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日出》仙贝瑞拉

2、Sunrise

　　雨势越来越大，没有止息的意思。晚上没有办法拍摄，一行人回到酒店休整。

　　管絮趴在床上刷外卖页面的时候，谭檀正在阳台前和文羽通电话。对方听说这边下暴雨，担心管絮的安全。再三确认安然无恙、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丢之后，让谭檀开免提。

　　谭檀照做。

　　下一瞬——

　　“管絮，不许点外卖。”

　　管絮顿时翻身坐了起来，床垫弹跳两下。她捂着手机，惊恐地看着谭檀的方向，对那端的文羽说：“你在我的脑子里装监控了？！”

　　文羽哼笑一声：“我带了你五年，能不了解你？”
　　转而对谭檀说，“谭檀，你监督她做内啡肽那个运动，拍视频发给我。”

　　管絮缓缓抬头，仿佛整个人变成了一个巨型问号。
　　她才二十岁，她好累。

　　“可是我没有吃晚饭。”等谭檀挂了电话，她眼巴巴地看着她，“跳完内啡肽你就要帮我打120了。”

　　谭檀提议：“六楼供应晚饭，要不去看看？”

　　丝毫没有迟疑，管絮转身换鞋：“走。”

　　酒店六楼没有她想象中的热闹，从电梯出去，看到没几个人的餐厅，她都想倒车入库退回去。
　　确定是好吃的吗？这么萧条。

　　谭檀拉住她：“絮絮，有你喜欢吃的巧克力可颂。”

　　“谁晚上吃巧克力可颂啊？”管絮回头看了眼，“这一看就是早上没卖完的。”

　　“……”
　　话落，两个人之间陷入诡异的安静，心照不宣似的，想到同一件事。

　　半晌，谭檀瞄了一圈远处餐桌上的其他人，小声说：“他们不会把这个拿到明天继续卖吧？”

　　没有食欲了。
　　管絮放下托盘：“我突然觉得这个饭也不是非吃不可，我回去内啡肽了，做一个自律的女明星。”

　　见她要走，谭檀连忙叫住她：“我就随口说说，这家酒店不会干这种事的。”

　　“我也觉得不会。”走出几步，管絮又折了回来，“巧克力可颂也可以是下午做的。”

　　谭檀：“啊？”

　　管絮已经在挑蔬菜了，“岑十一和导演也来了。”

　　谭檀：“……”
　　找这么多借口反复横跳，你还是想吃。

　　男女主和导演都齐了，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同一桌吃饭。导演一边感慨天气，一边让他俩撑住，这种阴晴不定的天气后续一个星期都少不了，具体拍哪场戏，基本上是随天气应变。

　　导演撇嘴：“天气预报没准，我手机显示明天中雨，星阑的手机显示多云。”

　　路星阑，岑十一的角色名。

　　闻言，管絮掏出自己手机看了眼。

　　挺厉害，三款手机，三种天气。
　　她这里是阴转阵雨，还雾霾。

　　导演摸了摸下巴：“这样吧，不下雨就还是昨天说的那场戏，下雨咱们就改室内，拍天文馆那场。你俩今晚辛苦一下，背两份台词。”

　　嘴里的娃娃菜突然就不好吃了。
　　管絮应下来，垂眸想了想，天文馆那场是哪场。

　　半天想不起来，心里火燎燎的，着急回去翻剧本。路过冰柜，顿了下，管絮挑了两盒酸奶，叫住缓步朝电梯方向走、打着电话的岑十一。

　　“岑十一！”

　　“嗯？”
　　岑十一回头，顺手挂掉了电话。

　　管絮递出一盒酸奶：“请你喝这个。”

　　剧组的氛围很好，她的对手搭档也很好。收到善意要散发一些善意，才能有更多的好运降临在她的身上。

　　“谢谢。”岑十一看了眼酸奶盒子，想起来，“溃疡还疼吗？”

　　管絮点头：“挺疼的，怎么了？”

　　沉吟几秒，岑十一看向远处：“明天要是下雨，拍天文馆那场吻戏，我怕亲疼你。”

　　“……”
　　靠北，天文馆那场戏居然是吻戏吗？是那个宇宙星河名场面吗？

　　天文馆的戏不只一场，她还以为是拍其中一场。
　　果然，拍的话要把天文馆的戏一次性拍完。

　　见她沉默了，表情还不太好。岑十一发觉他那句话有问题，像个变态，像个油了吧唧的变态，但他本意只是陈述客观事实，连忙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尽快好！”管絮扬声，扯了扯嘴角，又疼得抽气，捂着嘴走开，“我尽快。”

　　薅了把头发，他懊恼。
　　岑十一，不会说话可以把嘴捐了。

　　手机响第二次，他才慢吞吞地接起来。

　　电话那端立马响起了好友控诉的声音：“不是，哥们儿，你一天挂我两次电话？你这么忙就别当我的心灵导师，我这心灵本来就脆弱，都快被你整碎成二维码了！”

　　岑十一拖着嗓音：“是是是，我的问题。”

　　好友：“谁啊？刚刚叫你。”

　　掂了掂手里的白桃酸奶，岑十一的脑子里骤然出现一个特定称谓。
　　恍然间，也只有这一个称谓。

　　“我的女主角。”

　　-

　　按照谭檀的话来说，岑十一这人薄唇、窄双，眼尾微挑，看起来非常薄情寡义。很像话本子里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人物，也像学生时代不近人情但有大把迷妹的民间校草。

　　管絮不置可否，做完内啡肽折了半条命似的，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抱着一升容量的大肚杯，补充水分。
　　她随口吐槽：“高岭之花？俗不俗。”

　　记得她上初中那会儿就流行这类人设，现在竟然还流行吗？时尚是轮回，人设也是？

　　“我的确没在片场见他笑过啊，可能他笑点比较高？”谭檀把岑十一的微博翻了个底朝天，没多少条内容，比酒店的餐厅还要冷清。

　　管絮叼着吸管：“他看起来不像大学生。”

　　谭檀疑惑：“为什么？”

　　放下杯子，管絮扶着桌子艰难起身，朝浴室走：“他的眼睛里没有那种清澈的愚蠢。”

　　谭檀：“……”

　　洗完澡，管絮靠在床上背台词，拉着谭檀跟她对戏。背两份台词，她要是不按照场景来，这些台词能在她的脑子里打结。

　　谭檀打着哈欠，眼皮耷拉下来，边说边掰着手指数：“岑十一就在你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
　　垂下手，她搓了搓脸，“你不如直接去找他。”

　　“谭檀女士。”管絮把手机拿过来，“现在是北京时间零点十三，我去他的房间找他对剧本？你是嫌我被骂得不够吗？”

　　谭檀舔了舔唇，慌乱道歉：“对不起啊絮絮，我太困了，说话没过脑子。”

　　一年前被落井下石、被无中生有、被公司推出来给亲女儿顶锅，和从未见过的甲方出现在热搜第一，管絮差点身败名裂。直到三个月前收到了以前合作的前辈的举荐，才慢慢好起来。

　　这一年以来，她去跑戏、试镜，却因为那次热搜，被业内划为“风险型”演员，一次又一次地落空。任何一个资方，都不希望自己投资拍摄的剧到最后因为主创出事而夭折，变成播不了的废片。

　　他们才不管什么真相，舆论的顶峰，就是他们所谓的真相。

　　她产生了自我怀疑，总把自己关在拉上窗帘的漆黑房间里发呆，脑袋一片空白，又似乎闪过无数的画面。无休止地，耗费时间和精力，循环拉扯。

　　于是她明白，她不该对任何人抱有任何幻想，精致利己的资本主义和搅不清的污浊，都不该成为她的绊脚石。

　　尽管，她知道，她没好透。

　　“最后一遍，对完睡觉。”管絮把剧本塞回谭檀手里，语气和刚才一样轻松，表情也看不出任何端倪，仿佛早就能把这件事当作笑话随口谈论，丝毫不在意。

　　谭檀立马打起精神，扮演着剧本里，岑十一的角色。

　　-

　　岑十一的天气预报是最准的，多云天气，连续三天都是。

　　拍摄安排照旧，天文馆的戏一场都没有拍。导演的原话是，租借拍摄场地太烧钱啦，要拍就一次拍干净，用最好的状态，卡最少的NG。

　　到真正拍天文馆的这天，管絮的溃疡彻底好了。早餐是谭檀给她带上来的，她坐在桌前边吃边看搞笑视频，化妆师在她的脸上捯饬。

　　“哈哈哈哈笑发财我了。”
　　吃着粘豆包，管絮脑袋上还夹着两个小的鲨鱼夹，盯着手机走出房间，准备下楼坐车去片场。

　　谭檀关上门：“避谶是这么避的？”

　　话落，另一道关门声响起，伴随着男人的声音。酒店这层很静，仿佛被他们剧组包场了一样，但管絮没想到，岑十一这个劳模，今天居然这么晚才出工。

　　她自认为她不是什么早起的鸟儿，更不会在有限的生命里无限的把自己卷死。比如出工这种事，让她八点到，她绝对不会七点半到。
　　多睡二十分钟，应该有助于长寿吧？

　　笑声根本不可能收住，他肯定听到了。
　　怎么办，她觉得有点社死。

　　对方显然也没有想到，一出门就撞见了她，更没有想到，一出门就被连绵不断、像鹅叫一样的笑声洗礼。

　　于是，四目相对，一时寂静。

　　瞥见管絮略微愣怔的表情，岑十一犹豫了起来，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管絮扯了下嘴角，捏着手机的手垂下，昂首阔步从他面前走过：“早啊。”
　　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谭檀：“……”
　　这又是在演什么人设。

　　进了电梯，岑十一才回应她刚才那声问好。

　　上方的数字从十二缓慢向下跳跃，容纳十八个人的电梯里站着五个人，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头顶的灯光明晃晃的，却好似寂静岭。

　　上了车，管絮瞬间泄气，转身看向谭檀：“他不会觉得我脑子有问题吧？”

　　“不会。”谭檀倾身，帮她扣好安全带，“顶多觉得你很爽朗。”

　　爽朗。
　　这倒是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形容词，不过听起来蛮酷的。

　　管絮想了想，撩了下耳侧的头发，跟她确认似的：“我的气质很爽朗吗？”

　　谭檀收手，笑了下：“笑声很爽朗。”

　　管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