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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今日吴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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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州的酒肆是三山道十八城里最多的,最热闹的,也是最好的。

      方月怀点好了菜,便出门去南街巷头买蜜饯。少年看着菜品一道道的上,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好笑又觉得不好笑。

      果然是小瞧她了,前些天,她还是收敛着花的。

      少年冲下望向一楼,方月怀正拎着蜜饯蹦蹦跳跳地跑进门来。两边的发髻一颠一颠,发饰上的小红流苏一晃一晃。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忽然很想给自己这位小侍女挂两个铃铛,或者两个绒球也好。

      至于方月怀,方大侠,方家庄方圆渡二老万贯家财、盖世武功的爱苗苗,是如何成为他的限定侍女的,这个事还得从几天前说起。

      两人下了小舟,方月怀在一旁静待,少年则在系舟。

      “这小船会有毓灵山庄的人来收吗?”方月怀问他。

      “嗯,应该吧。”少年拍拍手上的麻绳碎屑,抖了抖衣裳,沿着溪水盥手。最后把他的包袱从船上拎下来。

      “走吧。”

      “去哪?”

      少年看了一眼身旁的姑娘。几日的逃窜、风餐露宿使得她灰头土脸、衣衫破旧。

      “先陪姑娘你换身行头。再去南水镇东市悦来酒楼提马。”少年愣了愣,“还有,姑娘或许想卸去脸上的东西吧。”

      他是不知道她们方家是什么邪门功夫。这么多天,这么捣腾,她这假脸蛋还是和天然生的似的。不过他听老师们说过,这东西每过几天就需要调整保持、并且每回不能在脸上呆得过久。

      少年的轻功虽不如方月怀好得令人费解,但当然也是青年一辈中的佼佼者。按理说,他们俩撒了欢地跑,也就一、两刻钟就能到镇上。但看起来少年并不打算如此。

      一步一步像个苦书生一样,还特意挑了根并不算趁手的树枝撑着,慢慢前行。

      方月怀这辈子伪装过很多人,见过很多伪装的人,但从来没见他这样尽心尽力,毫不松懈的人。

      行吧。

      方小姐也开始了山地徒步越野。

      “恩人,你打算一路都这样吗?”

      少年稍稍偏头,慢慢地轻轻地问她:“啊?这样?是哪样?”

      方月怀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他:“啊...就,就现在这样,像个普通人一样,徒步。”

      少年点点头:“是吧。”

      方月怀看着他纯洁而真挚的眼神,忽然有些后悔。她在船上会邀请他同行是听他有北方口音,应能顺路。加上他至今仍然不明的大身份。即便只是泛泛之交,未来或许有大用之日,倘若真的再无缘分,陪他一路也是好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希望能找到机会报救命之恩。虽然她的武功比他差多了。不过她总有她的独到之处。

      没想到他整这一出,叫她偷鸡不成反蚀米。聪明反被聪明误。

      龚氏的事情她还没弄清楚,其实事后仔细一想,师父们积下的恩怨不会找她一个小辈报,如果是她自己积下的恩怨,无非是钱财和人命,钱财之事那至于追杀至此,人命之事,她又从不留证,是哪一件被发现了?而且,如果被发现了,消息传开了多少?之后会引来多少人?想到这她本来是打算日夜兼程,速回通州方家庄的。结果呢,居然要陪他步行三千里。救命,他是花了多久来的。

      “你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是呀。”

      “不对呀,你骑马来的啊。”

      “骑马赶路难道不普通吗?”

      “...普通。”

      依方月怀往日薄情寡义利益至上的脾气,她遇到此时的情况,多半已经与对方告别了。但这回不一样,这个少年是她的救命恩人,此刻告别无异于直白地表达你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方月怀无奈。她自小是一个狠心肠的人,对仇人狠,对恩人也狠,是恩情就一定牢记在心,悉数奉还。

      如果眼前这位少年铁了心不告诉她名姓,往后也不会闯荡江湖。那报恩只能是在沿路。如今看他假作这副羸弱的模样,又是初涉江湖。沿途之上应该有需要自己之处。方月怀如是想,便打定了主意要送公子一程。

      大约是申时四刻,二人进了南水镇。

      南水镇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又有毓灵山庄的庇佑,也罕有匪寇。可以说是一片乐土。

      南水镇临近江河主干,常有旅客、货船停靠。故而市集比普通的镇子更加繁华。

      “这是什么?”

      “糖筛。”

      “这个呢?”

      “发糕。”

      “那这个呢?”

      “泥笛。”

      方月怀认真打量一下这位啥啥不认识的少爷,认真地问他:“你是第一次来南方吗?”

      他转过身温温和和地笑了,抖了抖似乎压着他了的大袖子,伸出自己的右手,比了一个一:“这是头一回出城门。”

      方月怀被他这个样子逗乐了。也是,连她都不知道的又如此矜贵的人物,该是怎样被圈着长大的。

      早说过,这家伙有一副叫人怜爱的皮囊,竟然让方月怀也生了恻隐之心。

      “我方月怀别的本事没有,吃喝玩乐还是不错的。漂泊多年,游历各地,多少了解些风土人情。恩人若是愿意,不如给月怀一个报恩的机会,不劳您一两银子,保证玩得开心。”

      听了方月怀这番有几分真心的请求,少年指节抵着下唇,乐得弯了腰。

      方月怀不解。

      “姑娘身上有钱吗?”

      “没有。”

      “那姑娘打算怎么请我?”

      偷啊。我方月怀什么偷不到,何况是小小的金银细软,只要你愿意告别还能送你个千八百两银子的。但话到嘴边,又发觉不能说,又吞回去。

      “姑娘的心意我心领了。在下从不曾低看姑娘。只是在下这身瞒得了别人却已然在姑娘面前暴露了的本领也不是凭空来的。有师傅便有门规,我实难违抗,恕我不能受姑娘恩情。”

      方月怀点点头。也罢。那能怎么办。她再镶金镀银也还是下三门的门当。恩人必然是高门门生,偷来的钱哪能要。

      “那我岂不是丁点都报不了公子大恩了。”

      少年正等她这句话,随即就笑颜如花:“在下有一拙见。不如我请姑娘一同游玩,权当请了一位向导。”

      方月怀闻言也笑了,白吃白喝当然愿意,但也还是要推脱一下:“那怎么好意思,恩人已然救我一命了。”

      想要真报恩本就不在花钱上。

      少年笑得更漂亮了,方月怀见了莫名不自觉得收了一分笑意。

      “姑娘若是过意不去,那还有一法,不过得委屈姑娘了。”

      “您,说。”

      “姑娘可以替我打杂,这样就当我只是在付工钱。”

      少年歪头看她何意,方月怀能有何意,明知自己是中了圈套,也没脾气。您是救命恩人,您说了算呗。

      “当,然,好,呀。”

      二人买来物具,方月怀卸去伪装,他才知道原来名震江湖的少女大盗真的是如此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模样。

      姑娘换洗一番,扎上双髻,正式成为了少年的临时侍女。

      小侍女朝少年招招手,让他回了神。

      “这种黄皮蜜饯只有南方有的,很好吃的。你试试。”

      少年拿了一颗,看着她,半信半疑地咬了咬。他其实有点挑食,许多水果都不大吃。

      “怎么样?”

      “还...还不错。”少年晃晃神,拿酒楼的方巾擦了擦手,回忆着果子的酸甜,懵懵地笑了笑。

      “哈哈哈,是吧,我从来不骗你的。”方月怀笑得开心,“这道菜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这道,还有这道。”

      方月怀说得头头是道、神采奕奕。

      少年撑着脸,听她介绍,觉得很有意思。

      “我上岛前安排过,我徒弟应该就在南水镇。我吃完午饭去见见他。”言归正传,这是她先前安排的接头人。她上岛并没有没带方月怀本人的武器和证件,但这些东西闯荡江湖又必不可少,所以临行前把这些都交给自己的小徒弟,叫他在南水镇等自己。

      “徒弟?你这么小年纪就有徒弟了?”少年好奇。

      “是呀。其实也不算真的徒弟,只是我家那两个老头都说过不再收徒弟了,于是我就收了。不过本事还不都是他们教的。”方月怀对少年的问题从不隐瞒,“我只管使唤他。”

      说完,方月怀露出得逞的笑容。

      一个时辰以后,少年便明白了她为什么能露出那样的笑容。

      方月怀在一家客栈后街,吹了一声口哨,三楼的上房便开了窗,然后一道身影腾空一跃,稳稳落到地上。

      人影站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皮肤白皙红润,眼神清澈,绑着一个高马尾。

      方月怀在左,少年在右,男孩呆呆立在跟前。少年的眼神从上往下看,衣服面料是千叶织,是北余特产的名贵面料,不仅轻如蝉翼,而且弹性极佳,防水防火,因此被北余王室做成屋内帷帐和存放名贵香料的袋子。和普通的绸缎相比,多了一层幽幽的光泽,最特别的是带有一种淡淡的千织叶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因为所谓千叶织千叶织,就是千织树的即将枯萎藤蔓和树叶做成的。

      千织树是北余西北部轩辕族特有的树,生长缓慢,数量稀少,却又有很多极为特殊的功能,故而相当贵重,用于入药的叶芽都是以片来量价的。

      千叶织在当地除了轩辕贵族使用和上贡给北余王室,几乎不会流入民间,更不用提何时流到西魏。每一匹都是可以拍卖千金的程度。

      一个被救命收养的小徒弟,居然穿得上这样的布料?少年看了一眼一旁的方月怀,心里满是疑问。

      “师父!”男孩一个大鞠躬,再起身已经眼泪汪汪,然后就巴巴地跟在她身后。虽然男孩没再讲一句话,也规规矩矩站个笔直,但少年感觉自己仿佛出现了幻觉,看到了男孩身后狂摇不停的尾巴。

      这是忠犬啊,忠犬。

      “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方月怀向男孩介绍少年。

      “救命恩人?师父遇到危险了!”男孩很是会找重点。

      方月怀眯了眯眼睛看他,一拳砸在他脑门上:“哪这么多屁话。”

      少年瞬间觉得世界是迷幻的,自己久居家中果然是不宜了解人心的。问自己方才究竟怎么会觉得方月怀是一个灵气可爱的小侍女。

      正想着,男孩已经是抱拳向前,单膝下跪,冲着少年行礼:“恩公!”

      少年顿时嘴角抽了抽,看了看一边事不关己模样的方月怀,回过神,连忙扶起男孩:“没有没有,我只是碰巧帮了你师父一下,不足挂齿。”

      方月怀突然想起来,估计这位兄台也不想在自己徒弟面前暴露真实本领。

      “哦,是。这位先生进京赶考,路上偶遇了被坏人追杀的我,帮了我一把。”方月怀随口扯谎。

      “哦。”男孩点了点头,“那照这剧情,你俩是不是已经好上了。”

      “方小花!”方月怀咬牙切齿,对着尘方书又是一拳。

      “师父!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说了。”方书对着师父又是深深一鞠躬。然后又转过身对少年鞠躬:“恩公,对不起!”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见这滑稽闹腾的场面,想感叹一句名师出高徒。但是话到嘴边,想了想又咽回去,感觉自己说出来难逃一“死”。

      尘华道完歉知道师父也懒得追究了,乖乖归队,站到一旁。

      “我的东西呢?”

      尘华把背上跨着的小包袱取下来递给方月怀:“你的镖和通关文书啥的都在里面了。”

      “有银子吗?”方月怀这几天跟着少年,也对要银子有了概念,随口一问。

      “师父,你啥时候会带银子出门啊?”尘华顿时迷茫。就差没说出口后半句:你不是摸别人的就是吃白饭,要啥银子。

      话一出口,方月怀很尴尬,瘪了瘪嘴,再看少年,那家伙又是微微笑。

      道貌岸然的家伙。方月怀在心底嘀咕。

      “我也是花钱买东西的好不好。”

      她这么一说,尘华倒是想起来了:“那倒也是,不过那不都是我付钱嘛,我就是您的小钱包呀。”

      方月怀闻言伸出手: “嗯,掏点钱给我。”

      尘华这才想明白:“师父不带我一起吗?”

      “很稀奇吗?”方月怀见他好像又要泪眼汪汪了,无语地问他。

      尘华笑嘻嘻地摸了摸头:“那倒也不是,就是很久没见师父了嘛,没想到又要分别。”说完,把自己腰包里的银子摸出了一半给师父。

      “好了,说正事,把这封信交给师父。”方月怀从袖子里拿出先前准备好的信,信上四个字:二位师父亲启,信中详细写明了岛上有关龚氏的事情以及后来从少年嘴巴里扣出来的一些情报,以及问自己要去找二位师父。

      “尽快。”方月怀对他的要求只有这两个字。

      “是。”尘华全然没了方才的嬉皮笑脸,一脸严肃地接过方月怀的信。

      话音未落,他已经三两步跃上房顶,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家的轻功,确实一绝。”少年环胸抱手,似笑非笑地看向方月怀。她身上确实也是诸多惊喜。

      “先生谬赞了。”

      少年微微一笑,两个人对视许久。

      送走了尘华,方月怀便和少年边走边商量起往后的路线。

      “这进了吴州就进了三山道,四处都是山,咱们事后可有好一段山路啦。”方月怀啃着徒弟刚刚孝敬的苹果。

      “嗯。”少年则站在墙下。

      “所以啊,我们得去买辆马车。”

      又路过一家客栈,二楼一间客房没有人却开着窗。方月怀停了脚步,轻轻一点地,坐上客栈围墙。透过那间客房的窗可以看见放废料的木桶。方月怀把咬完了的苹果核瞄准那木桶,远远一丢,果核穿过小巷进客房最终稳稳掉进木桶。

      “帕子有吗?”

      少年仰头把自己给她买的手帕递给方月怀:“这本来就是买给你的,留着用吧。”

      方月怀另一只手扶着墙面,身子向前倾斜,沾了果糖的手伸去捏住帕子一角,但不拿走。她的裙摆在少年的胸边轻轻摇晃,少年疑惑着看她,她却笑了笑,两眼弯弯,碎发微扬。

      “谢谢你,你真贴心。”

      很暧昧的一句话,她却说的自然而然。

      少年不得不承认,他一时间也愣了愣神。

      他收回心神,也冲方月怀笑了笑:“小事。”

      方月怀扬扬眉,把手帕勾去了,立起身,擦擦嘴,抹抹手,再把手帕对折几叠放进袖袋里。

      “走吧。”方月怀跳下来,落在一旁,拍了拍裙子,一脸轻松自然,“西市可有不错的马车。”

      可是突然,方月怀便拉着他的手往外跑。少年搞不清原因,只能先配合着走,没想到方月怀越跑越快,而且突然用上了轻功。

      “你?”少年好奇她因为什么突然打破他的习惯。

      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因为连翻三个院墙后,被一把推进了柴草堆里,他没了重心,靠在墙上,她则站在自己的□□,不由分说地捂住了他刚要发问的嘴。

      一般情况下,他比她要高出一个人头,但此刻这两位特殊的姿态下,面面相对。他看见她的一双杏眼瞳色泛棕,睫毛弯弯而翘,流转间,星光点点。

      他全身都紧张起来。被她的手捂着嘴巴,他就已经够不适应了,两个人还离得这么近,离得这么近就算了,她还站在自己的□□。他想要慢慢挪动身体,至少拉开一点距离,但他的腿刚一动,方月怀就瞪他。

      好吧。他妥协。

      即刻,他依稀听见几个运用轻功的人的气息由远及近,隔墙交谈:“他们人呢?”

      两个人屏气凝神,纹丝不动。

      不一会,几个人又由近及远,离开了。

      确定他们走远,方月怀松开手。

      少年也收回腿,站直身,一下子视线回到她的头顶。以前倒是没发现她这么矮。

      可能出于小看她身高的心虚,她猛然抬头,把她吓得微微一弹。虽然只是微微的,也被她发现了,不止被发现了,而且很可疑。

      “干嘛?”方月怀右手轻轻伏上他的左肩,往上缓缓抚摸,“在想什么?嗯?”

      方月怀踮起脚,脸蛋也凑上去。少年背后是角,退无可退,只能向右挪移。但刚一闪开又被她的左手抓住,用力一摁,身子回到原处。

      “你不用武功,躲得过我吗?”方月怀倒想看看他到底还装不装。

      “好吧,任杀任刮随姑娘了。”少年垂头看她,低声道。

      “哼。”方月怀见他换了策略,便更有兴趣了,冷笑一声,索性两只手都搭在他的肩上,“你脸红了。”

      少年经不住她的穷追不舍,连翻进攻,别开头。

      “投降。”

      方月怀噗呲一乐,放开了他。

      “不和你开玩笑了,我们要赶紧走。你又只肯骑马的。”

      少年乖乖跟着她走,一边走一边问:“你怎么发现的?”

      如果不是她,他还不会发现被人跟踪了。

      “你还真是没有一点江湖经验。只要进了人群,你便不知道谁是冲你来的。”方月怀把柴草扒拉开,走到墙根前估量着高度,“要不要我把你拎出去?”

      “多谢。”少年行礼。她若不把他提出去,他拿不准普通人要费多大劲爬出去。

      “记得刚刚那间客栈二楼有一间房开着窗吗?”

      少年点点头:“有人躲在里面吗?”

      “是隔壁有人。我弹果核是为了试探他们,没进他们的屋,气息便有异动,太沉不住气了。”

      少年不禁赞美:“姑娘的耳朵确实胜于常人。”

      “那可不。”方月怀粲然一笑,拉着他轻轻一跃,跃过墙头回到街道。

      他是天才,她也是天才,当贼的天才。

      “那我们现在走吗?”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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