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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旅客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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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中秋月圆。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那人懒散地躺在屋顶上,手中举着金樽,遥遥地对那高悬的玉盘,轻声吟诵。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
心里这么思索着,虽然早就接受了一个神异的事实,却免不了在这样团圆的日子中,蓦然地想起自己的家乡。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空酒樽放下,拿来一旁的酒壶为自己再次斟满。
看着手中略带着混浊的酒液,他有些无奈,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不说其他,这酒水的滋味可实在是远远比不上自己曾经喝过的——而就这,还是他在这偌大的城池中找到的最富有盛名的名酒。
他微微调转杯口,妄图将那一轮明月盛于杯中。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三人啊……你说,我们会这样一直陪伴彼此下去吗?他看着杯中白玉,摇头失笑。
辛辣的液体顺着唇瓣滑落,滴落在他纯白的锦缎衣领上,晕染出一大片的深色,像是一朵淡蓝色的昙花——在他的身上伴着月色,一现惊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说这些又是做什么,这轮月亮啊,跨越了千古,连接了万世。他看着天空,眼角泛起了一抹殷红。
它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它从来都是冷漠孤高。
也从来都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宽容大量。
它不懂我,我也不懂它。
他自嘲一笑,“它又怎么会……饮酒。”
眼前的一切开始出现泛影,像是起了迷雾,是眼前的雾水朦胧了眼睛,还是心中的泪水升起染湿了眼角?
分不清,辩不明。
那就不去分清,不去辨明好了。
他将手上的空酒樽随手抛开,拎起酒壶便往自己嘴里倒。
“哈,”他长笑一声,拄着自己的三尺青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及时行乐!”他将酒壶举起,对着天上那轮无动于衷的月亮邀请。
注定的失望,他撇了撇嘴,不去理会那高悬的明镜,自己独饮一坛。
“明明不是春天……这满天的飞花又是从何而来?”蓦地,他放下酒壶,抬起手试图追寻眼中缥缥缈缈的漫天缤纷。
却不料,未曾触碰到那宛若梦幻的飞花,反倒是为了追寻那未知不可知的美好,脚下一个踉跄,在屋顶檐角之上摇摇欲坠。
白色的轻纱衣角在晚风中轻轻扬起,浸润在乳白色的月色里,衬得这人宛若云端之人,飘若逸仙。
他却丝毫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还有闲工夫用剑将那一壶好酒挑起,稳当地接在手中,痛饮一口。
“好酒!哈哈哈——”
“实在是,好酒!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口中吟唱着不成调的节奏,手中长剑在夜空之中划出道道银色的亮光,伴随着他毫无章法的步伐,在这屋脊之上肆意而潇洒地向世人展现独他一份的惊世之美。
剑落,风起。
他大笑一声,笑声之中是他的浪漫,是他的豪迈,更是他的世界。
醒时观世间,醉时游人间。
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他是明月仙,亦是尘中人。
他看着手中铮铮作响的长剑,停下了脚步,长叹一声,“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
不过是我一个人的梦。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在这里,我或许只能独自一人对月而饮。
只有我一个人。
就算是这亘古不变的白玉盘,也不是我儿时所见到的那轮飞天镜了。
在这里,没有我。
也不应该有我。
他收了剑,满了酒,再次坐下安静地观月饮酒。
或许,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找到身在故乡时刻的味道。想起那时,找回过往年年中秋月圆之际,同好友,同家人彻夜痛饮的回忆。
他伴月饮酒,听着屋檐下的行人之言。
这世间的纷扰之语,偶尔倒也能佐酒下肚。他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感叹,毕竟,不论其他人,这个时代的人物之中有不少令我极为感兴趣。
譬如。
那位被称为兵仙的战神。
这位的风采风姿,在他小时候可是听到耳朵都起茧了。
更何况,前段时候他可是刻意地仔细寻古考察了一番这位“仙人”。
虽然有时听见世人对他有那样高度的赞扬,实在是让人有些不爽——但不得不承认,他担得上那样的称赞……却不应该流落成那样的结局。
潇洒一世,英雄一生。
不过是日暮西山。
想到这,他感到心里登时有些不适,就连这自己最爱的杯中之物也有些饮不下。
但要是问起,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位兵仙这样感兴趣,他自己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不过是一朝梦醒。”
他人问起,他便是这样回答的。
像是敷衍之词,却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
“的确是一朝梦醒,梦过了无痕。在梦中,我究竟看见了什么,又遇见了什么……毫无头绪。”他想起那时的梦醒时分,又是再度地摇头。
反倒是,那个叫子美的小孩听见自己的话后,若有所思一般地点了点头。他失笑一声,也不知道那个小家伙又脑补了什么。
明明是个小孩,活的像个小老头。
“哈,又想到哪里去了。”他抬起手,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下面的人在聊些什么呢?”
他悄悄地朝下看去。
“要我说!这个世道,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诶,是啊,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也不知道最后会是谁赢。”
“说句大逆不道的,虽然说那前面的秦朝凶残……但起码还是给了我们一点安宁生活的……你瞧瞧现在过的是个什么日子?”
“前些日子我带着商品到处跑,结果怎么着?银子没捞到半个,差点把自己的一条命给搭了进去。嘿,要我说,这个楚霸王和沛公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说这位兄弟,慎言啊……这还是沛公的地盘上呢。”
“这个沛公……我早先可是听说过的,没造反起义之前,就是个混混!不就是斩了个白蛇吗?要是我来斩,我肯定做的比他好多了!”
李白斜卧在屋顶,透过破损的房顶看着下面的众生百态。
听见这番言论后,不禁撇撇嘴,“不说霸王和沛公本身如何,我倒是知道了……这人八成是范增派来的。”
“如果史书上的记载不曾出错,项羽可不是个会出这种技俩的人。”
“也是无趣……”李白从屋顶跳下,将酒壶还给酒家,结清了酒钱就向外走去。
将屋口的草帘放下,掩盖住身后的种种。
他叹了口气,“倘若,这还是自己的故乡……可惜并不是,这政治斗争中的种种,我可是半点都不想沾身。”
“这些事听听就好。”
他从路边随手揪来一根稻草,衔在口中,悠闲地在这城池中四处游荡——试图寻找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
不过,一身整洁干净的白衣,一脸的闲适,在这个乱世中,在这个饱受战争之苦的城池之中过于显眼了。
李白远远地就看见了,一排人在月下堵住了他前方的路口,有些无奈,同时将自己腰间的几贯铜钱加紧了几分。
“实在是,不想动手啊……想当年,在长安的时候——那是怎样的盛世安宁。”话虽如此,他还是老实地将自己的剑出了鞘。
但是出于某种说不出的礼貌,斟酌片刻之后,他还是笑着开口问道:“敢问,诸位在这里堵了在下的路,是有何来意?”
以全来自他骨子里的礼节。
一片难抑的沉默过后,李白也没能得到回复。
“……”
李白看着他们一言不发的渐渐举起了手中握着的长兵,有些头疼。
是没说话,但是行动就已经回答了他。
真的是,他能怎么办,面对这个混乱时代一言不合就直接动手的习惯……他能怎么办。
唯有一剑碎影。
三尺长剑在手中任意舞动,带着凌厉的劲风直奔对面未知的敌人而去。
就在两方交兵的一瞬间,李白却忽然脚下使力,不过几个轻巧的连踏,便已经借助周遭的的环境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
看着从面前忽然消失的敌人,那几人有些茫然,沉默地寻找了片刻后,确认那人已经离开后,便又继续向前而去。
李白却没有如同他们所想那样已经离开,察觉到那几人离开后,他才慢吞吞地从房顶的一个常人无法发觉的一个角落中出来。
他回想着刚刚一霎那所看到的。
那是黑色的铠甲——一开始他愣是没能发觉,只有靠近后,借助月光才猛然发现——这也是他为什么急刹车,连忙逃窜的原因。
就算只是匆匆一瞥,他也看得清楚,那黑色的铠甲做工非常精细,每一片鳞甲都被磨去的反光,甲片连接的细节也很独特。
放在当下时代的工艺技术水平里,这套铠甲算得上是极为精良的装备。
不但如此,那几人的铠甲都是同样制式……是统一打造的——只有军队,而且是十分骁勇善战的军队。
李白拄着剑,摸出方才一片混乱中也不忘顺手带出来的随身酒壶,看也不看得抬头就灌了自己一口。
轻轻咋舌,他摇摇头有点无奈。
“在这个地方,有这样军事实力的只有刘邦了吧……而现在,统领这些军队也就是……那位传闻中的兵仙了。”
李白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会碰上这些士兵堵路?莫非是自己误入了他们捕捉贼人的现场?
想来应该是如此了。
李白点点头,满意地拍了拍手,“如此,我倒是应该尽快离开了。”
从屋上一跃而下,略微整理自己这一身行头,李白便又再度出发了。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哪里。
哪里都不是他的归处。
哪里也没有他的故土。
走到哪里便是哪里,兴许可以去看看在这个时代活跃着的,那些名扬千古的名人们。
李白登时来了兴趣,不过想到这些名人们……最近的不就应该是韩信,韩大将军吗。
他还在思索着,抬眸看了眼前方昏暗无光的转口,脚下的步履顿了顿。
他没有停下来,继续向前走着,双手垂落,右手悄悄地抚上了剑柄,宽大的袖摆掩盖住了他的小动作。
带着锐利的眼眸隐藏在轻薄的眼皮之下,眼角飞出的锋利勾出一道人畜无害的弧度,柔化了他这张精致脸庞上的张狂气质。
还不等到他走进小巷口,一道黑漆漆的影子便从暗影之中走了出来。
李白停了下来,看着那人走出来。
首先闯入眼帘的不在意想之中——一匹红棕色的骏马缓缓踏步而出,深色的皮毛在黯淡无光的夜晚下也焕发着熠熠光彩,一双如同黑曜石的眼睛——这是一匹宝马,一匹真正的千里宝马。
目光上移,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是想象过的模样。
却又在李白的想象之外。
一身黑色玄甲,淡红色的衣带束住看似单薄却有力的臂膀,深红色的长发高高束起,像是战场上永恒不倒的战旗,是战士们心中近乎狂热的信仰。
深蓝色的眼眸却是出乎意料——没有将军的意气风发,也没有位居高位的冷漠,有的只有纯粹的炽热和隐藏在眼底的疯狂与野望。
在头盔之下的是一张俊逸非凡的脸,投射而下的月光在他的脸上划分出道道界限分明的光泽和阴影痕迹。
他长的很好,是属于大丈夫的英武。
身上的气质更是令人不可忽视。
李白握着剑的手松了一下,便又紧紧握在手中。
别无他意,只是眼前这副月下将军的图卷太过于眼熟,和后世之中他有幸曾亲眼见过一副画过于相似。
和他梦中之人……亦是格外相似。
“韩……重言。”
始终含在嘴边名字趁着他一个不注意便擅自溜了出来,李白一听就顿时觉得要完。
果不其然,对面的那位冷面将军听见这个名字后,脸色陡然一变,深海的眼眸中卷起了万丈深渊,带着逼人的冷然看着他。
“你是何人?源何知晓我的名姓?”
李白不知如何答复,总不能说我是在梦中见过你,知道了你的名字。
或许这位兵仙可能会认为自己被鬼附身了。
是的,李白现在很确定自己面前这位骑着马高高在上的人是韩信,更是那位曾在自己梦中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不过……李白看了看周围缓缓包围上来的士兵们,他嘴角微微一勾,“将军,你这又是做什么呢?”
韩信垂眸,看着他不语。
“从一开始到现在,你一直都在对我出招……利用排兵布阵,设下一个偌大的军阵,只为了将我无知无觉地引到此地——您又是想做什么呢?”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细细地回想方才自己的行动路径。越是回想,心中越是惊骇。
李白随即抬头认真地看着他,身上的颓然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神兵出鞘的铮铮金戈之音。
“呵。”
却未曾料到方才还冷着脸的将军,这一刻却是轻轻笑了一声,温和地说道:“别无他意……青莲居士,信只是仰慕阁下已久,听闻阁下在此,心生欢喜,兴致勃勃地前来找您罢了。”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马上翻身下来,黑色的战裙翻飞,身姿流利帅气。
“只是刚刚到这,便发现阁下似乎要离开了……便使了一点小手段留阁下下来,还望居士莫要见怪。”他一边说着,脱下头盔抱在手中,同时一边向李白走来。
李白微微眯着眼,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随着韩信的逐渐逼近,一股来自战场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令人难以呼吸——并非难闻,而是独属于他本人的压迫感一点一点的吞噬了周围的空气,像是血海又像是深渊。
李白率先向他低头,松了剑柄,对他行礼。
“白,何德何能得将军欣赏。”
“如何不可?当年……阁下那一剑的风姿可是在信的心中留存多年了。”韩信笑着说,那双好看的丹凤眼中带着真心的赞赏。
李白反倒是被他这话说的有些迷糊了。
“将军,恕在下驽钝,可否细细说来……这当年之事,所谓何事?”李白问道。
韩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脱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李白这才恍然大悟,这韩信口中所说的当年之事究竟所谓何事。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向他看去,韩信却是向他点了点头,眉眼之间的温度柔和了他本身的锋利。
“那日的人,正是我。”
烟花三月,浓墨重彩。
烟雨朦胧的江南水色,一如既往的吸引这过往之人的目光——即使是在乱世之中,也是如此。
无数的驻足之人中,只有一人最为醒目。
一身白衣,带着满身的书卷气息——明明腰间挂着一柄长剑,却不像个剑客,反倒更像个羸弱的书生。
他面容带着霞光,叫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的出身上好;举手投足间是在这混沌时代之中,让人艳羡的飘然仙气。
若如这是个安平盛世,像他这样的人定然是令周遭人敬仰倾慕的。
但。
这是个乱世。
礼崩乐坏,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国不成国,家不为家。
举目看来,遍地残骸。
极目远眺,满眼血泪。
身在大唐之时,他最期盼的便是为国报效。无论是文还是武,只要是大唐有所需要的,他都能为它奉出一切。
不过,作为一名诗人,作为一个剑客,作为李白本人,他最想要做的还是那自由自在浪迹天涯的逍遥任侠。
一剑一人一壶酒。
无需顾虑前方迷雾,银白之物皆为身外之物,他不需要考虑那高高在上的明皇在想些什么,也不需要自己需要写哪些东西去讨好哪位达官贵人。
他需要考虑的只有自己。
他只想做个侠客。
但他不能做个侠客。
直到……为了那水中明月,跌落到这世界的另一面之后,他好像终于可以看清楚自己究竟是谁了。
他站在这座江南小镇中,观察这个世界。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之中,李白才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明白什么是战争,什么是战场。
他并非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场景,但是确实是第一次亲眼所见这天下的百姓沦落到战争之中的苦难模样。
曾在大唐之时,就算是边关战事连绵不绝,在关内的百姓也能安居乐业,幸福绵延。
在这里,所见之景却是打破了过往他的美梦幻境。
他看见了很多,听见了更多。
常年握在手中的剑,第一次赋有了除了欣赏之外的另一意义。
剑出,风来。
剑啸,杀机。
一点寒芒先到,沉重的剑身在风中显得轻盈灵动,同时又带着弑人心神的杀气。
天外一剑,一剑封喉。
从初见到身死,这人余后的半身不过只剩下这短短的一息时间。
李白不是第一次杀人,剑锋轻颤,抖出一朵绚烂的剑花。他沉默地看着在自己面前缓缓倒下的歹人,一时心中感慨万千。
看着他死后仍不肯闭上的眼睛,李白犹豫了片刻后终究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上前去为他抚上眼睛。
也算是全了他最后的颜面。
李白看着他,不知应该说些什么才好,但一时之间心中又有如鲠在喉。
顿了顿,才悠悠然地轻声吟诵了一句。
“脱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这或许也算是完成了,曾经的自己未能完成的心愿。
他如此想着,自嘲一笑。已经沾染了血腥气味的长剑,他也不做清洗的打算,就这么收剑入鞘。
就在李白打算起身离开之时,却猛然发现了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人——一身破旧的粗布麻衣,外面罩着一件同样破烂的黑色斗篷。
李白剑眉微横,方才入鞘的剑应声而出,剑尖斜指地面,脚步微移,原本温柔的碧眸带着森然的戒备死死盯着对方。
“你是何人。”
那人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李白皱了皱眉,不愿多生事端,打算不去招惹这人,转身便要离开。
却没想那人反倒是开口留住他,“阁下留步……”
李白脚步一顿,微微侧头看向他,“君如此打扮,可实在是不算个好人的扮相啊……留住在下是为何事。”
他微微眯着眼睛看他,碧色的眼眸中若如藏着坚冰,冷入骨髓——这是曾经的李白不会拥有的眼神,这是真正的杀人者才能拥有的。
在来到这个水面下的另外一世界之中,已经是过了一年有余。
而就在这短短的一年之中,李白遭遇的危险和生命之危比他前生几十年加起来的还多。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李白仍然是李白。
李白不再是李白。
“抱歉,鄙人样貌吓人,怕唐突了阁下。”那人微微低头,古井不波的声音从黑色的阴影下传出。
李白不可置否地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人随口编出来的理由。
“你为何杀他。”那人没有被李白方才杀意十足的眼神吓住,也不在乎李白相不相信自己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李白反倒是被他这话说得一愣,不过,未曾想这人留下他却只是为了问出这样一句的废话。
有些好笑,但不应该笑。
不过这人,倒是实在有趣,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第一次听见有人询问杀人的理由。
乱世天下,人命犹如草芥。
最不值钱的便是这样东西了。
不过,若是有人想要知道的话……我也不介意将理由说出来便是了。
李白垂下眼眸,停下脚步,“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不介意讲这个事情告诉你。”
“你若是愿意说出,我自然也是听得的。”
李白抬头看着他,在那黑漆漆的斗篷之下隐藏着一张不知道是怎样的脸庞——也不知道是不是像这人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堪入目。
但是,他不介意,也不在意。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看不清的只有长相样貌,看得清楚的却是那人肮脏外表下纯净通透的内心。
他不是个外向善言之人。
李白嘴角微勾,三尺青锋在手中打了个旋,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令人惊艳的弧度。“那么,君……请跟在下来吧……”
“这故事,可是要佐酒才够有味道。”
李白晃晃悠悠地在前头走着,他也不在意那人跟不跟上来。跟上来,他便请他喝一壶酒,讲一个故事;若是不跟上来,他也就只能说一句缘分不够,过路之人。
当李白走到自己常常沽酒的酒家门口时,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个人悄然无声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你来了。”
“请。”
李白摇晃着有些混浊的酒液,微醺的醉意已经拢上了心头,他抬眼看了一眼一直沉默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不喝酒?”李白发现他面前的酒没有减少半分,有点惊奇,这世上竟然还有不喝酒的人。
那人摇摇头——应当是在摇头,只能看见他的斗篷轻轻摇晃。
“……算了,我就和你讲讲。”李白顿时感到一阵无趣,也不在打算卖关子。
只是本来是打算找个有眼缘的人来当酒友的。
可惜了。
这么想着,他又看了一眼对方,在心里摇摇头。
这个故事很简单,简单到什么程度呢。
简单到,就算是李白这个大诗人也没能把它讲出花来,只用了寥寥数语就简明扼要的说了个干净。
——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人不想再有一个人在边上盯着他喝酒了,只能早早的打发了对方,留一个自在的环境让他一个人独自享受美酒。
不过是在河岸边随意碰到的一个小姑娘,小姑娘人美心善碰着了酒醉的李太白,将他扶到了安全的地方好生安置。
当酒醒后的李白反应过来后,打算前去寻这位姑娘报恩——即使他并不会真的坠入河中,这种行为还是在这样的世界中给了他一点心灵的慰籍。
可当李白找到这个姑娘时——找到这个姑娘的尸体时,他却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不过是一夜。
不过是一夜。
为何这样像花一样美丽的姑娘就这么凋零在了阴暗的角落。
他看着姑娘青白的脸蛋,蓦地回想起醉时那雾里看花所见——她笑得很温柔,明媚的眼睛中带着纯粹的善良。
没有下雨,也没有任何悲情的场景。
她只是安静地倒在泥土里,衣裙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彼岸花。
李白沉默不言,他搭在腰间长剑上的手紧了紧。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此生悲苦,只愿来生。
不过,女孩的一生不应该就这样消逝。
自来到这里之后,李白总是说自己麻木了,他适应了这个世界,这个大争之世,这个战争年代。
但是,他是李白啊。
他的骨子里,始终是刻着那个盛世大唐。
他是大唐的李白。
他找到了那个歹人——找到他时,他仍然在残害他人——还是一个像花一样小儿小姑娘。
歹人的残害和过去的每一次都一样,但这一次和过往的每一次不同,李白站在屋檐角上,闪着寒芒的碧绿色眼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褪去了温柔的潭水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巨蟒。
“这便是全部了。”李白摆了摆手,打算将这人打发走。
那人却身体微微前倾,轻声询问:“那,明明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要为他合上眼睛。”
李白一时哽住,他睁开朦胧的醉眼,泛着涟漪的春水带着一层轻纱薄雾,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对方,眉眼之间是万般风情,是天上人间。
那人被这一眼看得一愣。
李白突然嗤笑一声,笑声之中是好笑和疑惑,他在疑惑为什么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没有为什么。”
“如果真的想问是因为什么的话……”
李白看向窗外,目光上移,投落在天上那一轮亘古不变的明玉盘上,轻轻地抿了一口酒。
“大概是因为那个人,也是需要被人拯救的。”
“拯救?”那人有些迷惑。
李白放下酒樽,朗笑一声,“是的啊,这个天下里的哪个人不是在求救,不是需要拯救的?”
“这天下之人,千千万万,以你一人之力……”他顿了顿,看向李白手中的长剑,继续说道,“一剑之能,又如何救得了这天下之人?”
“一把剑救不了所有人,的确……一把剑救不了所有人。”李白轻声笑着,“那我李白就从一人救起……”
“直到这把剑能为千万人所挥!”李白大笑着,言语之中是铿锵有力,铮铮作响的剑吟,那是他的大道,那是他的信仰。
无论是大唐的他,还是在这个秦末乱世的他,都始终坚定着这个信仰。
韩信被他这句话镇住了,他呆愣着看着对面的人——他的笑容是醉人的温柔,他的话语是坚不可摧的利刃,他就像是一道来自天外的光亮,站照在这片昏暗浑浊的天地间。
一直到现在,韩信坐上了这样的高位之时,依旧是这样觉得——李白此人,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唯此一人而已。
他是最为独特的存在。
他是在这个时代最为奇迹的一个符号。
韩信他敬仰君上,敬畏君上,感激君上,但是他从未这样的,近乎诚恳近乎信仰的看待一个人——只有李白,只有这位自称青莲的居士能得到他这样的感情。
“那个人是我……在分别过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阁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韩信低声说道,“我渴望着下一次同阁下相遇的机会,希望能与您再次举杯共欢一次。”
李白知晓了他是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后,也明白了此刻自己的境遇。听闻此言,他眼波微转,面带笑意,调侃道:“那么,将军啊,这一次可不要在和上次一样,只让在下一个人独自饮酒了。”
韩信轻笑一声,眉梢一挑,带着军中人特有的豪迈和直爽,朗声笑道:“那么,阁下可不要被信给喝趴下了。”
李白一听,登时脸色一黑,有些咬牙切齿地说:“将军,这话可不能说的太满了。”
“这谁把谁喝倒了,还说不准呢。”
韩信嘴角含笑,拍了拍身后紧跟着他的宝马,对李白伸出手,“那么,喝酒去?”
“在下自认轻功还算不错,就不劳烦将军的良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