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杭北》薛阿谓

31、第 31 章

　　梁爸爸今年的这个春节格外高兴，除夕夜里，一张大长桌，他坐高位的主座，其余的小辈陆陆续续入席，梁妈妈做他的右边，紧挨着的是梁永杰，对面的呢就是梁永宁还有她的丈夫，也就是梁爸爸的女婿。

　　明亮堂皇的灯光下，白色瓷盘子摆了十几道菜肴，每一道都是梁爸爸的拿手好菜，其中配料和制作工序他闭着眼睛都能给人张口数来，不因为别的，就因为这二十几年这个家里每日的饭菜几乎都是他包办的。

　　当然，今天的这也不全是他一个做出来的，在短短两个小时内忙活出了这些还靠着梁永宁和女婿的帮忙。

　　“我记得啊，我刚刚认识你们妈妈那会儿，还是个一穷二白的傻小子，在一家照相馆里给人做学徒，这个一穷二白不是说说而已，那时候把所有的家当拿去学了手艺，身上多余的一个子儿都难掏出来。人在没钱的时候总会想很多东西，会怀疑人生，会怀疑自我，会怀疑活着是不是真的有意义，会想坚持有没有希望，以后能不能更好，努力是不是会有回报，会怨天尤人，会痛恨世界，会觉得很多事情是不是不公平，现在想来，那时候也不止是没钱，浑身上下还散发一股狗路过都嫌弃的丧气。”

　　底下坐着的四人都觉得他的比喻好笑，梁妈妈一边分着碗筷一边无言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大过年的你又提这些往事干什么？”

　　“聊聊天嘛，讲讲过去的八卦给这些小辈听，他们才不会觉得无聊然后抱着手机刷。”

　　梁永宁笑着说：“没事儿，妈，你就让爸爸讲吧，我们爱听。”

　　梁永宁的丈夫周景平也说：“对，没事儿，妈，让爸爸讲吧。”

　　他懂事地把桌底下梁爸爸早放好的茅台酒取上来，一杯一杯给两人斟上，然后温声说：“爸，您说吧，今天日子好，我陪您喝酒喝个尽兴。”

　　梁爸爸笑了笑，举起杯子和他碰了碰，男人和男人之间交流的最好方式除了打架便是喝酒，这是所有男人心照不宣的默契。梁爸爸一杯辣酒全部干了，他长啧了一声，接着说道：“这酒啊，不愧是我珍藏多年的，够味。”

　　周景平也全部喝完了，喝完以后实在辣喉忍不住轻咳了咳。

　　“你们妈妈啊一直都是个美人，尤其年轻的时候，追她的人从这条街能排到那条街，她家里也不缺钱，天真烂漫的和我谈起了恋爱，追她的那些人也有一些没死心的，家里条件比我好到不知哪里去，如果你们妈妈跟他们在一起估计下辈子都不用吃苦的那种，我那时候啊就在想，我该拿什么给她幸福，我是不是真的有能力给她幸福。”

　　梁永宁轻哦了声，满脸都是这狗粮我吃到了样子。

　　梁永杰懒懒散散地靠着椅子背，眼睛微眨了眨，也听得入神。

　　作为他们的父亲，梁爸爸给他们的印象一直都是高大伟岸的，从小到大，他是他们坚强的后盾，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哪怕他们觉得天都要塌了，梁爸爸都能临危不惧从容淡定地为他们擦着屁股，他从未，在家人面前露出这么柔情的一面。

　　这些往事许也是勾起了梁妈妈的回忆，她脸上虽也洋溢着不太好意思的笑容，但却未再阻止梁爸爸说些什么。

　　“我跟你们妈妈结婚的时候就是认定她了，也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一定要给她幸福，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绝不背叛她，绝不让她伤心，不说大富大贵，但别人有的我也要努力给她一份，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完整的和睦的幸福的家，让她永不后悔在那么多人里面选择了嫁给我。”

　　梁妈妈终于忍不住眼眶泛泪，梁爸爸赶紧递了张纸巾给她，轻声安慰：“你别哭，我很快就讲完了。”

　　“这么些年来，如果说没有压力那是假的，照相馆是我送给你们妈妈的其中一份聘礼，这些年来还好照相馆的生意一直不错，我们家也一直顺顺当当，如今，永宁嫁了个好丈夫，永杰也即将高考，成为一个真正的大人，以他的成绩大学也不会太差，我觉得那时候对你们妈妈的承诺也算完成的不错，至少，一切都在朝着越来越好的方向走去。今天忍不住说了这些话，实在是觉得现在的日子确实很幸福，这些年来，爸爸谢谢你们那么懂事，听话，几乎没让我和你们妈妈操过心，爸爸希望你们以后的日子可以越来越好，希望永宁越来越幸福，希望永杰越来越勇敢，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永不言弃。”

　　梁爸爸给梁永杰也倒了一小杯酒，隔桌递给他以后，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那一杯，言辞慷慨地说：“小大人了，可以浅酌一小杯，妈妈和永宁就喝饮料，咱们碰个杯。”

　　大家心绪都有些复杂，并且思虑良多，想过去，想现在，想未来，想发生过的，想没发生过的，有快乐，有难过，有酸楚，有惊喜……不过好像一切忽远忽近，一切都即将成为过去了，今天永远是崭新的昨天，明天也即将是崭新的今天，一切旧岁都要过去了，他们要迎来新的一年了。

　　五个杯子被举起来，在最中间的地方被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一阵动听响声，梁爸爸高兴地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
　　…
　　…
　　茶余饭后完，梁永宁和周景平在厨房里收拾东西，客厅里剩下梁爸梁妈，还有梁永杰，三人一人占了个沙发角，梁妈妈在一边调春晚一边剥橘子吃，四十八岁的年纪面容却姣好，尤其是那股精神头一看就是长年累月用幸福养出来的。

　　梁家的的事情她大多不用操心，大事夫妻一起商量，小事梁爸爸会先她一步帮她处理好，他是个好丈夫，这些年来梁妈妈没有受过委屈也不曾有过烦恼，她的爸爸妈妈曾问她，后不后悔在一堆有钱的人里面选择了经济条件并没有那么好的梁爸爸，她说不后悔，并且不无得意地觉得自己眼光很好，当初那些追她的富二代现在个个脾气大的离谱，那些人的老婆可能还没她过得好。

　　梁爸爸趁着今晚的气氛，也适时地提了提个问题，如今梁家如日中上，顺利圆满，唯一还要操心的就是梁永杰的志愿，他说，“永杰，你有没有想好，将来要报考什么专业？”

　　“金城传媒大学，专业还在考虑。”

　　“这么远？”
　　“传媒？”

　　梁永杰平时少言寡语，任何有决策性的话题他都少于参与，梁爸梁妈都没想到他这回不仅有主见，甚至连具体的大学都想好了，两人都有些惊讶，但同时都对他选的这所大学心存疑虑。

　　“金城，是不是有点远啊？”
　　梁爸爸试探着问。

　　梁永杰认真地回答：“不是有点，是的确远，坐火车21个小时，坐动车8个小时，坐飞机三个小时。”

　　梁爸爸瞠目结舌，算得这么仔细精准，一看就是研究良久了，且看他身上这股淡定的架势，估计不是说说而已。

　　“那你想过离家这么远，万一有点什么事情爸妈不在你身边也帮不了你怎么办？”

　　“选择什么承担什么，我明白路上从不单单只有美丽的风景，也有荆棘与潘多拉的魔盒，是我自己选的，我会学着去面对。”

　　梁爸爸认同他说的，他沉吟半晌，正想开口说话，梁妈妈就急忙打断了他的话头：“我不同意。”

　　“传媒，你是不是想学摄影？”

　　梁永杰看着自己的母亲，轻点了下头。

　　“学什么都可以，不能学摄影，你要走你爸爸的老路吗？如果你成绩一般也就算了，成绩这么好就该选个稳定的专业，找份稳定的工作，为什么非要去冒险呢？你觉得摄影好玩，那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没有天赋，那你拍出来的东西就是一堆废纸，时代不一样了，现在不是你按按快门钱就会跑到你口袋里，没有名气的人甚至不会有人尊重你的职业，难道你想毕业以后来继承你爸爸的照相馆吗？”
　　…
　　…
　　梁永杰没想过梁妈妈会如此反对他的志愿，甚至到了疾言厉色的地步，印象里她是个佛系的女人，在所有家长都在为自己小孩儿一分两分拼死拼活作斗争时，她会给予他最大的宽容与自由，不会限制他听歌，看电视，打篮球，不会说如果你少做点这些课外活动你就能考得更好这种话。

　　摄影对梁永杰意味着什么呢，其实也只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只是单纯觉得有点想做那件事，而这件事真的这么不可行吗。

　　梁永杰有些迷茫。

　　春晚快播到尾声了，梁永杰推开阳台的大门，然后走了出去，阳台没有开灯，只靠着屋内的光线和外头的灯火明暗交杂。

　　他倚靠在栏杆处，百无聊赖地吹着冷风。外面万家灯火，闪耀通明，他隐在这样的夜色里，也只是极度渺小的一粒尘埃，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道他，但他觉得人生和世界还是有一些值得记住的事情的。

　　他讲不出来那个点，但他确信，确信人活着不是年复一年的行尸走肉，确信人活在世界上一定是有意义的。

　　梁永杰想到这儿，思绪忽然顿了顿。他想到杭北了，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快要倒计时了，这个时候她会在干什么呢。

　　哥哥有在她身边吗，团圆饭有吃吗。
　　奶奶应该给了她红包，她估计计划着又用来给杭小西布置什么行头，毕竟她那么爱漂亮。

　　她今天有穿红色的衣服吗。

　　跨年那天那道鲜活的红色身影和明媚笑脸至今仍在他的脑海里扎实出现。

　　梁永杰觉得一个姿势站的有点久了，他直起了点身子，往后退一点，双手插兜背靠着墙。

　　冷风仍然坚持不懈地吹着。

　　被梁妈妈一顿话浇下来的冷水，那点无法言说的挫败感去而复返，梁永杰眨了眨眼，心里头一时间有些乱。

　　不知道是什么冲动，又或者是因为想做点什么冲淡心中的那点不愉快，梁永杰揣兜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机也在，他掏出来翻到了杭北的页面。

　　然后没怎么犹豫地拨了出去。

　　新年了，要祝她新年快乐吧。
　　梁永杰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