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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   梦似的一天结束。

      周可颂在后座椅背上翻一个身,睡眼惺忪地醒来。向外望,已经抵达校门口。黎雪韫正倚在车边,指间的烟吹出青蓝色雾,萦绕涣漫,将他的大衣与夜色融作一体,虚实难分。

      周可颂敲了敲窗户。

      雾气拨散,黎雪韫咬了烟,腾出手替她开门。

      周可颂没有立即下车。

      她坐在车边,偏首,看他右手捻着烟,脸颊微微凹陷,火星跟着吐息明灭,向上燃过白色的烟纸。他若有所觉地垂下眼,半眯,又随着吐出的雾气放松一些。

      她问:“到很久了吗?”

      他说:“还好。”

      “怎么不叫醒我?”她的视线停在长烟的尾端,那里有一道被他咬过的凹痕。周可颂无端想到自己的嘴唇,前几日,也有过这样湿漉漉的痕迹。

      黎雪韫把烟掷开,踩熄。

      他转过头,此时的眼神分明无意,却让周可颂仿佛被烫了一下。

      她仓促地把目光移开。

      他笑:“走了。”

      “等……”周可颂的眼睫迅速翕动几下。最终,她只是嘟着嘴下车,高跟踩在柏油路面,闷闷的细响:“算了,再见。”

      黎雪韫没问她想讲什么。

      淡淡应下的那一声,随着黑色的奔驰启动,被迅疾的冷风汇入公路嘈杂的车流中。

      周可颂握了握手心。

      她在宿舍关门前跑了回去,边等电梯,边打开静音的手机。

      亮起的屏幕上跳出一条两小时前的消息。

      徐蔚兰:做了保护措施吗?

      Croissant:嗯。

      对面不再回复。

      周可颂心里那团起火的烦躁再一次腾升起来。

      Croissant:你没有别的要说吗?

      徐蔚兰:你想要我说什么?

      这条消息跳出屏幕,周可颂握着手机的指节发白。
      Croissant:你当我没说
      Croissant:你别管我算了。

      她恼火地把手机扔进口袋。抬头,看了看迟迟不动的电梯,索性去爬楼梯,走走停停,心情平复,回到四楼。

      舍友都在。

      陶静思正敷面膜。

      见她回来,立即热情地站起身,用译制腔迎接:“哦,我亲爱的可可,今天还顺利吗?”

      “顺利,”周可颂挤到她的位置上:“累死了才一百五,以后不帮你了。”

      陶静思给她捶肩:“辛苦了辛苦了。”

      楼小稚在阳台跟男朋友煲电话粥,另一位舍友闵安妮在背单词,周可颂跟陶静思小声闹了一会儿,便去洗漱。湿湿的橡胶拖鞋在地上留下两道水痕,周可颂爬上架子床,垂下布帘。

      以往,她格外享受独自一人在漆黑又狭小的空间带来的安全感。但是今天——
      她想和黎雪韫分享。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呢。

      周可颂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后知后觉地发现,在一起半天,她竟然忘了要他的联系方式。

      周可颂懊恼地把这一条记在备忘录上。

      她把手机放回枕头下,在香甜的梦乡里弥补遗憾。

      -

      平淡的几日度过。周可颂生活唯一有变化的,可能是冬天突如其来的雨夹雪,她坐在教室里,忧心忡忡地计算从教学楼跑回宿舍要几分钟。除此以外——

      “你带伞了吗?”

      周可颂放在桌上的笔记本被碰了一下,让人胸闷气短的话跟了过来。

      江巡已经缠了她好几天。

      不知道抽什么风,自从上次在食堂看了他一眼,他就笃定自己还有希望似的,回回在公共大课上等她。

      干什么呀?

      周可颂烦躁地摇一下头。

      江巡:“我带了。”

      周可颂不理他。

      江巡:“要不要我送你?”

      周可颂:“我和朋友一起走。”

      江巡便不讲话了。
      她话里拒绝的意味明显,可是他不明白,上个月也是她天天来看他的篮球比赛。隔着篮网,他每一次回头都能看见她明亮的眼睛,充满仰慕与雀跃。
      为什么吃一次饭就都变了?

      一堂油画赏析课结束,周可颂要换教室去上技法赏析。她一动身,江巡也跟了上来。

      周可颂忍无可忍:“你干什么?”

      江巡:“上课啊。”

      周可颂:“你又不是艺术系的。”

      江巡:“我好学。”

      周可颂:“刚才课上讲了什么?”

      江巡脸色一僵。

      周可颂:“你别跟着我了。”

      他追两步:“可可,我……”

      “江巡!!”

      他话没有讲完,被走廊后边一道刺耳的尖叫怒气冲冲地截断。

      周可颂下意识侧身看去。

      “小卉?”江巡的脚步也停下来,脸色难看:“你不是下周才回……”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乔卉似乎刚到学校,手里提着咖啡,身边还停着粉色的行李箱,身上同色的皮草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挥舞翅膀的火烈鸟。

      “下周!”她拔高声音:“我下周回来干什么,抓奸吗?”

      围观的同学变多。

      江巡沉脸:“你别说话这么难听。”

      乔卉冷笑:“你现在有羞耻心了,背着我跟她勾勾搭搭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江巡:“乔卉!”

      乔卉:“你还敢凶我?”

      “我特意飞八小时回来提前给你惊喜,还给你买了你最想喝的咖啡,”她的声音尖锐得能冲破房顶,眼睛里涌出的泪水把黑色的眼线冲花,她用力地搡他:“你就这样对我!这样对我!”

      一阵刺眼的白光掠过。

      不知哪位同学看戏忘关闪光灯,江巡也红了眼,大吼一句:“拍什么拍?”,随后他一把攥住乔卉的手,脖上青筋暴起:“你在这里发什么疯?我们什么都没干,你现在非要闹的三个人都没面子吗?”

      有面子的周可颂已经事不关己地转身下楼梯了。

      “什么都没干?你像条狗一样天天凑到她面前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乔卉挣开他的手,用力地拽出里面两杯咖啡,朝他劈头盖脸地泼过去,“分手!!”

      江巡闪身一避。

      下一刻,周可颂感觉身后一阵滚烫的液体砸到了自己的头上。

      “……”

      咖啡醇香的味道,从发间顺着后颈淌进衣服里。周可颂被飞来横祸气得哽住,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只能站在楼梯上,愤怒地盯着吵架的两个人。

      江巡愣了一下。

      乔卉大笑:“活该!狗男女!”

      她把杯子往江巡脚边一砸,拉着行李箱,像打了胜仗的公鸡昂着头离开。

      江巡脸色难看到底。

      他摸了两下口袋,没纸。只好拿手去给周可颂擦头发:“可可……”

      周可颂拂开他的手。

      她此前还保有礼貌的那一点态度,彻底被不耐烦取代,“滚开。”

      咖啡很烫。

      周可颂用尽力气没让自己表现得太狼狈,在来往同学诧异的目光中,怀抱着笔记本,淋雨回到宿舍。

      她原本想洗一个澡。可后背一碰到热水,就仿佛千百根针在扎,疼得她发抖。

      周可颂关了水,撩起湿漉漉的头发站在镜子前,往后看。

      洁白细腻的天鹅颈连着肩背,已经被一大片可怖的深红色的烫痕覆盖。

      周可颂的心情差到了谷底。

      她上网搜了烫伤的应对措施,开了冷水,在发抖中潦草地冲洗干净头发,吹干,披上衣服去了医务室。

      校医看了一眼她的脖子:“你这个——都要起泡了,怎么才过来?我去拿冰袋,你在床上躺一会吧。”

      周可颂点点头。

      后背的灼伤感越来越明显,她刚洗了凉水澡,又冷又热,整个人头晕脑胀地趴在病床上,在群里回复了舍友们的关心,才偷偷地掉了两滴眼泪。

      为什么啊。

      怎么她这么倒霉?

      周可颂瘪着嘴,吸吸鼻子。突然,余光里递进来一张纸巾。

      她以为是校医,不好意思地坐起身,讲了句谢谢——

      周可颂怔怔地张着嘴。
      没出声。

      黎雪韫站在窗边,暖风机橙色的光渡过他半张脸庞。

      这一刻,他犹如天神。

      一道身影之隔,外面风霾雨障,里面静好如梦。

      他笑一下:“怎么受委屈了?”

      清淡温和的六个字,让周可颂费劲维系地那些冷静啊,镇定啊,通通翻了船。她心里最软的那块肉,被掐住,死死压在最底下的委屈和难过冲到最上面,酸涩得叫她眼泪一瞬间爆发出来。

      周可颂垂下脑袋,灰色的裤面洇出一小团一小团的水渍。

      抽抽搭搭的声音小猫似的喘出来。

      黎雪韫喉间叹出的那一口气,雾似的浮在头顶。

      “还叫我说哭了,”他半蹲下来,纸巾轻轻碰她的眼睛。于是,视线朦胧里的他也跟着时隐时现,不似真实:“怎么回事?”

      周可颂跟小孩告状一样,边哭边语无伦次地把今天的事告诉了他。

      “……关我什么事啊,他非要缠着我,怎么说都赶不走,跟牛皮糖一样。”她抽噎:“吵架就吵架,泼我干什么。今天是我最喜欢的衣服……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呜呜……我还洗了冷水澡,好冷。我觉得要感冒了,我已经三年没有感冒过了……”

      她讲到伤心欲绝,伸手:“抱。”

      黎雪韫没有抱她。

      纸巾搁进她的手心,站起身,宽大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周可颂悄悄噘了下嘴。

      过一会,床帘被校医撩开。
      她手里提着冰袋,看见黎雪韫,略微吃惊:“黎教授?”

      “嗯,”他侧目:“老刘托我来看一眼他的学生。”

      原来他是因为别人嘱托才来的。

      周可颂心里那扁打翻的小船沉了一点。

      校医:“冰袋敷十个小时差不多,不算特别严重,今天后按时换药就好。”

      黎雪韫:“麻烦了。”

      他离开了病床间。

      周可颂心里闷了块石头,脱了衣服,趴在床上,由校医挑了水泡,敷上芦荟胶,再把冰袋压在烫伤的地方。

      校医:“你今晚先躺在这里吧。冰袋化了就换新的,芦荟胶干了记得补涂——你应该够的到吧?”

      周可颂点点头:“嗯,谢谢您。”

      校医出去了。

      医务室只留下她一个人。

      楼小稚在群里问她晚饭要吃什么,她打包带过来。周可颂点了两个菜,向她发了一个眼泪汪汪的小猫表情包。

      她看了一会手机,安静的医务室门口响起推门声。

      周可颂捂着冰袋:“你怎么来得……”

      这么快。

      最后三个字被她咽了回去。

      黎雪韫又回来了。
      修长的手指挂了一只塑料袋,里面一个小小的黄色油纸包。

      周可颂嗅到了车轮饼的味道。

      她舔了舔起皮的下唇,小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明明被嘱托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黎雪韫拉了一张椅子,坐在她的床边。他太高了,以至于微微躬下脊背,在周可颂这个角度,也显得距离犹如天堑。

      他把纸包递给她。

      栗子泥的气息钻到周可颂的鼻尖,勾引她空旷冰冷的胃。

      “你还没有吃晚饭吧。”他的长指拨开垂在她唇边的发丝,极其绅士地避开她的肌肤,尽管它们之间只差几毫厘。令人战栗的风从面颊上拂过:“随便买的,垫一下。”

      周可颂捂着冰袋坐起来。

      因为后背的烫伤,她上身只穿一件背心。弧度聚拢,白色的蕾丝花边密密地围起花园禁区。

      黎雪韫脸色平淡,眼尾略微下按的弧度保持笑意。

      他伸出手,绕过周可颂的肩线。

      按住了她颈后的冰袋。
      也按住了她冰凉的右手指尖。

      水渍在他们相接的指缝间游动,周可颂被冷得打了一个颤。

      她抽出了手。

      黎雪韫:“我帮你按着,吃吧。”

      这个姿势,太像接吻的前夕。周可颂想到那一晚,他一手捏着她的后颈,一手的虎口扣着她的下巴,撬开她紧张的牙关。

      周可颂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

      她低下头,接过了那只小小的油纸包。明明是她最喜欢的口味,周可颂吃到最后一口,也没尝出什么滋味。

      他是什么意思?

      明确地拒绝她,也在明确地在接近她。

      周可颂犹豫一下,没有问。或许他正喜欢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接受一夜激情的人,应该也并不喜欢被长期条例束缚。她仔细思考过,释然地想,那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她在这种关系中会更舒服,不必担心病情起伏,也不必担心对他感到厌烦——黎雪韫是特别的,相较于她其他的暗恋对象来讲。她不希望他的形象也一起被破坏。

      周可颂把油纸放回塑料袋里:“谢谢。”

      黎雪韫:“好吃吗?”

      他讲话的呼吸喷在周可颂的鼻尖,灼热而干燥,让她的肩胛骨微微发麻。

      周可颂朝他靠近了一点。

      领带垂堆在她的胸口,缎面质地,像一条黑色的游蛇。

      周可颂抬起眼。

      她刚刚哭过,眼睛还是肿的。琥珀色的眼瞳清亮,长睫微垂,阴影里又像蜜色的粘稠糖浆。

      她笑起来:“我这次要是再请客,黎教授还会赏光吗?”

      黎雪韫的目光始终平静地注视着她,一如那天在喧沸的吧台。他慢慢扯起唇角,定格在一个斯文有礼的角度。

      “时候不对。”

      又被拒绝了。

      一而再,再而三。周可颂刚刚皱起鼻尖,想表达不满,床帘外便响起了楼小稚的声音。

      “可可小姐,您的食堂外卖已送达,请问你人呢?”

      周可颂吓了一大跳,立刻推开他扶着冰袋的手,趴回床上,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全然没有刚才大胆勾人的模样。

      她干巴巴扬声:“我在这呢。”

      楼小稚探一个头,“你还——黎教授?”

      她嘘寒问暖的话全变成了因为震惊而倒吸的一口凉气。

      斯文禁欲的男人向她微微一笑:“你好。”

      楼小稚话都说不利索了:“您、您好……我要不要先出去?”

      “不用,”他站起身:“老刘托我来看一看他今天缺课的学生。既然室友来了,我就不多叨扰了。”

      楼小稚:“没有没有,您……再看看?”

      黎雪韫询问地看向她。

      “可可下午错过了技法赏析,不如您简单讲几句吧。”楼小稚把饭放下,忽视周可颂杀人般的视线:“她一直很想听您的讲座,总是抢不到位置。”

      “……”

      周可颂无地自容地把脸埋进枕头里。

      黎雪韫轻轻笑了一下:“是吗?”

      “……是啊,”楼小稚见周可颂不讲话,偷偷戳她的腰,换来一巴掌。她仇将恩报:“她特别喜欢!”

      “这样。”周可颂听见他的脚步声去而复返,“后天,我在这里有一场讲座,欢迎你来听。”

      一张纸条递到周可颂的手边。

      她慢吞吞看一眼,清瘦有力的字体在便笺上留下一个冗长的地址。

      周可颂觉得眼熟。

      她盯了一会末尾的数字,终于记起来。

      这哪里是讲座地址,这是他们上次酒店的房间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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