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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存银陆瑛4 ...

  •   存银借着倦意,装睡非常成功,在陆瑛叫他起来试试时,他一声不吭。
      等陆瑛说要自己试试时,又捏准了他会心软,也蒙混过关。

      就是身边躺着个睡不着的人,夜里多动几次,存银都有感觉,迷迷糊糊里被激出了哄睡本能,迟缓轻柔又十分钝的拍陆瑛。
      这回是不清醒,拍的位置往下,到了臀部,陆瑛硬趟出来的点瞌睡也被他拍没了。

      横竖睡不着,次日陆瑛起得特别早。
      严妈妈叫人送热水,给他们摆上早饭时,陆瑛晨练了两回,身上的玄色窄袖薄夹袄都被汗水浸出痕迹。
      严妈妈忙让人再提水,招呼陆瑛去泡个澡。

      已经十一月底,正是清早露重寒深时,随便拎桶水就冲的潇洒也随之而去了。

      存银也已醒来,拥着被子坐炕上发了会儿呆,看严妈妈张罗完,才起来穿衣穿鞋,问她陆瑛哪去了。
      严妈妈说泡澡去了,“不知什么时辰起来的,我见他的时候,一身的汗。”

      存银顿时心虚,踩上鞋子,随手挽了个马尾束起头发,就往外走,说去找陆瑛。

      他们在绍昌的住处不大,出房门拐个弯儿就到了。
      没人盯着,陆瑛就任性,天上都没出太阳,他竟然把头发都洗了。

      八斗正拿帕子给他擦,存银过来就接手,让他们先去吃饭,说饭菜凉了也是浪费。

      八斗哪能这么干,给他俩留会儿说话时间,跟才高一起将屋里收拾了,就让他们挪步回房,说烧了炭盆,能烤着暖暖。

      存银想着陆瑛起得早,应当是饿了,就点头应下。
      跟他慢吞吞走后边时,小声说昨晚实在是太困,没顾上他。

      这事儿存银不是头一次干,从没吃过大亏,就总不长记性。总会不经意里说几句刺人的话,事后又是悔又是心疼的。
      陆瑛没当回事儿,问他那个食补的方子是不是有问题,“怎么会这么嗜睡?”

      存银说请大夫来问过,没问题,“大夫说有些人是虚在内里,这方子是养精气养神的。严妈妈说我这两年学东西多,每天都在记记背背的,这次路上颠簸,指不定就是精气亏了。”

      吃好睡好才能养精神。

      存银跟他说,“我看祥哥儿也大了,问过严妈妈,就让他一起跟着吃,他比我好点,也是困,但能撑撑。”

      到底不是喝汤药,陆瑛便舒展了眉头。

      存银回房还要先洗漱,陆瑛吃饭时,才高八斗又跟着左右拿帕子给他擦头发,两边都拧得干干的,碳炉搬到了陆瑛后边,还特地拿小矮桌抬高,给他烘头发。

      这下不需要存银再做什么,擦过脸就坐下跟陆瑛一起吃饭,看向陆瑛的眼神犹有羡慕,“我突然感觉头痒痒的,早知道我也起早点……”

      陆瑛说现在叫人准备,饭后洗也行,存银就把立马摇头说不,“今天有事要办。”

      最近已经看好了几处田庄,族长看过说都行,现在就等着存银决定,定下了就要拿银子。
      这些田庄动辄几百亩起步,里面还有十几顷、二三十顷的大庄子。到时需要从族里拿银子,存银要找陆瑛陪着,给他撑撑腰。

      吃着饭,存银也跟他聊这个事,说了各处庄子的优缺点。

      地最小的一块田有四百七十亩,是上品良田,跟族里一处田庄挨着,到时好收并,价格要比市价贵三分。

      最大的一处田庄有三十二顷,也离得不远,就在东南角上。
      但里面又是山又是官道,山上树砍太多,现在要修生养息,买回来是不能动的,加上山脚的砂石地,拉拉杂杂的得去掉五六顷。
      里头还干了两条主要的河道,上中下品的田地混杂,数量大,品质差,地价比市价略低半分。

      这块大的田庄是亩数漂亮,一听就是大户人家该有的田产,族长颇为心动。

      其他有几处大小、地价、亩产都不错的田庄,综合来说,是上品。只是距离太远,同在绍昌府,却是斜对角的另一头。
      因庄上目前发现的问题还压着未发作,存银便不想把人往远处送,到时更难管理。

      陆瑛在存银说话时,一个劲儿的给他夹菜。

      有人搭伙吃饭,跟自己独自吃饭,差别可大。
      存银一个人吃,早饭又清淡又快速,弄完就出门。有陆瑛陪着,小菜种类多些,这这那那的都尝了,平时只吃半碗粥,今天被陆瑛催哄着多加了一碗。

      吃完后,存银肚子都圆了,便在家里消食,没急着出去。

      话说到了庄上的问题,陆瑛就往里聊,问他严重不严重。

      存银正扒着檀木盒子选梳子,挑只梳齿密度合适的,来给陆瑛梳头发,说:“我觉得挺严重的,但我看他们都挺乐呵。”

      当下也展开说说。

      “田庄上有亩产多的良田、亩产中上的好田、亩产低的劣地。这些都要有人种,从前虽分配不均,但在其他事情上可以弥补,比如种良田的,会再安排点杂活,亩产低的也会调整年底上交的钱粮数额。前几年开始,这些地都有明码标价,其中方便灌溉的良田是最贵的。”

      明面上的账目都没问题,这个竞价,是他们私下里给庄头送去的。

      陆家收租比别家的庄子都低,若只是这样,都能凑合着过。
      是有人贪心不足,不再根据田地质量调整租子,逼得人非要来送礼竞争,要么年初给钱,要么年底给粮。

      这是其他庄子都会发生的事,别处还不是明暗两套账目,直接压榨了也没处说理,就这个世道。
      相比较而言,陆家的田庄已经很收敛,事情也没闹得大。
      只是这田庄的人员构成主要是陆家人和陆家军,其次才是买卖田地时,随地一起并入的佃户。

      陆家人不用说,是这里面的受益者。各庄主收礼的同时,还会额外照顾本家人。
      陆家军和余下的佃户,就分作两派。一边或无奈或积极的参与送礼的事,把价格竞争得更高更贵。一边骨头硬,死活不服软,还到族里要过说法,领头的几个人,现在过得跟难民一个样。

      “我放了人下去跟小管事玩,喝酒赌钱的赔了些进去,套了点话出来,说他们有家室的,现在都不敢同房睡,生怕多个娃娃多张嘴。”

      族里的处理方式是一顿冷嘲热讽,总结而言就是一句话:除了我陆家,谁还管你们这群缺胳膊少腿的人。

      陆瑛越听,脸色越沉,到这句时,他几乎动怒,当即一声冷笑。

      存银拍拍他头,小声补充:“矛盾大的那两年,刚好你们都去了槐城,这里就冷置了下来。隔年看见来查商铺的管事,也就没去告状诉苦。”

      他们今年回来,是因为陆瑛的差事。
      招募的新兵是要补充其他军队的缺口,不是另成一营。
      所以练兵时间短,让他们懂些基础规矩,提拔些小将领,能临时管人管事就够。

      等各营来人接收,陆瑛交接完毕,就要回京述职,久留不得。

      族里清楚这点,算准了他们没多少空闲处理杂务,现在也多有松懈。

      陆瑛便道:“那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一起办了吧。”

      存银怔住,没想到他这么雷厉风行,然后劝他冷静,别冲动,“我们没几天就要走了,咱们辈分又小,他们摆摆亲戚架子压一压,就能往后拖,到时事情仓促办了,必然处处留隐患,我们一走了事,底下的人开春后又要受磋磨,来年还不一定能过来,还不是由着人捏扁揉圆的?”

      陆瑛就问他的想法,存银这阵子也琢磨过,有两个想法。
      一是缓缓图之,等庄上的人来告状,或者他找人配合,然后引庄头管事们来打擂台,他再拉偏架、和稀泥,助长一边的威风,纵人犯错,抓现行,再一并处理了。
      二是雷霆处之,既然都知道了,那就趁其不备,直接发作,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快刀斩乱麻,省时省力又能立威。

      现在他只给陆瑛说第一个,因为第二个风险实在太大。

      陆瑛拉他手,指腹在他手背摩挲,跟他说:“说正经的,我也有东西教你。”

      存银就想到上回醉酒闹的一出事,脸色微红,有意想把话题带偏,叫陆瑛忘记这茬。
      便说:“你上回也这样说的。”

      陆瑛点头,“对,我上次想教你的就是,只要我们脸皮够厚,礼教就能让别人难受。”
      那次祭祖后,他们一起见各家长辈又吃家宴,因陆瑛一顿不够讲礼的操作,两人都轻松许多。

      这回呢,则是出其不意,将计就计。
      “他们凭什么算准我们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叫我们明着吃亏,还得跟他们陪笑脸,来个辈分大的,你还得叫人一声爷爷,干嘛呢这是?我偏不,我这就叫他们算盘珠子崩一地,好让他们知道,有些人,不是能随便算计的。”

      存银想说没人算计他们,只是料定他们顾忌的东西多,所以不会管。
      话到嘴边,存银又闭嘴,他觉得陆瑛说的“算计”,应当是在陆家田庄上谋生的陆家兵们。

      陆瑛让他放心,“这事你既然想过,就该知道真正处理下来,要不了几天。你示弱这么久,田庄也要购置了,正是发作的好时机,要我说,庄子的地买两处,一处挨着的良田,我要留些人在这里,互相盯着。一处购置远点,想好好过日子的,就挪个窝,算我给顶上的叔伯们面子。”

      存银张张嘴,没吭声。

      说起来,他对陆瑛也有敬怕。
      陆瑛平时没个正行,总是吊儿郎当的,人跟水做的一样,到哪里待着都立不起来,稍不留神就摊下了。
      但他认真时,五官轮廓都带着清冷的肃杀气,有锋利的距离感,直直逼视他,都会刺得眼睛生疼。

      可能就是这层敬怕在,让他一直想要往里探寻,才会在陆瑛气质柔和时,抓紧了盯着看一看。

      现下就是陆瑛锋芒毕露的时候,理智上,存银还想再劝一劝,心里又跟裹里一团烈焰般,想陪他一起冲锋陷阵洒热血。

      所以他定定看陆瑛两眼,就点头,与人分作两头行事。

      骑马走了几条街,存银心跳还是怦怦有力,像只挣破了纱网的鸟,挥鞭如震翅,破风而行。

      昨日陆瑛休息,族里算着存银会问他意见,今天早早就有人在族长家里等着,巴望着他们今天就把地方定下,拿钱去买了。
      今天来的长辈也多,存银进屋后照例各处招呼,都被说不用行虚礼,他有意帮陆瑛拖延点时间,自是不听,最后被两个伯娘拉着去了前边坐下。

      有人问他陆瑛怎么没来,存银说:“他差事快要结束了,得准备交接,出去找人了。”

      公事要紧,又马上要花银子,他们也不想跟陆瑛打交道,觉得存银这个能管钱、性子又软和的人就最好,所以客套问一句后,就没人继续找陆瑛。

      存银按照陆瑛的要求,说要买两处地,一块挨着的良田并入,一块斜对角的十八顷田庄购置。
      这些是他们一起看过,都觉得不错的庄子,说出来有几声嫌小、嫌远的话,很快就被推举管事人选的声音压下。

      存银装个老实乖巧又没见过世面的小辈,由着他们争,不劝也不插嘴。
      还是族长叫人把牙行的人请来,才强行将室内的吵嚷中止,拧转到下一个环节——拿钱买地。

      存银放下茶杯,再笑起来就没了柔柔软软的傻样,露出小狐狸般的狡黠,先跟他们说总数要多少银子,再细说各处花销各需多少。
      两处田庄里的地、树、河流、房屋以及佃户们,还有牙行抽成与打点所需的银两,他都一一报数。

      有人心急,又习惯了存银的好糊弄,没往深了想,还催他:“你跟我们说这做什么?你去买就是了。”

      存银很喜欢他的天真,转头就看向族长,“四叔,你看这地是我买还是另找人去买?让我买的话是现银还是银票?钱是现在给我还是下午给我?”

      原来他是要钱的,在场不少人翻白眼,心说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哪次买地买铺面族里不出银子?用得着你说?”

      存银也不生气,顺着他就说,“啊,对,我是不懂这个,所以银子是怎么出的?”

      京都每年都会送来定额的银子,攒起来购置田地用。族里再出个千儿八百两的,余下不够的,都是陆夫人直接拿银票填,从不跟族里算明账。
      而一个家族连在一起,账目是无法算清楚的。细分下来,田产都是由京都出资购置,商铺则是老家。
      两边都有出钱出力,给家资微薄的族亲接济。

      再人情而言,每年盈余的钱财,族里除却蓄资攒下的,都会送往京都。
      一族的根在绍昌,满门荣耀却是在京都,各家都分得清楚。年底赶上送年礼的时候,族里备一份不算,族亲也有凑份子的。

      所以存银看一眼银两数额,心肝儿虽疼,也打算遵从旧例。
      羊毛出在羊身上,现在拔了,年底又长回去了,面子好看,大家也和气。

      他开始想叫陆瑛来,是怕人欺负他年轻脸嫩,八百两都不乐意出。
      现在则不是,他打算多要一些,最好能两边各出一半,扫他们兴,助自己威。

      以账房先生的资历而言,存银年资不足。
      但他急智,心算快,对账目敏感,各处收支张嘴就来。跟人吵架又很懂得怎么占据上风,总结而言就是拿事实说话,别人生气我不气,别人越气我越得意。
      碰见说不过他,还拿长辈架子压他的人,他转头就看族长,“四叔,您说呢?”

      因为他是真情实感的心疼银子,这两年接触到的人情往来和日常开支都是他从前不敢想的,卖起惨来可以说是真情流露,本色出演。
      张嘴就是银子花销大、去处多,闭嘴就是你们只看得见我们风光,不体谅我们辛苦。

      被人拿长辈架子压多了,他也烦了,跟人讲话茶里茶气,“我年纪小,我不懂事,我哪里不对,你们好好教我就是,话都不让我说完就抢着骂我,这是什么道理?我婆婆还没这么说过我呢。”

      他婆婆来了,这里也没人敢围着叭叭叭了。
      说白了,还是家世低。
      存银又分神小小望兄成龙了一把,希望大哥官运亨通。

      一般家里吵吵,都需要一个大家长做决断。

      存银看时辰差不多,直接撇开众人,擦擦眼睛,端得很庄正,再次看向族长,“四叔,您想好这事给谁办了吗?我带了一千五百两银票,不然我一起给你?”

      现任族长是陆将军的嫡亲弟弟,早年不爱习武,读了几年书,举全族之力,才考上了个秀才,但经商很有天分。
      陆家的家业,到他手里,才算是翻了倍。

      而当家做主的人,知道柴米油盐贵,对银钱看得就紧。

      存银做好了跟他再算算账的准备,他却直接同意了,还退回了五百两,只留了一千两。
      相当于是把买田的出资方调换了。

      存银拿着银票心思急转,生怕自己一番操作下来弄巧成拙,两边生了嫌隙。

      族长问他:“陆瑛去庄子里了吧?”

      被人看破,就没隐瞒的必要。
      存银点头,“他去看看。”

      族长笑了声,“怎么放心你一个人来?”
      存银说:“大家都是亲戚,不过是商量买块地,有什么不放心的?”

      陆瑛只是让他买地,说好了照旧例,族里少给个几百两银子也没什么。
      他们走的时候赶上年底,族里要送年礼上京,陆瑛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少的东西他自己会拿上。

      但存银想着,陆瑛要收拾族亲的事,还是太招人恨了些。他这头霸道强硬点,露点精明算计样,给人落个差印象,就能转移些仇恨。
      毕竟陆瑛一直在军营,庄子的事,只能是他说的。
      到时人家欺软怕硬,就会挑着他来针对,怪他挑唆。

      在座的人还想争几句。按照辈分亲疏,他们年底都能拿分红的,现在分出的银子,都是他们命根子。
      族长抬抬手,不让说,他们忍了忍,又想着银子都给出去了,那管事要安排自己人,几年下来也能把给出的银子薅回来,便又推选庄头管事。

      恰好这时,外面有人来报,说庄上出事了。
      “小将军带着亲兵,把庄头管事都绑了!三十多号人,还抽了三少爷鞭子!”

      存银听见这一声,心都要飞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想看陆瑛抽人鞭子的样子。

      屋里其他人心情则不同,有人立马横目看存银。
      存银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坐得稳稳当当。

      紧接着,外头又来人报,说账房先生跟牙行的管事都来了,在外候着。

      他看向族长,族长留下他的一千两银票,让他去找陆瑛,“好好劝劝,都是一家人,别伤了和气。”

      留下银票,这两块地就买定了。
      陆瑛那边若能听劝,给这个面子,他们走后,留在老家的人自有庇护。

      大家族长的威严不可小觑,不发威可当一家长辈,发威了,一个眼神就镇住了满屋子的人。

      存银一路疾走,没人敢拦,一出大门,来不及跟八斗细说,便驱马去了汇水庄。

      汇水庄是祖产里最大的一处田庄,占地二十七顷,是陆陆续续收并周围田地扩出来的大小。
      庄头是族长的三儿子陆荣,算辈分,是陆瑛的堂弟。
      因亲属关系近,加上是族长的儿子,量着陆瑛不敢动他,一头撞上去,被当了筏子。

      陆瑛亲自抽了他几鞭子。打破了夹袄,棉絮乱飞,雪白里衣泅出血印,吓得这位自幼没吃过苦头的堂弟又哭又尿,才作罢。
      哭闹完,不让走。

      其他各庄有段路程,派人分头把庄头管事捆了,一路趴马背上颠过来,下了马就吐的大有人在。
      都憋了一肚子气,稍稍缓缓神便要发作,一看旁边狼狈不堪的陆荣,哪里还敢吭声。

      照着职务大小排溜开,庄头都是些年轻小子,说是去锻炼锻炼能力。怕做不好,再配个资历深的副庄头。
      好处正主收,庄上一应事物又是副庄头管。往下拉拉杂杂的管事,也都是族亲。
      有的老实,只是找个活干。有的不老实,这么个芝麻点的小职务,都要再从下面提拔两个帮手。

      陆瑛清点人数时,都气笑了。

      时间紧迫,他又是带着怒意来的,自然温柔不了。
      年轻的小庄头没见过京都的大世面,在家里也是金尊玉贵的娇娇子,怕归怕,底气横,愣是跟陆瑛硬碰上了。

      存银来时,他已经差不多收拾完。
      不服管教就是一顿抽,哭爹喊娘也没用。

      小错无碍的,就放一边看着他“杀鸡”。
      大错知改的,他小惩大诫,让人去旱厕挑大粪,还安排了老农教。

      不知错也无从说改的,陆瑛就比较喜欢了。
      正是需要人立威的时候,这群年轻小子算算辈分年纪,全是他弟弟,打起来半点不留情,叫人又是肉痛又伤不了筋骨,只听惨叫就吓得边上站立的人瑟瑟发抖。

      全都肯乖乖听话了,他就收手,再问知不知道错哪了。

      庄上一直有固定的管理模式,这几年有什么变动,他们得益多少,心知肚明。
      面服心不服的,不愿意吭声。余下的人,一半真怕了,一半假意奉承,想回家再告状。

      有人开口说,这件事就挪到了明面上。

      人员配置的事,陆瑛暂时不动,先给他们安排了活计。
      到这一步,就不论知错与否、犯错大小了,陆瑛让人把他们全带走,就住“难民”家。

      好衣服好靴子是穿不得的,到地方就给扒下,屋里就那么几件破烂薄棉袄,能不能穿上,还得看他们表现。
      住和穿都这样,吃喝自然是糙米红薯煮一锅稀得都是寡水的“饭”。

      只在屋里待了两刻钟,陆瑛就让他们去翻地。

      冬天土都冻硬了,一般冬季也不动土,陆瑛偏要他们去,“不然还是去挑粪肥。”

      都是力气活,相比较而言,还是翻地比较好,闻不着味儿,没有定数,好偷懒。

      可陆瑛当起了监工,拿着那根还有陆荣血迹的鞭子围着他们转,时不时抽出一声空响。
      没抽在人身上,也让人遍体身寒,手软脚软,哆嗦起来,又怕又冷又气弱,铁锹进不了土,一个个急得直掉眼泪,张嘴都在喊爹娘,望不见人也要求救。

      存银眼神好,一箭之地,看得真切。
      只是今天来看热闹的庄户多,窃窃低语的声音三五凑成势,壮大起来,使他许多话都听不清。

      耳朵不管用了,眼睛就更卖力,开始还瞧瞧各处的热闹,后来就不自觉跟着陆瑛走。

      陆瑛围着别人转,他眼睛围着陆瑛转,视线在他身上绕啊绕的,几乎要把人裹成蝉蛹,紧紧藏起来时,陆瑛才斜斜往这里遥视一眼。
      看见是存银来了,他挥挥手,掌心握着的马鞭红里透黑指着天,铅色云层厚厚堆叠的背景里,他醒目又张扬,往那里一站,就是一幅画。

      陆瑛把人收拾了,监工的事不必亲力亲为,回身跟才高嘱咐几句,就来找存银,走两步,又把沾血的鞭子留给才高。

      存银一路疾驰过来,都没休息,到庄子上,马还没歇,听说陆瑛带人下了田,又忙忙跑过来。
      田垄间的小路不便骑马,他行至半路就下地走,脚步如飞。
      静立下来后,身体沁出的热汗就一层一层冒。

      等陆瑛到他面前了,他还拿帕子擦着。
      “我听说你抽了三弟鞭子,就立刻过来了。”

      陆瑛何其聪明,马上就知道存银今天也胡闹了。
      不然现在不会来汇水庄,而是要坐马车亲自去买田,远远避开这里的风波。

      “好歹没人给你来一下。”

      存银抿着嘴笑,跟他说了买地的事。

      就跟存银看见陆瑛收拾庄上事宜的惊讶一样,陆瑛也频繁露出惊讶的眼神。
      久居大宅院,竟是连枕边人的另一面都不曾见过,对他的本事了解太浅。

      存银是经不起夸的人,话没出口,眼神到位也够,所以细说下来,自作主张的心虚后怕都换做兴奋得意。
      他最后对这件事做了总结:“和村里没什么两样,我还说大家都是讲礼的人,我做事说话也得斯文点,总不自在,才发现不用照着别人的框子来,既然有争执,就把人往我的主场上带,他们见少了我这样的人,什么辈分、旧例、攀交情讲感情,还有各色难听话跟威胁都是虚的。”

      这跟陆瑛办事一样一样的,两人相视一笑,表情扩大发了出声响。

      陆瑛说:“咱们真是臭味相投。”
      存银说这是志同道合。

      已经未时末,都还没吃午饭。

      八斗过来,招呼人备下饭菜。
      他会来事儿,今天庄上热闹,做主让人弄了大锅菜,就地找人搭敞篷。
      庄上有几个没被处理的管事,是从陆家兵里和佃农里提拔起来的,他们凑一处商量着,献了两头很肥的猪,说给两位主子添碗菜。

      边上老农们齐齐看天,说阴沉沉的吓人,看风势,雨得到夜里才落下来。
      后头的棚子都不用搭了,桌子案台,办事家伙拿出来,就地摆开,就来人忙活。

      存银看着心痒痒的,又惦记着后续的事宜,问陆瑛打算怎么收场。
      陆瑛说至少在腊八节前,都不会有人来管这里的事,“我就让人吃吃苦头,知道我的意思,老家这片地,还是他们当家,收场好不好,能不能过个好年,也得看他们撇开我俩后,商量出了个什么章程。”

      现在嘛,当然是吃饭重要。

      存银撸袖子,说要给陆瑛露一手,“我从前跟师父学厨艺的时候,还跟他一起接过席面,各色硬菜都会,现在倒是难得做一回,你都没吃全呢。”

      他下厨越来越少,粗犷硬菜少上台面,开始往精致讲究处发展,眼下有大展身手的机会,他就想重操旧业给陆瑛看看。

      今日兴头高,陆瑛也说给存银露一手。

      存银知道他会做些简便的菜色,都是行军途中磨出来的,味道不算顶好,但风味十足。
      刚想说叫人架两口锅,他俩一块儿弄,陆瑛就问存银看中哪头猪了,“我去给你杀了。”

      存银:?
      这种露,存银没见过。

      他眨眨眼,仿佛看见了鞭上的血。
      陆瑛两手交叠活动手腕儿,跟存银说:“这是基本功,我十岁就会了。”

      存银虽然喜欢他,但也对此保留意见。
      他大哥十岁的时候都不会杀猪呢!

      陆瑛催他快选,“我饿了。”

      存银看着被人捆起来的两头猪,深觉下面的人不会办事。
      猪是一头大,一头更大,没有中间大小的,让他难以抉择。

      选大了,怕陆瑛招架不住,当众丢人,今天立起来的那点威势全没了。
      选小了,又怕陆瑛觉得自己不信任他。

      存银便不看猪,侧目看陆瑛。
      陆瑛有个很明显的特质,他这人不会托大,爱显摆却很有自知之明,没把握的事,要么不做,要么不当众做。

      而陆瑛还在指挥人给他留片空地,他要在人群中间杀猪。
      内里第一圈,就是挨罚的族亲和庄上管事们。

      边角留个缝,正对着存银,抬眼就能看见。

      存银:“……”
      行,选大的。

      这是存银做过的最险的一顿饭,明明以前也看人杀过年猪,那时还躲着大哥,跟村里小伙伴一起偷偷躲着看,场面刺激得很,可跟眼下这一场万分不同。
      陆瑛手快劲大,桌上摆着好几柄刀具,要根据猪的不同部位换,可他拿着把剁骨刀使得出神入化,或割或片或横切竖砍,动作如行云流水,摆出来的肉条骨肋,都肥瘦均匀,还自己提前备了菜——剁了两根排骨,要存银给他做糖醋排骨吃。

      边上老师傅速度与他相当,动作却大开大合,成果而言差不多,只是整体上不如陆瑛有观赏性。

      存银本来想炒菜间隙看一看,炒糊一盘菜以后,他利诱八斗吃了,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做。
      陆瑛表现好,他不想叫人小看了,就一边备菜一边看,等陆瑛那头结束了,他再下锅开始做。

      陆瑛衣衫上都没沾染几滴血,一路走一路拿帕子擦手,还很欠的把血染的棉帕扔到了陆荣身上,吓得陆荣几乎要再哭一场。

      在外搭拼长桌,算是流水席。
      席面也是围着受罚的族亲们来,食物与酒的香味往鼻腔里钻,欢声笑语往耳朵里挤,手上的铁锹越来越沉,肚子“咕咕”越叫越嚣张。

      没人拦着他们吃饭,有人往桌边凑,一手拿起个肘子就啃起来,被骂叛徒:“你不嫌脏,你看看你手上的泥沙,你吃下去也不怕咯着牙!”

      回应骂声的是“吧唧吧唧”啃肘子的声音,随后吞咽口水的声音越来越多,在有吃席的农户过来端走了一盘扣肉后,他们的矜持就不见了,三三两两簇着过来抢饭吃。

      冬日天色黑得快,加上乌云压顶,到申时正已经点上了火把。

      存银置办完一桌酒菜时,天色黑了一片。
      农户们点了篝火,陆瑛的亲兵也跟着去凑热闹,不久之后唱起了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一声声回荡在夜色里。
      天上云层积够了怒,以雷声伴奏,霹雳雷啪嗒雨,倾泻如注。

      地上的火焰可以被浇灭,心头的信仰却薪火相承。

      存银给陆瑛倒一杯酒,陆瑛拿起,浇在亭外,随雨浸润土地。

      他说:“四叔不爱舞刀弄枪,也嫌他们身残貌丑,更不喜人身上的血腥汗臭,所以他被选为族长的时候,我爹不赞成。但他有秀才功名,擅长经商,待族人宽厚,爷爷说他不会因自己的喜好而违背祖训,给他作保。加上他在外名声好,在内有我爹这个亲哥哥撑腰,族长的事还是定下了。爷爷去了后,他就带上妻儿回到了这里。”

      他自己不会违背祖训,但对厌恶不喜的人也不会有意照拂,有他纵容,庄上才会生事。

      存银是个合格的倾听者,只管斟酒布菜。
      初时一阵雷雨过后,就是有序而密麻的雨脚,嗒嗒窸窣的雨声里,听陆瑛低低沉沉说些旧事与渊源,别有滋味。

      这一处歌声浑厚洪亮,冲破了风雨,往远传到了汇水庄的正屋外。

      族长望着天,身后站了一溜关心自家孩子状况的男男女女。
      在他沉默的时候,关心则乱的人急着低声催促,想快点过去把自家孩子带回家。
      也有人平日里太顺,出了事脑子跟不上,说话犯了混,竟然提议去府衙里告陆瑛忤逆不孝。

      族长回头,身侧老仆提着的琉璃灯由下往上,将他慈善的面目照得森冷:“为了你们家那几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去告发我陆家这辈最出息的孩子忤逆?”

      众人噤若寒蝉。

      他说:“你们回去吧,陆瑛待不了几天就回京了,他走了,你们孩子就回来了。”
      有人还欲说话,族长道:“我自己儿子也在那儿呢。”

      没经历过的人,想象不出来什么叫生死之交。
      族长活这么大,以礼会友,以钱开路,知道什么叫血浓于水、家族传承,但理解不了血染黄沙、以命相托。

      但他看陆瑛这么动怒,不由想到多年前父兄的嘱咐,来时还觉得区区小事,就当给小辈立威路了。
      现在站在雨帘前,寒风刮脸,他熟背于心的祖训与典故,在似呜似咽,又气势磅礴的战歌里,隐约懂了一些。

      虽不理解,但不能叫后人说他陆家为虚名收留人,为薄利剥削人,让他陆家的后辈再从军时,报个名字都被指指点点。
      确实是他失职了。

      外头的人随雨势而散,新旧兵士们多留了会儿,也被才高八斗劝着回去烤烤火,换身衣服,唯恐酒意上头淋了雨,隔天全病倒了。
      他俩最是得力,各处都打点妥帖,庄上热灶冷灶一并开着烧水,留炉子烧姜汤、醒酒汤。

      存银今晚当了个好听众,酒不沾杯,只喝了半碗姜汤。
      陆瑛不喜欢喝这种发汗的东西,就着存银的碗把余下的姜汤喝了,醒酒汤随便喝了两口就不要。

      “我没醉。”

      才高说族长在汇水庄上,已经收拾房间住下了,“让你们忙完去找他。”

      陆瑛看存银在揉眼睛,想到他近日嗜睡的毛病,叫存银先回去休息。
      存银不听他的,“我不放心你,回去也睡不着,一起吧。”

      陆瑛的圆滑分人分事,阴阳怪气是本能,在家里捧捧爹娘,跟他讲个情话都爱夹枪带棒的,现在情绪不好,见了族长,哪能说出半个字的好话。
      都是一家人,不打算翻脸,就该适可而止收一收。

      存银路上叮嘱:“实在不行,你就当个生气的哑巴。”

      这位族长总是让人惊讶,行事不按常理来。
      存银以为他会问儿子,会敲打敲打陆瑛行事不要太过。
      实际上是说起了杀猪、流水席的事,还夸赞了今晚的军歌唱得不错。

      陆瑛果然不会说好话,刺刺的,劲劲儿的,存银使眼色都使不过来,分坐两个凳子,隔着小方茶几,他也不好拉着人,频繁送眼风,都把眼皮子挤抽筋了。

      这小动作明显,族长把话锋转到存银这儿,夸了存银好几句。
      “你挺会办事的,我开始还被你糊弄过去了,说你撑不起家门,以后难以立门户,看见你就不喜欢。”

      所以存银后来都是跟族里其他亲戚打交道,难得被叫过来吃个家常便饭。

      现在夸他,也是今天一连串的事情摆上台面,族长才发觉了他精干的一面。
      心里有成算,口齿有伶俐,临阵不怯,又能向着陆瑛,能把自己的处境豁出去,当得一声夸。

      存银耳根子软,夸他他就想笑,这时笑出来不合适,就低头装不好意思,非常努力的压唇角,把笑意憋回去。

      陆瑛这个话题接上,跟族长说存银没能实行的计划一,带存银开小灶,从管理大家世族的族长这里,学管理技巧。
      族长认可计划的严密性,也指出了不可实行的点,首要的一处就是存银没有处理长辈的权利,同辈人收拾起来也难,所以即使事情按照预想的来,也会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给人希望,又在最能看见希望的时候使之破灭,你风评好不了。”
      就算最后有人力挽狂澜,事情办成了,骂声还是他的。

      存银很受教。后续再话家常,就轻松很多。

      族长说两处田庄已经购置完,他们若有推荐的管事,就报给他。
      现在牙行还在跑手续,年底杂务多,到时交接也得年后,刚好开春要翻地播种,新旧管事干活的时候交接,到来年三四月份,就差不多了。

      又想聊年礼的事,冬天路难走,进入十二月,年礼的车架就要上路,看这架势,陆瑛他们赶不上同行,就问有没有要带回去的,到时他们赶路回京也轻便些。

      陆瑛不耐烦听这个,“太晚了,明天再说吧,你要是不问问庄上的事,我们就回了。”

      存银已经困得小鸡啄米,说的回去其实就是庄子上再收拾出两间房,供他们安置。

      今天出了汗,又见血腥又沾油烟,一路风尘雨露,存银眼睛闭着都嚷着要泡澡。
      陆瑛就带他一起泡。两人都不是健壮魁梧的身材,将就着能往大浴桶里挤挤。

      存银一边嫌弃陆瑛不排队,一边又特别依赖的往陆瑛身上贴,开口语调有些委屈,“怎么感觉事儿这么多?难得见一回,觉都没一起睡。”

      两人心照不宣,水里交融,被里缠绵,攒了精神,胡闹了半宿。

      次日陆瑛回营,存银还没醒,跟他说话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睡得很沉,所以陆瑛给他留了信。

      陆瑛跟族长一起走,路上又不知说了什么,总之他俩一走,存银院外就热闹,挤了一堆亲戚,要找存银哭,想趁机把自家孩子带回去。
      严妈妈把人都拦了,他们就在外面哭上了,一个个嚎得比昨夜的雷声还大,还给严妈妈塞荷包送礼,让她再进去说说好话。

      严妈妈很讲究,收了荷包后,进屋跟八斗嘱咐了几句,就带他出来,让他带人去庄上看看。

      人是领不走的,探望探望,抱头哭一场,眼下难受了,以后才会警醒。

      存银醒来后眼睛微肿,严妈妈给他敷完眼睛,他才起来洗脸看信,吃饭的时候再听严妈妈说起回京的事。

      把不用的行李收拾了两车,因存银还没出去采买,严妈妈就让祥哥儿拿了银子按照礼单去买了土仪一并装上。
      族里给的那份对应的是陆家,他们做晚辈的回来一趟,也该有自己的心意。

      存银还想给哥嫂带点礼物,拿了礼单看过,想着商铺那里还有点事收尾,就说:“空出明后天的日程,我也买点东西。”

      陆瑛这次回营,要到交接完以后才得假。
      路程日程摆一起,回京必是星夜兼程的赶路。

      他吃过饭,起来走两圈,又拿冷水拍脸醒神,再开始处理庄上收尾的事。
      八斗那头暂时不用理,才高这里将人员名单都列好了,尤其是领头跟族里提意见的那几户,明细清楚。

      还有这次事发,没有跟着一起同流合污的族亲,这是需要提拔的。

      存银花一早上看,下午跟哭哭啼啼又撒泼的亲戚周旋一阵,到晚上才就近请了几个人来问话,隔天又请一批。
      管事人选,他只是推举,具体做什么职务,以后在哪一处,又会在谁手下,得看族长的安排。
      这事有风险,看他们愿不愿意接下这个机会。

      昨天陆瑛才给他们做主,今天族里没见阻拦,他们心里有底气,问过以后都愿意,还笑说“富贵险中求”。

      都同意,存银就写了推荐信。
      这种公事化的东西,他信手拈来,晾着墨迹审看错漏时,又觉得族长很喜欢陆瑛,所以又起一张纸,写了封比较有家常感的推荐信。

      家常话存银更是熟稔,写到了尾巴,还当在跟陆瑛写信一样,习惯性的抱怨了一句,说这些长辈们看他年轻,过来要他放人。
      “我又没押着人,怎么能说放呢?”

      陆瑛甚至没派亲兵看守,就把人一顿打,又杀猪给他们看,雷雨夜里合唱的军歌给人吓得不行。
      隔天家人来探望,都缩着不敢走,还说要出去翻地。
      少数人看他们这样,也心里发怵,压下了蠢蠢欲动的念头。

      自己不愿意走,找谁都没用。
      真就应了族长那句话,等陆瑛走了,他们就回家了。

      庄子的事发作得突然,结束得迅速,府城各商铺掌柜互通消息后,吓得肝胆俱裂,终于不再悠哉悠哉等着存银给他们还账本,而是自己主动来问安,战战兢兢候着话,额冒冷汗的想着自己会被怎么发落。

      他们的事,存银在陆瑛那里过了明路,都是能容忍的小错,只需敲打。
      余威犹存,所以来的都是聪明人,一个仗着资历装傻糊弄的都没有,存银省了嘴皮子,也想省些路程,问他们绍昌这里有没有什么好东西能拿出去送礼,也就是贵一点的土仪。

      掌柜们互相对视一眼,表示明白,当即给存银送了一份大礼,让他收到了人生里的第一笔贿赂。
      他晚间拿笔写信,因为生气而用力,炭笔的笔芯都压断了好几次。

      “我就想买点像样的土产,他们给我送大玉石!本来以为这回买田省了银子能拿回去交差,一下全没了!气死我了!!”

      今天也是腊八节,存银亲自挑了豆子筛了米,说等陆瑛回来吃,结果天黑都没见人。
      晚上他让人放小炉子里炖煮,小火把粥料都熬得体肥肚破,香气溢满屋。

      存银放下笔,收了炕桌,将纸夹进本子里,吹熄蜡烛前,看一眼炉子,一个人也没胃口吃,就灭了两盏灯,放帘子钻被窝。

      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今天过节,他去哄了半天,才把庄上那些少爷们哄着跟爹娘一起回了家。
      族长将庄上的管事全部都清理了一遍,做得好的副庄头提正,又提了几个老佃户上来。
      陆家军里有一个正职的庄头,会接管新买的小块良田,紧挨着汇水庄。其他最多是副庄头、小管事。

      决定挨家迁到另一个远庄子的多数是并入的佃户们,理由没明说,存银能懂,他们是不想当神仙打架时遭殃的小鬼。
      所以今天也让严妈妈换了些铜板碎银,小孩们抓把铜板乐呵乐呵,各家拿点银子当安置费。
      这两年都没攒下钱,路程遥远,临近年关,他手缝里流出一些,够人一家过好年。

      睡前细细想着,事无遗漏,越想心越安,神智迷蒙时,又被腊八粥的甜香勾出了对陆瑛的思念。
      想一个人时,会想到方方面面,有牵挂,也有痴迷,还有幻想。

      存银长这么大,也头一次做了春./梦。
      忙碌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被紧紧压在心底,心神一松,它们就都跑出来肆意乱蹿,让脑海里的各种画面胡乱穿插,又与平常的一些相处细节碰撞,硬给他构建了一出上等美梦。

      他没想过有人杀猪也是帅气的,更没想到陆瑛走路时,他多看的一眼,此时都满是风流。
      还有他惊鸿一现,想要看陆瑛抽人鞭子的想法,心念一动,就成真。
      但那鞭子,怎么都不正常,带着细密卷齿般,往他身上抽来,刮他的衣服细细碎碎都成了片。

      存银皱眉,想要醒过来,又因梦里真真假假的画面糅合,他以为是真的,又心疼衣服,又生气陆瑛居然拿鞭子抽他,一场梦中的绮梦,让他上下一片湿意。
      他茫然的擦擦眼睛,又迷茫的伸手进被子,立马臊红了脸。

      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他轻手轻脚爬起来,就着柜门的遮挡,换了一条亵裤时,房门也被推开。
      陆瑛裹着寒风回来,见他还没睡,先是一怔,又看存银神色慌乱的藏东西,又是一懵。

      他关了门,想看看,存银羞臊起来不讲礼,认为这事陆瑛至少得有大半的责任,加上他面红耳赤时,脑子也热涨涨的,分不清是梦是真,耍起小性子,更是不讲道理,还顺手把自己卖了。
      等陆瑛照着梦里的样子,又欺负他一回,存银才明白,一早起来,脸上就挂了两行泪。

      今天早饭吃炖了一晚的腊八粥,吃完上路回京。

      严妈妈来收拾屋里余下的行装,在他们吃饭时,就要动手。存银想到那条裤子,吓得差点魂飞魄散,陆瑛摁住他手,又在桌下踢了踢他,他才睁圆了眼睛,目送严妈妈打开了衣柜。
      柜子里的东西已经装好一只木箱,叫人抬出去就行。

      存银放了心,表示可以原谅陆瑛昨晚的行为,对回京这件事,更加期待了起来。

      陆瑛犹自可惜,“回来一趟,都没出去玩。”
      存银笑呵呵的,“那是你没玩,我玩得可好,绍昌花魁都见了两个了。”

      他装傻时,就是到处玩的。
      当时觉得累,心有不甘,现在想想,体验还不错。

      陆瑛看他笑着说花魁,就拿话酸他,“花魁好看吗?”
      存银张嘴就来,“花魁没你好看,你最好看。”

      陆瑛朝他伸出手。
      存银没懂,盯着他掌纹看了会儿,迟疑着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陆瑛说他搞错了,又非拉着他手不放,“那你该付一下昨晚的嫖.资了。”

      存银立刻抽手给他一巴掌,放了筷子往外跑,说都吃完了,“我们出发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存银陆瑛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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