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情诗》鲤什么

4、伦敦的故事

　　钟海在伦敦的时候，陈飞铭几乎没有联系过他。
　　他偶尔会点开和陈飞铭的聊天页面，敲下或长或短的句子，又觉得自己未免卑微得可笑，最后什么也没有发出去。
　　教授说，他擅长十分悲伤婉转的曲子，却很不善于表现欢快热烈的情绪。
　　“海，你弹琴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故事中李斯特的余生，在想世间所有爱而不得的愤懑。
　　他在想一个忽远忽近，忽冷忽热的人，想那些漫长时光中的片刻温存。
　　他觉得自己是幸福过的，但手指落在琴键上，却又都是回忆破碎的声音。

　　有一年冬天，陈飞铭突然说要来看他。
　　他提前一周将小公寓收拾干净，备齐了各种生活用品，凌晨2点起床坐夜间巴士去机场，手指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一见面陈飞铭就塞了一杯热可可到他手里，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谢谢你来接我。”
　　陈飞铭长得更高了，肩膀比从前更宽更厚，穿风衣很好看。虽然有点不良，但是是那种很帅的不良。
　　坐地铁回家的路上，甚至有女孩来找陈飞铭搭讪，想问他要电话号码。
　　“对不起，不行哦。我可是专门为了这个人来伦敦的。”陈飞铭迎着女孩有些诧异的目光，牵住了钟海的手。
　　“啊，不好意思。”女孩捂着嘴笑起来。“这么一说，你们两个还真是般配。“
　　脸颊实在烧得厉害，钟海只好把头埋在陈飞铭身上。
　　陈飞铭倒是笑得坦荡。“是吧，我也觉得。”

　　陈飞铭在伦敦的那几天，是这座城市在钟海记忆中最温柔的样子。
　　他们牵着手走在老城的巷子里，12月的风潮湿又阴冷，陈飞铭会把他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
　　天黑得很早，陈飞铭却总是整夜缠着他，好像永远也做不够。两个人会睡到中午再懒洋洋地起床，去楼下的餐厅分着吃一份brunch。
　　他带陈飞铭去逛圣诞集市，陈飞铭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扛了一棵比他还要高的圣诞树回家，几乎要填满那间小小的客厅。
　　他们一起往树上挂满五颜六色的装饰，累了就坐在地上吃零食。陈飞铭把蛋糕的糖霜抹到他脸上，再凑过来舔掉，两个人笑着滚成一团。
　　下次再弹轻快活泼的曲子，应该会想到此时此刻吧，钟海心想。
　　“感觉就像是……在跟你谈恋爱一样。”两个人坐着休息的时候，陈飞铭看着他说。
　　笑容戛然而止，钟海的心脏像突然被抽走了一块。是啊，在陈飞铭眼里，所有温存，所有亲昵，都只是最浅薄的欲|望而已。他们怎么会谈恋爱呢。
　　陈飞铭靠到他身边来，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像一只温顺的大型犬。
　　“如果我们重新遇到一次，你会跟我谈恋爱吗？”陈飞铭问。
　　钟海点点头。“会。”他想说现在也会，可是陈飞铭并没有那样问。
　　陈飞铭笑起来，却又有些难过的样子。
　　“对不起啊，钟海。”
　　他早该想到的。无论有多纠缠，无论有多亲密，陈飞铭也并不会真的爱上他。
　　“……没关系。”他想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今天去住酒店吧……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陈飞铭靠在他肩头说。
　　泪水几乎要涌出眼眶。陈飞铭，你穿过半个地球，就是为了来对我说这么残忍的话吗？
　　可是陈飞铭竟然真的丢下他，起身去收拾行李。
　　钟海一个人坐在原地，看着地上吃了一半的糖霜蛋糕，像有一把刀子在胃里翻搅，直到所有内脏都鲜血淋漓。
　　“我叫的车到了。”陈飞铭拖着行李箱走回他面前。
　　他呆呆站起来，把陈飞铭送到门口。
　　陈飞铭却突然松开箱子来吻他。钟海知道自己但凡还有一丝理智和自尊，也应该要躲开，甚至应该要一拳打在这个烂人脸上。
　　可是他没有躲开。
　　伦敦的冬天太冷又太漫长。如果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个吻，他只希望它持续得再久一些。
　　陈飞铭退开一步，从亲吻中抽离。“我该走了。”
　　“我是真的搞不懂……陈飞铭，你到底在想什么啊……”钟海一开口，眼泪就失去控制。
　　“钟海，对不起。”陈飞铭伸手擦掉他的眼泪，却还是只想从他身边逃走。“我不该来的。我现在就走。”
　　钟海觉得他应该再对陈飞铭说些什么，可胸口实在是太疼了，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如果你能恨我一辈子的话，我其实也挺高兴的。”那是他在陈飞铭脸上见过的最难看的笑容。“至少你会一直记得我。”
　　陈飞铭，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啊。
　　陈飞铭拖着箱子走掉了，钟海蹲在门口哭了一会儿，站起来擦干眼泪，把那颗圣诞树扛去了楼下的垃圾场。

　　“我回去了。照顾好自己。”
　　他们没有再见面。这是陈飞铭发给他的最后一条信息。
　　那天伦敦下雪了，细小的洁白的雪花，飘飘洒洒地装点着冬日，落上他的窗台。
　　假期结束，他继续着学校和公寓两点一线的生活，试图忘掉那段荒谬透顶的剧情。
　　教授总是看着他叹气，海，你的琴声听起来更悲伤了，多和朋友们出去走走吧，去看看春天和农场。
　　不知道第多少次望着那棵不存在的圣诞树发呆的时候，钟海想他确实该出去走走了。他加入了一个中国学生同乡会，不时会去参加周末的聚餐。
　　“欸，你是钟海吧？1班的那个？”在某一次聚会上，他遇到了同一所国际学校的校友，对方十分热情地来跟他打招呼。
　　“啊，你好。你是……”
　　“我叫刘哲，8班的，你肯定不认识我。”刘哲哈哈大笑。“不过没关系，以后就认识了。”
　　钟海其实记得刘哲的脸。在国际学校时，刘哲总是和陈飞铭形影不离。当然，除了陈飞铭单独来找他的时候。
　　大概是伦敦实在太小，钟海也没想到，他和刘哲那两年竟然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后来钟海毕业回国，第一次开音乐会的时候，刘哲在演出结束后捧着一大束花来后台看他，身边还带着陈飞铭。两个人都穿着西装，却怎么看都像是刚从□□电影里走出来，带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场，周围的人经过时都特地绕开他俩，画面实在有些好笑。
　　那一刻，钟海几乎忘了要恨他。
　　“这是我好朋友，陈飞铭，我带他来接受一下艺术的熏陶。”刘哲跟钟海介绍。
　　钟海伸出手，看向陈飞铭的眼睛。“你好，我是钟海。”
　　陈飞铭握住他的手，手心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温度，却低下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你好。陈飞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