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观》塘夏小圆

7、第 7 章

　　阳光透过糊纸的窗户，在地板上留下长方形的白影。

　　黎牙打开窗，晨风缓缓走进来，一切都亮了。

　　后院的对面是群山，群山有白雾缭绕，再往上，是灰蓝的天。空气很湿润，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还有一丝冷冽，但也慢慢融化在阳光中。

　　看来今天的天气很好。

　　黎牙发呆没多久，发现有人起得比她还早，伙房已经升起袅袅炊烟。

　　黎牙下了楼，看到玄一正在水井边洗漱，看见她出现，口齿含糊地道：“早，睡得怎么样？”

　　黎牙道：“风很大。”她决定暂时不说出昨晚看到的人影，那明显不是玄一，也不是妲木，到底是谁？或许不是人？

　　玄一吐出盐水，笑道：“早饭快做好了。”

　　黎牙道：“我可不吃猫粮。”

　　玄一刚要回答，突然挑起眉，道：“有人来了。”

　　“谁来了？”妲木从伙房里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碟油渣炒笋，她问的是玄一。

　　黎牙盯着那碟油炸炒笋，发现肚子空空如也，又纳闷道观居然吃荤腥。

　　玄一道：“是白云观的人，我去看看。”

　　玄一甩甩手，从正殿的侧门穿到前院。山门前，果然有一个身穿深蓝道袍的少男，十二三岁，模样清俊。

　　他看见玄一，连忙恭谨地作揖：“清风见过玄一道长。”

　　玄一笑道：“原来是清风啊，大清早就来了我们这，还没有吃过早饭吧？快进来，妲木煮了粥。”

　　清风端端正正地道：“多谢玄一道长的好意，我已经用过早饭了。师父派我来向玄一道长说一声，昨日那方家方大，因为害怕出世的弟弟与自己争财产，故意杀死了他，之后被弟弟死后化成的魅缠上，师父虽然救活了方大，可还是没能除掉魅，因此方大不得不与魅共存。”

　　玄一笑道：“凭云峰的本事，怎么还除不了一个魅，是不想除吧？”

　　清风低头不语。

　　玄一道：“好了，说吧，你还为何事而来？”

　　清风道：“其实师父还有一事想请玄一道长帮忙。”

　　紫竹山下有一座紫竹村，村里有一户姓陈的人家。

　　陈家有个女儿陈明珠，取掌上明珠之意，可见陈家十分宠爱这个女儿。

　　前段时间，陈母因身体不适进城找大夫看病，陈明珠闹着要跟去，陈母没奈何，就捎上了她。结果陈明珠贪玩，两人回家晚了，当天夜里陈明珠就得了热病。起初陈家以为是夜里风大，陈明珠受寒，连忙煮了汤药。陈明珠服用后睡了一觉，醒来就不发热了。可第二天夜里，陈明珠又开始发热，这次即使是服用汤药也没有好。

　　陈母想起两人回家路上遇到一座荒坟，旁边生有一株桃花，还没有冒叶子，花倒是开得挺好，陈明珠年纪小不懂事，上前摘了一枝。

　　陈家连忙去请紫竹村里有名的神婆来查看情况。神婆还没进屋，就眉头一皱，说陈明珠丢魂了，得去招魂。

　　魂丢在哪儿？不用问，大家已经想到一块儿去，陈明珠的魂自然是丢在荒坟了。

　　于是陈家拿了陈明珠的旧衣服，面北连呼陈明珠的名字。第二天，陈明珠醒了过来，人也好好的，陈家以为这事就结束了。没想到一入夜，陈明珠就发热，神婆表示无能为力了。

　　陈家愈发认定是有邪祟跟着陈明珠，连忙进城去白云观请云峰道长来看情况。

　　偏偏云峰道长也瞧不出陈明珠身上有什么邪祟作怪。他想起山上有座永安观，便让弟子顺道来请玄一解决这件事。

　　玄一摇摇头，道：“连云峰也看不出是什么，他啊，就是太死板。”

　　清风听到师父被小看的话，刚想反驳，可耳边还回荡着师父说的不许回嘴的话，忙道：“师父说玄一道长见多识广，也许能看得出来陈家姑娘招惹了谁，还请玄一道长去看看。”

　　玄一道：“云峰没想过根本就没有什么邪祟么？”

　　清风道：“是，我师父也这么想，可他看不出来陈姑娘得了什么病，陈家还请了郎中来看，也没有看出什么来。”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一道声音从灌木丛中传出来。

　　大家齐齐看向她。

　　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一根银发簪挽成一个发髻，身上穿着洗得发灰的道袍，长得可爱，可面无表情，眼睛下面还有一层重重的黑眼圈，仿佛许多天没睡过好觉。

　　玄一笑道：“如山回来了？”

　　如山点点头：“肚子饿了。”

　　如山是从灌木丛中钻出来的，她看一眼其他人，边打哈欠边走向后院，一点也没有与清风寒暄的意思。

　　清风忙道：“如山！”

　　如山回过头，也不说话，就看着清风。

　　清风的脸一下红透了，他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连耳朵尖也红了。

　　如山想了想，道：“饿了？要一起吃饭么？”

　　清风狼狈地摇摇头，又匆匆告别，逃似的下了山。

　　如山挑起眉，没说话，弯下腰一把抱住黎牙：“黑猫。”

　　玄一道：“她有名字，叫黎牙。”

　　黎牙好不容易挣脱开如山的怀抱，蓦地想起来是哪里怪异——她没有把名字告诉玄一，玄一如何知道？

　　如山毫无精神的脸上有了一丝兴趣：“我在书上看到，黑猫是辟邪之物，邪祟因惧怕黑猫而现出原形，被大家误认为会招来邪祟。玄一，我能借这只黑猫吗？”

　　玄一奇道：“借她做什么？”

　　如山道：“我想找紫竹村的村长。”

　　玄一道：“徐村长？直接下山找他就好，怎么还要借黎牙？”

　　如山摇头道：“我要找的不是这个徐村长，而是紫竹村的第一任村长。”

　　玄一听了没有惊讶，反而好奇地道：“为什么？”

　　如山反问道：“你不觉得我能招出紫竹村的第一任村长很厉害吗？”

　　玄一恍然大悟：“是厉害。”

　　黎牙终于忍不住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如山惊讶了，盯住黎牙：“猫妖？”

　　黎牙发现了问题所在：“这里的人都能听懂猫叫？”

　　玄一笑眯眯地道：“妲木和如山是特别的。怎么样，你还要借她么？”

　　如山思考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虽然是妖，好歹也是黑猫，多少会有点作用吧。”

　　黎牙抗议道：“我才不要跟着你去招什么村长！你就不能像其他小孩玩一些听起来正常点的游戏吗？”

　　如山纳闷道：“你一个妖怪，还怕魅吗？”

　　黎牙道：“我不是妖怪，我是人！”

　　如山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感兴趣的神情。她道：“人变成猫？为什么会这样，是被人变的，还是被非人变的？”

　　黎牙道：“我也不知道。”

　　“你身上的确没有一点妖气，”如山端详着黎牙，突然露出令人害怕的笑，“不如这样，让我来帮你想想办法吧。”

　　黎牙毛骨悚然，她还从来不知道有人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更瘆人，于是果决地道：“不要！”

　　如山遗憾地摇摇头。

　　一行人回到后院，早饭已经摆好了。院子有一株山茶花，花旁有张石桌，桌子中央放着一碟炒笋，一碟青椒炒蛋，一大锅香菇青菜粥，还有五碗热过的山羊奶。

　　桌前除了妲木，还坐着一个少女。

　　黎牙盯着少女，反应过来她和如山是双胞胎，两人长得一模一样，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如山不笑的时候阴沉沉，笑起来又过于诡异，桌前的少女似乎没有不开心的时候，眉眼弯弯，看起来真诚可爱，绝不是如玄一般喜欢糊弄人的笑容。少女也穿着道袍，应该和如山一样都是永安观的道童。

　　“这是我的姐姐，如海。”如山介绍道。

　　“猫！”如海惊呼一声，“真可爱！”

　　如山补充道：“黑猫很有用。”

　　黎牙斜了她一眼。

　　如海眼巴巴地看着妲木：“我们要养一只猫吗？”

　　妲木道：“这是玄一带回来的，你得问她。”

　　玄一笑眯眯地道：“从今天开始，黎牙住在永安观，黎牙是会说话的猫哦。”

　　如海道：“猫妖也很可爱。”

　　永安观里有四人，玄一是观主，由妲木负责道观一切事务，如山和如海是道童。

　　妲木道：“白云观的人怎么来了？”

　　玄一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妲木一点也不惊讶，道：“你怎么不请人家进来？”

　　与方家发生的事相比，好像玄一懂得人情世故更重要。

　　玄一撇嘴道：“瞧你说的，我也还是懂得为人处世，清风急着要回去，走了。”

　　妲木道；“晚些我去看看陈家姑娘。”

　　如山道：“明珠怎么了，前天还好好的。”

　　如海道：“妲木道长，我们也想去明珠家。”

　　丽阳城的西门有一片桂花林，林边是丽阳河，有人在交接处建了一座学堂，名为桂花学堂，可因为学堂只招女孩，因此被人称为女子书院。陈明珠和如山、如海年纪相仿，住得不算远，又都是女子书院的学生，因此常常一起玩。

　　妲木道：“我晚上才去，夜里路不好走，你们在观里待着。”

　　如海道：“明珠都那样了，我们怎么能在家里安心等着？”

　　妲木道：“睡不着可以读书，不用多久你就能睡着了。”

　　如海和如山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妲木以为已经成功说服两个道童，玄一突然道：“反正你不带她们去，她们也会偷偷去，不如带在身边，还能安心一点。”

　　妲木严厉地看向两个道童。

　　如海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

　　妲木道：“陈明珠还生着病，不能陪你们玩闹，你们两个就这样过去，阮二娘即使表面不会说什么，心里也可能会介意，你们还是不要去打扰别人。”

　　阮二娘是陈明珠的母亲。如海没有继续争辩，因为她明白一旦妲木做好决定，就很难改变，但面上还是很不服气。

　　妲木假装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