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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

  •   跌入陷阱的感觉。

      周可颂紧张地咬一下唇,她无措地捏紧手指,微微腻汗。

      她觉得黎雪韫是故意的。

      可审视过去,他目光格外清白,不掺一分欲望。如同青灯古刹的入定老僧,眼里只有结构,没有皮肉。

      或许是她怔得太久。

      黎雪韫微微侧身,过分苍白的日光,照得他眼瞳更加清明,如春分溪河。

      他的眉梢短促地略过微薄的笑意:“还需要帮忙吗?”

      周可颂的脚趾蜷在高跟鞋窄窄的前头,如同她不安的感觉,进不了,挣不开,除非退出投降——绝无可能。这两个字浮出心湖,顷刻,就被她的胜负欲打压下去。

      周可颂仰起天鹅似的颈,坐直,弧度也更朝前绷起,银色的系扣掠过一簇光。

      她开口,声音和触感一样软绵。

      “麻烦黎教授了。”

      黎雪韫放下手里的铅笔,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的视线,高大蔽光的身影,直白地笼罩住少女纤侬合宜的躯体。

      他蹲下身,半跪在她身前。

      方才握笔的指尖,握住了系扣。一样无生命的冰冷物体,此时,周可颂却觉得有一团烈火,灼烫得她连连后退。

      她下意识撑着身子往后躲。

      黎雪韫只微微用力,她又被拽了回来,在前倾的惯性下,她撞到了他的指背。

      周可颂的胃似乎一瞬间被扼住了。

      羞耻心冲破了胜负欲,她红着脸,垂顺的发丝挡过悄然攀上耳尖的绯色。

      她小声:“算、算了,我自己来吧。”

      “不是要我帮忙吗,”他的手指摩挲在系扣上,来回一次,周可颂的脑袋都眩晕三分。他的声音沉沉:“如果可以,刚刚为什么叫我来?”

      周可颂拢着肩:“那你快点……”

      黎雪韫的手不为所动,他极富闲心地维系半跪的姿势,开始其他话题。

      “第一次?”

      这句话他在前天也问过。

      上一回语气暗昧,这一回口吻清淡。

      周可颂学着他的语气嘟囔:“黎教授肯定不是第一次吧?”

      黎雪韫低低地笑一声。

      周可颂感觉那道若有似无的气,撩拨似的拂过她的胸口。

      他拇指微抬,拨开了系扣。

      即刻,轻盈的雪松气息侵入她细腻的肌肤纹理,蓬松的雪压在松枝头,微微地颤。

      周可颂呼吸都停下了。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黎雪韫,蕾丝的花边搭在手臂上,痒意慢慢攀上肩头。

      “黎教授,”彼此沉默中,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细白的小腿架在他屈起的膝盖上:“还有。”

      周可颂觉得黎雪韫离她近了一点。

      他的目光专注地描摹过每一个面、每一道交界线,单单看向结构精密的部件的眼神,都让接受检查的机器人开始过热。过分平稳的呼吸打在皮肤上,像另一种极端的混乱,鸡皮疙瘩。雪变成冰,冰化成水。

      黎雪韫低下头:“哪里解不开?”

      周可颂并了并腿:“都……”

      他冰凉的手指热心肠地贴了过去,拇指抵住屈起的食指骨节,扯住两边,其余三指抬起她的腿,划过一道微微凹陷的痕迹。

      黎雪韫礼貌地把东西递还给她。

      他甚至还叠了两下,这个细节,叫周可颂无可遏制地回忆那叠放在床头柜的衣物。他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在此刻的空间里,给予她另类的感官刺激。

      黎雪韫问:“Francois Boucher学过吗?”

      啊?

      话题跳转,周可颂慢半拍点点头。

      “做一个抽查当作放松吧,”他坐回画板前,半躬下身,白色的美工刀削过铅笔尖:“他最著名的画是那一张?”

      周可颂费劲地回忆:“……《The Toilette of Venus》?”

      她乖乖学生似的答完,又觉得此时情形古怪非常。

      黎雪韫:“记得画的样子吗?”

      周可颂:“嗯。”

      黎雪韫:“仿给我看。”

      周可颂后知后觉他的用意,脸上血液涌动,发热。在木屑一声一声划落的节奏中,她拉过一条毛毯,抱在怀里,左腿屈起,右腿向前。

      她看向黎雪韫。

      胃又开始收缩,一呼一吸,好像藏了一只未破茧的蝴蝶。

      他掸掉铅灰,抬眸。

      画里的维纳斯搔耳转首,矫揉造作。几步远的沙发上,女孩仍然有些害羞,青涩地模仿风情的姿态,更博人眼球。

      笔尖与纸发出轻快的沙沙声,黎雪韫说:“艺术史学得不错。”

      “当然了,”周可颂骄傲地挺了挺腰:“老刘可严格了,生平年代都要背。上回测验,他都给了我几乎满分。”

      黎雪韫话里沉笑:“几乎?”

      周可颂咕哝:“……就是忘了一点细节。”

      怀抱毯子,她便不觉得羞涩了,如同打开话匣子般,桩桩件件地跟他讲。而黎雪韫恰好是出色的聊天对象,无论什么话题,他都能风趣地延续下去。

      周可颂:“你读书的时候也背书吗?”

      “当然,”黎雪韫看了她一眼,笔尖下勾勒一道流畅的弧度:“我又不是生来脑子就带记忆的。”

      周可颂支着下巴:“还是很难想象你对着书死记硬背的样子。”

      黎雪韫笑:“我记性好,不至于硬背。”

      周可颂的嘴巴噘起一个俏皮的弧度,眼尾稍稍抬起:“炫耀!”

      黎雪韫把纸换了一面:“《Nude on sofa》?”

      周可颂听从调度,反身趴在了沙发上。

      黎雪韫轻轻地笑:“记得这么熟,回头让刘教授给你补到满分。”

      周可颂听了,头发丝儿都快乐得打颤。

      他真好。

      周可颂趴在枕头上,悄悄阻止自己的嘴角不要上扬得太明显。

      原先以为他这样彬彬有礼的人私下会很无趣,可聊起来,她紧张的情绪,不知不觉就在对话中被抚平了。

      周可颂弯起了细长的一道眼弧。

      她太高兴,以至于错过了黎雪韫的下一道指令,迟两秒重复:“……《Diana after the bath》?”

      黎雪韫:“不给满分是应该的。”

      周可颂:“我刚刚没听清呀。”

      她乖乖地直起身,左腿架在右膝上,从娇艳的维纳斯变作纯妩的狄安娜。唇与鼻尖娇小,日光如水泼在通透的皮肤上,布歇画笔下的梦境,温柔而浪漫地袒露在黎雪韫的视线中央。

      他的笔尖抵在纸上,微微用力,折断,留下一个小而深的转折刻痕。

      黎雪韫没有重新削尖。

      他就着这一支钝笔,画完了湖边出浴的狩猎女神。

      -

      冬日昼短。

      太阳短暂地在高空悬了一会,又降下山。随着晚霞铺陈,鱼鳞似的云挂在天际。

      《The origin of the world》的姿势可以让周可颂看到画室上方辟的一道窗户,她被午夜前的光景,漂亮得,用力呼吸一口气。与此同时,黎雪韫画纸上正在勾勒的世界也跟着翕动两下。

      他眸光渐深。半晌,叹了一声:“收拾一下吧,今天辛苦你了。”

      周可颂也累了。

      她裹着毛毯,倒在沙发上休息。黎雪韫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周可颂没有起身,呶着嘴唇:“当模特真累。工资多少呀?”

      “一百五。”

      “一百五!”周可颂震惊地重复一遍:“你再加上两个零我才当真。”

      黎雪韫笑:“本来就是赚实习分的。请校外的人来,也是这个价格。”

      周可颂不高兴地坐起身,接过他的水杯。毛毯滑落,她的手指握住他冰凉的指尖。

      她抿了一口:“绿茶?”

      黎雪韫:“黄山毛峰。”

      他并不避讳看她,甚至,还替她拾起毯子,搭回肩头。

      他眼里的笑若有若无:“小心着凉。”

      周可颂感觉自己的小心思一样儿都不管用,跟傻傻的小雀一样,通通撞在透明玻璃上。她只好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句,把喝空的茶杯还给他。

      周可颂趴回沙发上。

      黎雪韫没有催她,只问还渴不渴。得到否定的回答,他便端着茶盘出去了。周可颂觉得没劲,收拾妥帖,提着棕色格纹的裙摆,蹲在画架旁,看他下午的速写。

      单单几笔铅色线条,把少女身姿的艳与纯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他眼里是这样的吗?

      她慢慢抿起唇角。

      画家的画是最能坦诚表露情绪的媒介。

      面对前日的床伴,黎雪韫似乎没她想得那么心如止水。

      周可颂窥破他内心世界的一角,征服的渴望又剧烈三分——

      他是有可能性的。

      可能会爱、可能会着迷、可能会撕破外表的伪装,勃发欲与渴望。

      周可颂幻想这种可能性降临在她身上。

      黎雪韫回来时披上了一件黑色大衣。他看一眼腕表:“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周可颂:“工资——”

      黎雪韫:“你留一个支付方式。”

      “不要。”她嘟起嘴唇:“一百五,谁稀罕呀。黎教授,你请我吃顿饭吧。”

      这话,让黎雪韫修长的指,思虑似的在左臂轻点了两下。

      半晌:“也好。”

      没有再拒绝她。周可颂悄悄松了口气,跟他往外走。

      黎雪韫:“有特别偏爱的菜式吗?”

      周可颂:“中餐就好。”

      一辆低调的黑色奔驰停在路边,走近,戴白手套的司机替他们拉开后座的车门。

      车里暖气很足。

      周可颂摆了一下午姿势,真的疲倦了。见黎雪韫没有要讲话的意图,她的脑袋一歪,抵在窗边,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多久,她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下。

      黎雪韫:“到了。”

      周可颂揉了揉眼睛。

      天已全黑,万家点灯。她迷迷糊糊地下车,跟在黎雪韫身后,走进了一扇红漆木门。里头,是四合院的格局,中间一方天井,月光轻薄。

      晚风逡巡廊间,周可颂清醒了大半。

      她环视:“这是餐厅?”

      “算是吧,”黎雪韫绅士地缓下脚步,等她走到身边:“私房菜,口味还行。”

      周可颂:“好特别的地方。”

      黎雪韫:“哪里特别?”

      周可颂:“没有人——侍应生什么的。”

      他们走来一路,静悄悄。

      若非黎雪韫不提前知会是来吃饭,周可颂觉得更像鬼宅探险。

      黎雪韫笑:“私房菜,自然讲究一个‘私’。”

      他替周可颂推开尽头的一扇门。

      灯光从门里倾泻,细微的人声低语,脚步接踵,才徐徐传来。

      柜台里旗袍盘扣的女人,正支着扇尖打瞌睡。开门声将她唤醒,瞧清来者,她急急拂着裙起身:“黎先生……”

      “不着急,”他温和地笑:“今日只来吃饭。”

      女人嗔怪:“哪回不来吃饭?”

      引路间,她的目光在周可颂的脸上掠过,略微惊诧。

      周可颂坦荡地回望。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打个交锋,被黎雪韫抬起来的手挡回去。

      他笑:“你看她做什么?”

      这话是对女人讲的。

      她反倒停下脚步,捂住丰腴的胸口。红唇一张:“黎先生以前来,从不领人的。今天倒好,突袭我这小店,一领还领了位漂亮姑娘,可是伤透了我这颗心。”

      黎雪韫四两拨千斤:“那记得今日菜里下盐不要手抖了。”

      女人咯咯地笑:“齁死你!”

      周可颂听他们讲话,没有作声。无故心里像揭了酸杏的皮一样,发涩发苦。

      他跟别人也是同样的风趣有礼。

      她有什么特别的?

      周可颂抿了下唇,把注意力放在屋内,努力散去负面情绪。

      这屋里一共三层,包厢门扇扇紧闭,不漏一点动静。唯独柜台正对的大厅屏风后,摆的几张桌椅里,能看见有闲散的客人在吃饭饮茶。

      周可颂收回注意力。

      他们进了一间包房,女人离开了——不知道去做什么。端茶倒水拿菜单?周可颂看着她的红鞋跟消失在视线里,才抬眸,发现黎雪韫正在看她。

      灰色的眼瞳如薄薄的雪,有着身处这个比喻中的虚幻的清冽。

      他问:“怎么了?”

      周可颂本想遮掩一点,答没什么。可话到嘴边,杏子皮又被剥下去一片,酸涩得让她变得直截了当:“你……是不是也和她在一起过?”

      她其实没立场问这一句话。

      他们睡过一场觉,吃过一顿饭,周可颂当过一次只有他欣赏的人体模特。

      他们也什么关系都不是。

      黎雪韫略微意外地按一下眉梢。

      他似笑非笑:“看起来像?”

      周可颂的小脸垮下去:“像极了。”

      “可惜,”他笑:“你认错了。我与云露清顶多是老板与食客的关系。”

      周可颂半信不信。

      黎雪韫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松了衬衫两枚纽扣,喉结性感冷寂。
      他问:“在你眼里,我是个浪荡的人?”

      周可颂很难定义。

      假如不是,为什么答应一晚;而假如是,为什么又只答应一晚。

      周可颂不知道该不该讲出这些困惑。

      这或许会显得她有点死缠烂打。毕竟,黎雪韫明确地拒绝过她,让曾经的事停在曾经。

      犹豫中,云露清端着茶盘进来。

      泡茶的过程里,周可颂翻看菜单。上头的菜后面都没跟价格,菜色也写得直白简单,里头有什么便写什么,诸如开水烫白菜佐澧县火腿与香菇丁。

      黎雪韫:“有什么想吃的?”

      周可颂:“想吃螃蟹……”

      黎雪韫:“还有吗?”

      周可颂摇摇头。

      黎雪韫便再添了两荤一素。

      云露清斟了茶出去,包房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周可颂没有话说,索性低下头,去回复那些可理不理的消息。

      一路回到消息栏最底部,是母亲上周的问话。

      徐蔚兰:生活费收到了吗?

      周可颂看了一眼过去几个月的聊天记录,几乎复制黏贴一般,打下回复。

      Croissant:收到了,谢谢妈妈。

      她等了一会。

      徐蔚兰:学习怎么样?

      Croissant:还好。

      对面不再回了,周可颂感到难言的一阵烦躁与寒冷。

      她自暴自弃地打下另一条消息。

      Croissant:我和别人睡觉了。

      她手机一盖,不再看。清蒸螃蟹拆了半幅蟹壳被端上桌,周可颂打起精神,提起筷子去夹。

      他们遵循食不言的规则,一顿饭吃得无声无息。

      直到周可颂放下筷子。

      黎雪韫:“味道还好吗?”

      周可颂心情已经平复。
      她翘鼻子:“不如学校后门的小饭馆,改天换我带你去尝尝。”

      黎雪韫低低地笑了一声。

      很后来,周可颂才知道,那天单是一壶茶水的价格,就能盘下半条街的小饭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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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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