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观》塘夏小圆

21、第 21 章

　　永安观最近忙着制香。

　　制香的程序繁琐，香材晒干后需要碾、捣、磨成粉，还要筛、调配，最后揉捻成泥，手工搓成线香。

　　每人都有活干。

　　晒艾嵩、松针、柏叶，炮制杜松子，捣陈皮、山楂叶。

　　听起来不累，还有帮手，但道观用香快，所以每次制香，都是大工程。

　　“有人来了。”玄一突然道。

　　妲木正在搓香，手上不得空，道：“你去看看。”

　　玄一最爱偷懒，此时听到指派，忙丢下手中的捣杵。

　　妲木：“等等，让青青也跟你去看看。”

　　涂青青应了。涂青青没有法号，大家还是叫她青青。

　　玄一眼珠一转，突然笑道：“走吧。”

　　随着端午临近，道观偶尔会有不熟悉永安观的香客出现。永安观对香客一点也不热情，不过也不至于冷落。两个字：随缘。

　　殿上有两名女子，一青一绿。

　　两名女子上完香后俯身跪拜，涂青青连忙敲磬，乐声悠扬，震得她手心微微发麻。

　　“道长，请问这位是什么神仙？”女子问道。

　　当女子抬头，涂青青脸色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下意识躲到宝幡后，屏住呼吸，生怕漏听了每个字。

　　玄一饶有兴趣地道：“你不知道供奉的是谁，还来跪拜？”

　　女子眉目清雅，可面色如霜，看起来不好相与。但听到玄一的话，她没有生气，转头看向斑驳的石像，道：“我发过誓，凡遇见观宇，必烧香礼拜。”

　　玄一笑道：“光丽阳城就有不少观宇，恐怕善人烧不过来。”

　　“烧不烧得过来，和你没关系！”一旁的蓝衣女子气鼓鼓地瞪了一眼玄一。她比青衣女子矮一些，脸圆一些，有点像刚蒸好的馒头，看着就软乎乎。

　　玄一没有生气，依旧笑道：“永安观供奉的是山鬼，她能管天，能管地，偏偏管不了人，善人恐怕拜错了人。”

　　青衣女子闻言，道：“能管天地，还管不了人？”

　　玄一道：“不知善人为何遇见观宇就烧香礼拜，能说一说么？”

　　青衣女子的脸上出现一丝阴霾：“我做错了事。”

　　玄一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青衣女子淡淡地道：“太迟了。”

　　玄一道：“那你还烧香？”

　　青衣女子道：“我之前不信神佛，如今我心中有愧，希望世上真有神佛。”

　　玄一笑道：“说来说去，还是不信。”

　　青衣女子不再多说，她捐了香火钱，这才离开永安观。

　　玄一目送青衣女子离开，若有所思地道：“她挺有意思，是不是，青青？”

　　涂青青不在大殿。

　　玄一抓抓头发。

　　玄一回到后院时，看到五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妲木的，两个小的，还有一只猫的。

　　玄一不高兴地道：“怎么，想吵架？”

　　黎牙道：“你把涂青青惹哭了？”

　　玄一道：“她哭了？”

　　如海道：“她哭着跑过去，回屋子里了。”

　　玄一道：“我可什么也没做。”

　　黎牙道：“你肯定做了什么，或者，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她身上的黑气变重了。”妲木道。

　　“这个嘛……”玄一笑了笑，道，“今晚我们吃什么？”

　　————

　　涂青青醒了。

　　窗外一片漆黑，过了好一会儿，涂青青才意识到自己在哪。

　　她不在家里。

　　涂青青发了一会儿呆，想到方才突然发脾气，说不定要被赶走了，不由深深叹口气。

　　咚咚咚——

　　“青青姐，是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

　　涂青青胡乱擦干眼泪，等如海一进来，连忙挤出笑脸：“怎么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但没有人进来，而是伸出个脑袋。如海道：“青青姐，你饿了吗？”

　　咕咕——

　　涂青青很不好意思。

　　如海笑道：“青青姐，晚饭好了，你想出来吃，还是我端进来？”

　　涂青青一怔，道：“多谢，不过我还不饿。”

　　如海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端过来。”

　　“不用了，我来就行……”

　　涂青青话还没说完，如海话就跑了，不多时，她重新推开门，手上还端着托盘。

　　放下托盘后，如海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接着打开窗，湿润的空气充满房间。

　　紫竹山中一直漂浮着淡淡的水汽，衣服、头发、家具似乎总是柔软湿润的，但时间一久，人就习惯了。

　　如海道：“明天天气应该很好，后山的绣球开花了，你要一起去看看吗？”

　　涂青青摇摇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说。

　　如海道：“我昨天认识了个新朋友，他邀请我去采茶，你要一起吗？”

　　涂青青微微惊讶：“你又认识了新朋友？女孩，还是男孩？”

　　如海笑道：“男孩，长得可爱，待人很好。”

　　涂青青在永安观呆了一段时间，逐渐摸清楚了每个人的脾气。如海喜欢结交朋友。如海每天都能认识不同的人，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乐此不疲。不仅如此，如海还十分容易喜欢上别人。

　　身在道观，竟如此多情。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只有漂亮的人才能得到如海的青睐。

　　阿紫的离开，没有对如海造成一点影响。阿紫离开的那两天，如海还念叨着阿紫什么时候回到家，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东西取代，而现在，她又认识了新人。

　　涂青青笑道：“你喜欢他？”

　　如海坦然地点点头：“青青姐有喜欢的人吗？”

　　涂青青迟疑地点点头。

　　如海“哇”了一声，道：“要跟我说说吗？”她没有等涂青青同意，直接坐下来。

　　涂青青看着如海，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嘲笑，目光中带着真诚和好奇。

　　不知怎么，涂青青有了倾诉的勇气。

　　“我有一个朋友，两年前，我那个朋友偷偷跑出门玩，她很少出门，所以在街上玩得忘乎所以，连马车冲过来也不知道，眼看要撞上，他出现了。”

　　如海道：“哇，英雄救美。”

　　涂青青笑道：“没救成，两人差点滚到水沟里，当时真是丢脸。”

　　如海好奇地道：“他长得好看吗？”

　　涂青青歪头想了想，道：“我那个朋友说，不是她见过的人里面最好看的，不过也算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了。”

　　如海道：“那不亏。”

　　涂青青忍不住笑出了声。

　　如海好奇道：“你见过的最好看的人，长的什么样？”

　　涂青青笑道：“她啊，就是玄一道长。”

　　如海也笑了：“后来怎样了？”

　　涂青青道：“什么也没发生。不过，去年的这个时候，我那个朋友和他又见面了。”

　　涂青青顿了顿，她在斟酌用词：“他们好了一段时间，后来……”

　　如海瞪大眼睛：“后来怎样？吵架了，分开了？”

　　涂青青道：“没有分开，可是经常吵架，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如海道：“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吵架是难免的事，有时候我和如山吵架，谁也不理谁，不过第二天就好了。”

　　涂青青道：“可是有的事情，不是吵架就能解决。”

　　如海道：“如果青青姐的朋友不开心，和他分开不就好了？”

　　涂青青摇头道：“我那朋友的家人也很喜欢他，如果分开，我朋友会被家人责怪，会被别人耻笑，而且……”

　　如海道：“而且什么？”

　　涂青青道：“我那朋友不争气，即使到现在还喜欢他，你说，我那朋友是不是太没用了？”

　　如海道：“听起来真复杂。”

　　涂青青笑道：“好了，说也说累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涂青青觉得她好像跟别人说了她太多的事，但说出来后，心里舒服多了。她把如海送到门口，没想到如海猛地转过身，用力抱住她。

　　涂青青下意识的反应是要推开如海。

　　可如海抱得太用力太紧，涂青青慢慢放下了手。

　　“怎么了？”

　　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此前她好像从未被别人抱在怀中，也许是有的，是还年幼的时候，她躺在母亲的怀抱中撒娇，但弟弟出生后，母亲便远离了她。

　　如海道：“青青姐，一切都会过去的。”

　　最后，如海也没有问涂青青的朋友是叫什么。

　　涂青青大清早就起来了。愧疚和不安让她辗转反侧，天未亮就醒了。

　　有人比她起得更早。

　　穿着贴里的妲木和如海在院中晨练。

　　早晨露水未干，还有些凉意。可两人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

　　永安观的道士很随意。妲木和如海天未亮就起来练武，如山是用早饭前醒来，玄一常常是日上三竿犹在眠。

　　涂青青实在起不了那么早，但也不敢学玄一。

　　她站在屋檐下，不由屏住了呼吸。

　　妲木练完，抬起眼，看向她。

　　涂青青的脸刷地红了，她昨天做错了事，不该一言不发就躲回房间，现在还在这里看人练武，妲木一定以为她是在偷懒。

　　涂青青溜进伙房：“我去生火！”

　　前夜用完灶台后，妲木会往灶里放些柴末，看起来好像把木柴遮得严严实实，其实底下柴末还在烧，只不过烧得极慢。第二天一早，用吹火筒一吹，火苗就从缝隙中窜出来了。

　　“咳、咳——”

　　涂青青常常吹得脸通红也不见火苗。

　　“妲木道长？”

　　涂青青抹一把脸，抬起头就看见妲木走进来。妲木还没穿上道服，显然不是来准备早饭。

　　涂青青一惊，道：“你不要赶我走，我什么都能做。”

　　妲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今天天气好，我们先清扫道观，晚上一起去山下吃饭。”

　　涂青青道：“啊？”

　　妲木道：“阮夫人和阮老爷为感谢女儿被救，派人来说请我们去祖宅吃饭，玄一答应了。”

　　妲木总是不苟言笑。她庄重严肃，难以让人亲近，但也最负责。观里的一切事务是妲木操持，其他人不用为吃穿用度操心。

　　涂青青很难想象，永安观离了妲木，会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