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杭北》薛阿谓

42、第 42 章

　　少年的睫毛不受控制地轻颤了颤，虽然表情没怎么变化但杭北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没说实话。

　　她单刀直入，轻声坚定：“梁永杰，你撒谎。”

　　来的时候杭北查过附近的建筑，本来就地势偏僻，方圆几里能有家奶茶店都不错了。

　　梁永杰没有死撑和她纠结这点，坦荡承认了：“有，但可能不算太近。”

　　杭北有些过意不去，仅仅只是梦里糊涂说了梦话就让别人帮她四处奔波，杭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谢意，何况这些日子里她要说谢谢的也并非只有这一件事，不知不觉间，她欠他的越来越多，他也帮了她很多很多。

　　梁永杰打开了塑料盖，然后将糖水和勺子一起递给了杭北，她接过来盯着手里的小碗，全透明的廉价塑料碗和清汤寡水的糖水，里头盛着大小不一的芋头，朴素的不再朴素的东西，多一点装饰和辅料都没有，但却跟记忆里的某些回忆完全重合。

　　人总会在某一刻突然想念一样食物的味道，想念到嘴馋，想念到百爪挠心，想念到必须吃到不可，杭家的饮食一向是由阿姨搭配，每餐都能做到荤素搭配，营养均衡。杭北几乎没怎么吃过外面的东西，妈妈告诉她外面的东西没那么干净可能会吃坏肚子，她没有那么种坏习惯很听妈妈的话，唯一叛逆的习惯就是在花雨市时，高中附近的糖水铺，又便宜又好喝，清清凉凉的，芋头绵密香甜，不管冬天夏天，只要喝上一口，什么忧愁都没了。

　　乍然过往的美好回忆重现脑袋里，杭北的心理防线变得很低，一下子没绷住眼睛里有了眼泪。

　　梁永杰迟疑地唤了一声：“杭北？”

　　杭北低了低头，迅速擦掉要落下的眼泪，然后说：“没什么，只是觉得生病太难受了，在梦里想着要吃的东西醒来真的吃到了就觉得好幸福。”

　　杭北这种女孩子实在很容易让人心疼，漂亮，却是带着悲伤与破碎的漂亮，那时候，梁永杰什么都不懂，但似乎却很能共情杭北的悲伤。

　　那是第一次，他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她脑袋也小，梁永杰一只手搭上去，跟他的手掌差不多大了。

　　杭北有些吃惊地抬起了头，她仰着脑袋奇怪地看他。

　　梁永杰终于反应过来刚刚那个举动是不太合适的，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然后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你先喝吧，放久了味道会变。”

　　杭北乖乖地点了点头。
　　…
　　…
　　等第二天中午，两人就打道回府，梁永杰依然送了杭北回去，在窄巷入口，杭北坚持不让他陪她进去：“我能面对的，你别担心，回去吧。”

　　梁永杰仍然迟疑：“你能和你哥哥解释的清楚吗？”

　　杭北说：“不是第一次了，他的脾气我很了解，会发火但是不会真的对我做什么，我说过，他很爱我。”

　　梁永杰将信将疑，松了口气，然后又交代：“如果解释不清楚就给我打电话，我来帮你解释，或者你就直接推到我身上。”

　　杭北忍不住笑了笑，她的眼神永远平静温柔，此刻带着戏谑，面容带着些病后的苍白：“梁永杰，你还真是…讲义气。”

　　梁永杰看着她没说话。

　　杭北又轻声问：“傻不傻？”

　　梁永杰眼睛清朗：“杭北。”

　　“嗯？”

　　“我们开学见。”

　　少年的声音总是像风一样清润明朗，让人听完就忍不住开始期许。

　　杭北默了一瞬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嗯，开学见。”

　　“照顾好…杭小西还有自己。”

　　杭北仍然温柔的笑着：“会的，等开学以后我带杭小西去找你玩。”

　　“嗯，那说好了。”

　　“说好了。”

　　梁永杰弯唇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样子也仍然内敛，可杭北却能感受到很多，很多很多的开心，她似乎无师自通地能读懂他所有的微表情，他开心或者不开心杭北都能敏锐的感知到。

　　梁永杰轻声说道：“快进去吧，外面风很大。”

　　杭北点了点头，然后慢吞吞地转身离去，走到一半，杭北不自觉地回了次头，然后她发现少年还在原地，身形高瘦，比例极好，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容，目光柔和地望着她的背影。

　　每次她一回头，看见他在她身后的时候，杭北都会特别安心。
　　好像无论发什么事，无论哪个时刻，都有人无条件地陪在她身后。

　　那是个给不了承诺的年纪，可杭北觉得，少年的感情比很多人的承诺都深重，她有那样的自信，如果她发生了什么事，梁永杰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前替她承受。

　　想到这里，杭北觉得笑了下，她什么都没说，只再次说了下：“你快回去吧，我先进去了。”

　　少年眨了眨眼，温和地点了点头。
　　…
　　…
　　杭北知道回到家后她即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腥风血雨，她不曾这么忤逆过杭南，他一定气极了，这回可能连老太太都救不了她，所以杭北甚至连手机都不敢开，推着箱子静静地回了小院。

　　她刚推开小院的木门，里头的房间门嘎嘎响了两声，杭北提着行李箱的动作顿在原地，她抬头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杭南的打扮仍然是维持了他一贯的一丝不苟的风格，只是头上凌乱的几根头发丝让杭北一下便猜测到了这两天对方并不好过。

　　她脑子里的弦还未转动，杭南二话不说地走过来推了她一把，他以前从未有过这么粗鲁的行为，导致与杭北根本没反应过来。

　　随之而来的是战争的爆发，男人一点都没给小姑娘留面子甚至后面老太太一路小跑都没来得及拦下的暴喝：“你还知道回来？！”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眼里还有这个家吗，还有我这个哥哥吗？还有奶奶吗？！”

　　“你凶她干什么？”柳静竹年纪也大了，力气上根本抵不过杭南这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她满心想劝却又只能干着急，“她出去是经过我同意的，我都说了这么多遍了，你听不进去吗？”

　　杭北瘦小的身躯如同冬日湖面上一朵即将飘走的小花，没有任何攻击力全部任人摆布，她轻垂着眼睛微抿着嘴唇把这些愤怒的情绪照单全收，然后一言不发。

　　杭南作为场上身体最强壮的人，他的每一个表情都不怒而威，他像棵根深蒂固的大树一样站在原地，轻睨着杭北，如同大象俯瞰蝼蚁，他出声斥道：“说话啊！装什么哑巴？”

　　老太太是真着急：“杭南！”

　　杭北知道自己无法躲避，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分，她低头轻声承认：“对不起，我错了。”

　　但杭北的道歉并未换来杭南的消气，他的妹妹素来都乖巧，这种叛逆的事情还是头一回发生，杭南不停歇地打了她两天的电话，杳无音讯的回应让他心如死灰，他想，如果杭北出事怎么办，他只有这一个妹妹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是一个可能性他都不敢深想。

　　杭南不断地训斥杭北，像要把这两天的怒火全发泄出来，小院里噤若寒蝉，连高枝上的小鸟都飞远了。

　　杭北默默地把头低的越来越低，然后脸色难看地照单全收。

　　有某一瞬间，杭北觉得，今天应该难以收场了，以杭南现在的怒气值来讲，最好的结果应该是让她再次转学。

　　冬日的寒冷侵袭杭北全身，小病刚愈的身体对冷风格外敏感，她觉得身子不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杭南的骂声未止，然后下一秒他的身后传来咚地一声异响，杭北及时抬头，心突然静止了一秒，上次这么静止还是在两年前，杭北眼睛呆愣住，两秒后才反应过来。

　　“奶奶！”

　　柳静竹在两人的纷争中很突然地倒了下去。

　　也在一瞬间结束了院子里的怒气。

　　杭南杭北同时过去扶住了老太太，柳静竹倒在地上，两人蹲下身手忙脚乱地一人扶着一边。

　　柳静竹真是气的不行，眼前都恍惚了，唇也泛着白，然后还试图对两人说教：“你们就闹吧，反正这个家也没人管的了你们了，我年纪大了身体也不行了，我说的话你们就当耳旁风吹过，我知道，没事儿，明天，明天你们就走，通通走，你把杭北带回花雨市，别在我面前吵，我听不了这个！”

　　杭南不敢噤声，这会儿也冷静了一些，忍不住：“奶奶……”

　　“别叫我奶奶！我没你们这样的孙子，两年了，还没闹够吗，是不是要这个家彻底散了是不是要我这个老太婆也踏入棺材了你们才肯好好生活？”

　　杭北说：“奶奶，对不起，我们错了，我以后不这么自私了，高考之前我不跑出去了。我扶你进去休息吧。”

　　老太太这回被气的不轻，躺床上休息了一下午都没缓过来，一直有气无力的，昏昏沉沉的睡了好几觉。

　　院子隔音不好，杭南杭北也不敢再吵架，杭南站在院子里头站了好久，杭北忙进忙出一直照顾着老太太，两兄妹话都不说一句，就一直躲着对方。

　　杭北做兼职这件事因为老太太的缘故算是逃过一劫，杭南再计较也不会计较到哪儿去了。

　　只是两人都心里都乱糟糟的，如一团乱麻，也如春日路边的杂草。

　　最后，杭南那天突然离开了，在晚上，也没和杭北说些什么，就和老太太跟她打了声招呼就转身离开了。

　　他难得息事宁人，杭北竟还有几分不习惯。

　　晚上又和梁永杰通了个电话。

　　“我哥走了。”

　　“嗯，去哪儿了？”

　　“回花雨市。”

　　“说你了吗？”

　　杭北倚在墙壁边，遥望着天边的月亮，久久似从肺里叹出一口气一样：“没。”

　　少年半信半疑：“真的吗？”

　　杭北这回答的轻快：“嗯，信我。”

　　“那就好。”

　　杭北笑了笑，不再耷拉着脸蛋，转而弯了弯唇：“我还要再请你吃顿饭，说好的，感谢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的帮助。”

　　梁永杰下意识拒绝：“不用……”

　　杭北极会拿他七寸：“梁永杰，这么爱做老好人啊……”

　　俏皮揶揄的语气梗住了腼腆的少年，他觉得自己很多时候都招架不住杭北的劝说，她总是能将一件硬邦邦的事讲的很柔和，让人一下子释然，好像也没那么难接受。

　　最后，梁永杰点了点头，答应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