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敌天气》阳焰

40、厉谦的叛逆

　　林慈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刚刚送你回来的男人。”厉谦死死盯住林慈，像是要从她的眼睛窥到心脏，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他，“你们很亲密。”

　　林慈隐约知道厉谦的心思，所以退回了那条贵重的手链。

　　有些人即使经历再多也只能是挚友，就像厉谦和她。

　　“是不是因为我们隔得太远了？”厉谦什么都没挑明，但他笃定林慈懂他的意思。他们从小就最懂对方，如果不是林慈放弃弹钢琴，他们的四手联弹绝对会横扫所有联弹类奖项。

　　“不是。”林慈的拒绝果断干脆。厉谦不再说话。

　　一直单手撑门有些累，林慈退回门外。厉谦和秦正不一样，她并不像失去厉谦这个好朋友。毕竟当初厉谦为了她，差点什么都放弃了。

　　两人谁都没先开口，就这样僵持着站在门口。偶尔有散步或者回家的住户路过，看他们的眼神里多少带了点探究，小区保安也来转了几回，认识林慈的还好会打个招呼，不认识转第二遍就让他们赶紧离开。

　　“你等我回趟家。”林慈知道厉谦的性子，今天这件事如果不解决，他能跟她耗一晚上，甚至可能在冲动之下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比如宣布他再也不弹钢琴。如此滔天大罪，她可不能再承担。

　　回家连鞋也没脱，林慈放下包包和蛋糕就准备走，临到关门，她又探头让赵馨和林省德尝尝方觉槿做的蛋糕：“别都吃完啊，给我留点。”

　　林慈原本想着就在不远处的公园把话说开，厉谦偏要带她去小时候从钢琴老师家出来，两人一同走过的那段路。

　　要知道她平常都绕开那条路走。不过试着走一走也好，只是一条路而已，又不是让她去弹钢琴。

　　从林慈家出发，绕过大半个南嘉市，就到了北正路。

　　北正路临河，因为城市建设修了很多基础设施。以前下课后，他们几个小朋友都会去滑梯上玩一会儿再各自乘车回家。

　　晚风吹得林慈眯起眼睛，过了这么久，什么都变了。记忆中鲜艳的滑梯在常年的风吹日晒中褪去颜色，各种健身器材也都生起铁锈，已经很少有人会再去玩弄它们。它们就这样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中消耗自己的生命，最后等待拆解。

　　“你不喜欢我吗？”厉谦打起直球。他其实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和林慈告白的场面，有人声鼎沸花团锦簇的，也有白雪皑皑无人知晓的，然而最后却是在一个夜晚，亲眼目睹林慈与他人亲密无间。

　　对于厉谦的问题，林慈一直都有答案：“我对你一直是家人的喜欢。”

　　‘一直喜欢’是多么动听的话语，可为什么偏要加上‘家人’这一前缀。他有家人，他不稀罕和她成为家人。

　　“只是家人的喜欢为什么要飞去伦敦替我求情？”厉谦试图找出证据，推翻林慈的论证。

　　林慈没想到他会说到这件事，没回答，只是问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当旁听生的第一天。”厉谦陷入回忆里，“老师脾气很差，刚开始的每个晚上我都躲在被子里哭，但哭归哭，我从来没想过放弃，因为这个机会是你替我求回来的。”

　　林慈没有接厉谦的话茬，转而说起别的话题，比如：“厉叔叔抽你的那几棍痛不痛？”

　　至于缘由，是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方觉槿。之前从未在意的地方，突然变得清晰，就像那个本来没有看见的笑，如今再回想，他扬起嘴角露出了干净的笑容。

　　“很痛。”厉谦不知道林慈的用意，“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床上躺了几天，幸好当时他存有几分理智没打在手上，不然还怎么弹钢琴。”

　　林慈笑起来，轻拍厉谦的手臂，说他是欠打。

　　厉谦难得没反驳，他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太过冲动。

　　林慈放弃钢琴的第三年，厉谦通过层层选拔最终成为钢琴大师齐默·洛夫的关门弟子。就是这样一个前途无限光明的人，居然因为她不再弹钢琴也叫嚷着不弹了。明明飞回来得知这一消息的那个晚上还对她破口大骂：“为什么不弹了？手废了吗？我居然会把你这种知难而退的人当成朋友和对手，真是瞎了眼！”

　　厉谦写邮件拒绝掉齐默教授的时候，林慈正在学校上课。傍晚正值晚自习第一节，赵馨和林省德匆忙赶到学校接她去厉家，那时候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到了厉家，厉谦正站在沙发上宣布齐默教授已经读过他的退学申请，虽然还没有回信，但他百分之百会被退学，因为齐默教授最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他看着门外站着的林慈和她的父母，像是报复一般，说道：“我就是要某人后悔一辈子。”

　　厉父从听到儿子说不弹钢琴开始，就一直压抑着脾气，最初还试图讲道理，可当得知儿子自顾自退学时，怒火再也忍不住，随手抄起放在客厅角落的高尔夫球杆，就往他身上抽。

　　惨叫和哀嚎响彻整栋楼，厉母哭着挡在厉谦面前，林省德抱着厉父不让他再打人，赵馨则是趁机夺走了高尔夫球杆。

　　“你这个不孝子！”厉父颤手指着厉谦，咬牙切齿道，“我和你妈为你付出那么多，你轻飘飘一句不弹了……告诉你，如果你不能回去上学，我就当在没有你这个儿子。”

　　“没有就没有，我也没有你这种打人的爸。”

　　场面再度混乱，林慈站在门口根本迈不动脚。

　　一切结束在厉谦被打得直不起身，所有人都往医院赶。

　　急诊室外，林慈在赵馨面前掉下眼泪。她只不过是个未满十八岁高中生，怎么突然间就背负了别人的命运。

　　出来抽烟的厉父看到这一幕，心里虽然烦躁，可也知道不能迁怒他人。何况林慈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能有什么错，唯一的错可能就是认识了他那混账儿子。他狠狠吸了两口烟，就把剩下的按到了垃圾桶的灭烟缸里，又等烟味散了点才去找林慈。

　　那几天厉谦一直喊疼，吓得厉母时不时就要去找医生，厉父倒是捧着报纸稳坐如钟。

　　“妈妈，林慈怎么不来看我？”厉谦一边捂着屁股哎呦哎呦叫唤，一边抽空问起林慈。

　　“你可安分点吧。”厉母按下想要从床上起来的厉谦，“人家是要上学的。哪像你，没书读。”

　　厉谦挨了顿揍之后就变得有点没脸没皮，毫不在乎地说：“没书读就跟着我爸管理公司咯。”

　　“谁是你爸。”
　　“谁回答谁就是我爸。”

　　厉谦正和厉父斗智斗勇，彼时林慈已经和赵馨落地英国。在舅舅家借住一晚后，第二天启程去拜访齐默教授。

　　齐默教授是个小眼睛、浓胡子的老头，在林慈表明来意后，他直言厉谦是个很有天赋的学生，但他最不缺的就是有天赋的学生。

　　“他不仅有天赋，他还很刻苦。教授，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林慈用着不熟练的英文哀求。

　　齐默·洛夫看着眼前这个漂亮但瘦弱过头的东方女孩：“我是不是见过你？在某次国际钢琴大会上？”

　　林慈沉默了好一会儿，齐默·洛夫见她不配合也不想再多说，按下桌上的内线电话，让助理把人请了出去。

　　赵馨见女儿红着眼眶出来，心知失败了，她安慰女儿说没关系，还说厉谦那么厉害，去别的学校跟别的老师也是一样的。

　　林慈吸着鼻子没说话，也没走，在齐默教授办公室门口坐了一天。期间赵馨劝她先回舅舅家想一想其他办法，比如投其所好送份礼物，但林慈偏不，就坐着，直到教授助理把她请进去。

　　“我记起你是谁了！”齐默·洛夫惊喜地走到林慈身边，“四年前的国际钢琴大会上，你的演奏令我印象深刻。只是为什么后面的比赛再也看不到你？要不你来当我的学生，这样我可以考虑考虑重新接纳厉谦。”

　　“可是我的手不能弹琴了。”

　　不是没有，而是不能，这回换齐默·洛夫沉默了。

　　“我很抱歉。”小老头的音调低了不少。

　　林慈很难说出没关系，因为她是那么喜欢钢琴，可自从那件事后，她碰到钢琴就会手抖，再也弹不了了。

　　“教授，我虽然弹不了琴，但厉谦可以。你也不想放弃他对不对，不然刚才就不会考虑重新接纳他。”林慈眼里的悲伤神色完全被希冀取代，齐默·洛夫十分不情愿地点头。

　　厉谦不是一个在钢琴面前很有天赋的学生，而是钢琴天才。就算林慈不来找他，他也会驳回厉谦的请求，当然在驳回之前会先摆一摆老师的架子。

　　被林慈笑容晃到眼睛的齐默·洛夫为了重拾威严，咳嗽两声，说道：“我的课已经排出来了，他只能先当个旁听生。”

　　哪有学校刚放假就排新课表，更何况还是国外。林慈也不拆穿，因为一切以厉谦为重。

　　两人走到了河对岸，坐在岸边的长椅上，与北正路遥遥相望。

　　厉谦注视着河面上的波光粼粼，他问林慈为什么不弹琴了。即使听爸妈说过理由，但他并不觉得他人的一番话就能让林慈放弃钢琴，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林慈没有正面回答：“叔叔阿姨都是怎么和你说的。”

　　“他们说你被诬陷比赛作弊，然后就产生了心里阴影，碰不了琴了。”

　　“你不相信吗？”
　　“我觉得你没那么脆弱。”

　　林慈抿着嘴，笑容有些落寞：“厉谦，我其实一点也不坚强。放弃钢琴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总觉得辜负了老师，辜负了曾经那个自信满满的自己。”

　　猝不及防听到林慈的自白，厉谦心里并不好受，想当初自己居然那么义正言辞的指责她——他有什么资格。

　　“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林慈适时打断厉谦，“我们要向前看。”

　　不谈以前，那就谈谈现在。

　　“他对你好吗？”厉谦仍看着水面，他怕与林慈对视后，会想索求更多。

　　“你说方觉槿，他是个很好的人。”

　　即使没看林慈，厉谦也知道她在笑，很幸福地笑。

　　没有什么比林慈的幸福更重要不是吗，而且亲情远比爱情长久。

　　他要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