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程》贺椋

49、去看海

　　林一木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他恍然发现，小柳不在，他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这时，小一和狗子从栾树柳的卧室里出来了。只见它俩叼着自己的饭碗走到林一木跟前，眼睛闪亮亮地盯着他。

　　林一木会意一笑，从抽屉里拿出猫粮狗粮喂它们。

　　看着两只小家伙吃得开心的样子，他觉得和它俩一起度过时间也挺好的。

　　林一木伸出手看着自己手上厚厚的老茧，突然就很想念栾叔。

　　他现在还记得，他和栾叔刚到那个城市的时候，周围陌生的一切都令他感到十分新奇。

　　他跟着栾叔去工地上干活，每天凌晨三四点就得起来上工。工地上很苦，他经常会吃不消。而栾叔很心疼他，下工以后时常会带他去下馆子，有时候是烧烤，有时候是一碗汤面。

　　自那以后，栾叔带他去下馆子就成了林一木干活的动力。尽管那时他才十六岁，但是干了半个多月，逐渐适应了工地的节奏之后，他慢慢成了干活的一把好手，力气大，又肯卖力，效率又高。

　　工友们对他的评价都很高。

　　林一木觉得他那时虽然过得很苦，但他其实过得很开心。只要有栾叔在，他就永远都是一个有人疼有人爱的小孩。

　　只是在工地做了一个多月后，栾叔的身体被查出有病，工地辞退了他。

　　他带着栾叔去大医院看病，栾叔被查出肝硬化，得及时治疗，而且他不能再干重活了。

　　林一木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时栾叔在听到他不能再干活时的失落，他一直都知道，栾叔想给他和小柳攒够上学的钱。

　　尽管林一木已经跟着栾叔出来干活了，但是栾叔还是希望有了一定的钱之后，让他去上学。

　　栾叔始终坚信，只有读书才有好的出路。但是林一木那时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把栾叔的病给治好，然后和他一起回县城，去看看院长，去看小柳。

　　林一木开始加倍努力地干活，只要工地有加班，他就会留下来加班。他平时还会在下工以后去当外卖员，跑深夜的外卖。

　　他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也忘了甜是什么味道。为了能给栾叔攒够做手术的钱，他省着一切能省的钱。

　　为了节省饭钱，林一木买了一瓶辣椒酱，每天就着馒头吃。只是有天晚上，工友喝醉酒回来，不小心打翻了他放在桌子上的辣椒酱。第二天工友醒来，也忘了这个事。而林一木也不好意思再让人赔他一瓶。

　　可他不想浪费，就捡起没有撒到地上的剩下破了的半瓶辣椒酱，又吃了半个月。

　　工地旁边有一片柳树林，每当天热休息的时候，他和工友们就会在柳树下纳凉。

　　每当林一木看着柳树，他就会想起小柳，想起福利院的孩子们。而这片柳树林也被他当成了想念她的寄托。

　　林一木在柳树下种了迎春花，柳树陪着迎春花，就像她陪着他。

　　他临走之前，小柳送了他两双鞋。他穿了两年，穿着她送的鞋度过春夏秋冬。只是后来其中一双鞋被他给穿坏了，而另一双他也就不舍得穿了，怕他又给穿坏了。

　　他终于攒够了给栾叔做手术的钱，手术挺成功的。林一木很开心，他以为栾叔会一直活下去。

　　只是后来，栾叔的病还是恶化了。在栾叔闭上眼睛的那个夜晚，林一木一宿没睡。

　　在殡仪馆里，林一木看着栾叔的身体被推进火化炉里，火一点点燃烧，他的心在一点点往下坠。

　　他手里拿着栾叔的骨灰盒，久久不能平静，他还是不能接受栾叔已经不在了这个事情。

　　林一木想，他终究还是成了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孩。

　　栾叔火化后的第二晚，他梦到了栾叔，他还是那副慈祥的模样，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

　　林一木很听话，他听栾叔的话，决定好好活下去。

　　栾叔去世后，他又有了新的目标，他想攒够钱回县里去看小柳，至少不能口袋里没有一分钱，空手而归，那样会很逊。

　　林一木终于攒够钱准备回去的时候，有天身体不适，他去医院看病的时候，没有想到他离死亡也不远了。

　　医生的话让他彻底心凉，“胃癌晚期”四个字就这样掇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林一木不想死，他还想回去见小柳，他还想和她一起走下去。他想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他开始积极治疗，可是光是买药的钱就花去了他积蓄的一大半。他开始捉襟见肘起来。

　　后来医生给他判了死刑，说他剩不了多少时间，劝他不要再做无用功，好好珍惜剩下的时光。

　　林一木在医院门口坐了很久很久，他死心了，不治了。他决定回家。

　　当他坐上回县里的火车时，林一木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久违地有了一种归属感。

　　林一木坐了两天的火车，当他下了火车，看着目的地，他才反应过来，这里是他的家，他回来了。

　　他循着记忆走到福利院，他看到了熟悉的人，看到了栾树柳在和小朋友们玩。

　　林一木一步步踏进福利院，心里忐忑，期待，紧张，不安，什么情绪都有。

　　当他喊出她名字的那一刻，他深切感受到，他终于站到了这个人面前，并且重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林一木觉得他的心终于有了永远的归处。

　　当她转过身时，他看到她喜极而泣的样子，心里的忐忑终于落了地。

　　林一木在心里庆幸自己能够在回来的第一天就见到小柳。

　　只是在她问起栾叔时，林一木有一瞬间的瑟缩，他怕她会责怪他没有照顾好栾叔，因为他明白栾叔在她心里的重要性。

　　可是当他看到她哭得撕心裂肺时，林一木突然退缩了，他不敢告诉栾树柳他的病情，他不想让她为他难过受伤。

　　他想一个人默默地走。

　　林一木把躺椅搬到院子里，给迎春花浇了水，就躺在躺椅上看着蔚蓝的天空发呆。

　　他拿出日历表用红笔圈住今天的日期，笑着看猫狗在院子里追逐打闹。

　　晚上九点，林一木去饭店接栾树柳。

　　栾树柳在一众同事调侃的笑声中，脸色通红地坐在电动车后座上，拽了拽林一木的衣角，示意他赶紧走。

　　林一木稳当地骑着电动车，询问栾树柳：“小柳，我以后天天都接送你上下班，好不好？”

　　栾树柳抓着林一木的衣角，听到他说的话，轻轻点点头：“好啊。”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