇头一面唤大哥将阿爹带走。
　　”潇潇别怕，爹爹在。“温断山嘴里嘟囔着，他力气大，要把温潇潇拉开。温少将军见这架势快步赶到温断山身边，一记手刀落下，将温断山打晕，同谢不灵一道，将温断山送回了房。
　　温潇潇长悬在胸中的那口气得以缓缓呼出，她回头望着一直站在原地的齐澄，看着他铁青的脸，她突然扯出一丝笑，虚伪又讨好的笑。
　　那一刻，她极度厌恶自己。
　　”对不起。“她同他道歉。
　　齐澄看着她，天子颜面岂容人轻易践踏。
　　温潇潇有些无措，她不知道怎样去求人，更不晓得如何去求他，跪在他脚下，求他别计较这件事么。
　　两人僵持着，齐澄终于放缓了颜色，道：“潇潇，同朕回去。”
　　温潇潇垂下来的眉眼忽的上扬，带着雀跃，望向他，问：“你当真不会怪罪阿爹？”
　　齐澄望着她一时鲜活起来的表情，突然想起了许久以前，她还不是皇后，还不是东宫太子妃，还未嫁给他时，那时，她央着他带她去看上元节灯会，他想逗她，故意不答话，她生气了，扭过头不同他说话，还要将他推出府去。在跨出府的那刻，他捉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扑哧一笑，我几时说过不带你去了。
　　那张皱巴巴的苦瓜脸舒展开了，眉开眼笑，就同这时的神情一般。
　　可齐澄悲哀的晓得，还是不一样了。
　　“姐姐。”谢不灵看着温潇潇和齐澄离开的背影，问，“你要走了么？”
　　温潇潇回过头，对他一笑：“好好照顾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