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情薄》啼笑

1、昨日

　　温潇潇枯坐在灯前，双手搁在汤婆子上汲暖。她看着一豆灯光出了神，不知想些什么，眼皮微微敛下，好似半睡未醒。

　　边上侍奉的婢子递来一件大氅，裹住她肩：“娘娘，早些去歇息吧。”

　　温潇潇睁开眼，又是望着铜灯愣愣发呆，半晌，她问：“今儿是十五？”

　　阿福不说话了。

　　温潇潇起身，将氅脱下，透过窗，望见一片黑黝黝，转而垂下眼，面上神色莫辨。

　　第二日，是安远侯生日，这回，他少有的待在中京。

　　温断山大半辈子都是在西境过的，西境苦寒，望不断的黄沙天，胡马侵扰，他一门心思全扑在那零星迭起的战事上，每逢生日，总是那从中京寄来的家书才教他记起这档子事。夫人在信里左右不过是殷切叮嘱，让他吃好穿好莫着凉，末了，再问一句君几时归。温断山笑呵呵把信收下，装进一个小匣子里，匣子里层层叠叠的信纸已摞至顶，那都是温断山的宝贝，旁人轻易碰不得。

　　温潇潇小时候桌子那么高时，在温断山屋里耍，便碰了这匣子，也吃了苦头。

　　那时静夫人抱着她在门口等夫君，她就望着爹从马背上翻下，怀里揣着一个木匣子。温断山含笑望着妻子，两人相顾无言，却是情意绵绵。

　　“爹——”温潇潇不喜欢这种被忽视的感觉，她从来都是全府捧在掌上的宝，大哥哥哄着她，奶妈同老管家追着她跑，娘亲也总是笑意绵绵温柔望着她。如今，到府上的这个人，一回来捧着的居然不是她，她很生气，又气又醋。静夫人一遍遍告诉她，家里要来一个重要的人，你见了他，要喊爹。

　　“爹，是什么东西？”她问。

　　静夫人摸摸她的脑袋：“一个永远待你好的人。”

　　“重要，有潇潇重要么？”

　　“嗯，一样重要。娘亲都欢喜你们。”静夫人笑着把面前的小团子揉进怀里。

　　所以，温潇潇醋意上来了。娘亲欢喜爹，这个爹要分走娘亲的爱。

　　当温断山从静夫人怀里接过她时，她是拒绝的，小嘴嘟起浑身扭挣着。奈何她那爹爹金戈铁马一生，岂能降不了她这小团子？

　　温断山胳膊好似一圈铁箍，一手便将温潇潇围住，教她挣脱不得。温潇潇见逃不得，便俯身去捞温断山夹在另一边腰侧的匣子。

　　“乖女儿，这可不是给你玩的，明儿爹爹带你去明正大街买好玩儿的，好不好？”

　　“哼。”温潇潇小性子上来了撇着嘴，扭过头，她表示，我才不稀罕你那破玩意儿。

　　可到底还是小孩子，爱使性子又好口是心非，温断山把她放在屋里耍时，她见着了那匣子，又心痒痒，压不住地好奇，搬着小凳子，踮脚去探，好不容易探到匣子角，脚下一崴，人跌了下来，匣子也被带翻了。纷纷扬扬地信纸像张了翅的蝴蝶，她坐在地上，看呆了眼。

　　温断山闻声而至，心中又怒又急，第一反应是要去捡信纸，可再看到地上的女儿，怒火渐熄转而有些心疼，他抱起她，问：“伤到哪儿了吗？”

　　潇潇被他冲进来时脸上的表情吓坏了，温断山那神情简直比庙里怒目菩萨还要恶几分。她揽住温断山的脖颈，只是把脸伏在他肩上，不说话。

　　温断山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又半蹲着身腾出另一只手去捡地上的纸。她对他不是很信任，他对这个女儿也不甚习惯，他们都要慢慢学会，学会去适应对方的存在，哪怕日后能相聚的日子加起来或许不过百日，可是陪伴是一辈子的事，父女也是一辈子的事。

　　静夫人是在给潇潇洗澡时，见到她腿上淤青，从她磕磕绊绊不情愿的话语里才晓得这事的。温断山好本事，怕夫人晓得，原来还收买了自己的女儿，也不要花甚么银子，五个糖人儿，父女俩便达成协议，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娘不知。

　　“爹爹，给糖，不说。”温潇潇玩着水，一字一顿。

　　静夫人哭笑不得，温断山一脚刚踏进来，后脚就琢磨着要转身出去。

　　乖女儿坑爹，他堂堂定远侯被夫人训斥，赔笑认错，抱着夫人左哄右抚。澡盆子里的温潇潇湿漉漉钻进来，伸手也要抱抱。

　　温断山要抱她，被静夫人拦下了，静夫人给她擦干水穿衣裳。温断山在边上逗她，问她喜欢爹爹还是娘亲，温潇潇毫不犹豫地选择娘亲。

　　“那你爹爹会伤心的。”静夫人说。

　　“那，”温潇潇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面前哭着脸的爹，叹口气，道，“也行，潇潇也喜欢爹爹。”

　　温断山乐呵呵地要亲她，她不喜欢，他下巴上的胡茬子扎得她难受得很。

　　跨进温府，看着熟悉的布陈，温潇潇总能想起许多欢乐的事，往前的趣事像是一道屏风，阻隔了身后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