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龙者》闻晓白

4、第 4 章

　　光阴倏忽而过，转眼已是十年后。
　　“陛下在哪？”一个步履匆匆的中年人在宫殿的长廊里顺手拦住一个侍者问道。
　　“陛下在小圣堂。”侍者恭敬地回答。
　　又是小圣堂。中年人听了皱了皱眉头，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躲在那里，不由加快步伐向小圣堂走去。他走到小圣堂门口，脚步顿了一顿。陛下祷告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再不济到底也是他们的君王，平时这些表面功夫他们还是要做一做。只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所以中年人也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就抬脚走了进去。
　　年轻的君王正跪在神像前，十指交叉祷告着。
　　中年人有些不耐烦地呼了口气，唤道：“陛下。”
　　年轻的君王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完成了自己的祷告，缓缓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中年人：“坎贝尔公爵。”
　　坎贝尔公爵收起了自己的情绪，恭敬地说道：“这时候来打扰陛下，十分抱歉。然而前方战况紧急，需要陛下立刻做出决定。”
　　年轻的君王轻声问道：“战事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叛军已经深入内城，现在阿尔塞伯爵正与他们斡旋。叛军手段凶残，推进速度极快。如果再不动用重型武器，恐怕没有几天他们就会打到王宫脚下。”
　　年轻的君王听了，犹犹豫豫道：“可是重型武器杀伤力太大，难免伤及城中无辜居民。”
　　坎贝尔公爵见他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在纠结这种事情，忍不住劝道：“陛下，王室的尊严与荣誉远重于曲曲几个平民的性命。”
　　如今的战事根本不到生死存亡的地步，贵族们顾忌的是如果叛军真的打到王宫脚下，会释放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外城低贱的贫民也可以挑战王族的地位与尊严。这件事情一旦发生，那么即便是叛乱平定，也埋下了祸根。
　　君王沉默了一下，低声问道：“如果我们和他们谈判呢？”
　　“什么？”坎贝尔公爵没有料到他忽然冒出这么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谈判，满足他们的条件，他们应该就会退兵了吧。”
　　“根本没有谈判的必要。”坎贝尔公爵终于有些控制不住怒意：“更何况我们怎么可能和下等人谈判？”
　　见坎贝尔公爵发怒，年轻的君王垂下眼，声音也更小了：“您不是说他们快打到王国脚下了吗？”
　　见君王低下了头，坎贝尔公爵有些懊悔刚才的夸大其词。他故意把战事说得严重，是想吓唬君王一下，逼他下令。谁知道他们软弱的君王居然彻底没了抵御叛军的勇气。叛军快打到王国脚下不假，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基本都是人为因素，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君王不肯动用麾下的骑士营和王国的重型武器。坎贝尔公爵看着年轻的君王，坚定地说道：“只要您肯下令出击，战况可以在一天之内扭转。”
　　“可是那样会死很多人。”君王试探性地问道：“我们和他们谈判，不好吗？”
　　“那如果他们要你的王位呢？”坎贝尔公爵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怯懦的君主交流，只好干脆将他一军。再软弱的人，要被别人夺走一切时也会忍不住奋起反抗吧。
　　年轻的君主迟疑了一下：“这个，可能有点困难。”
　　坎贝尔公爵知道他们的君主软弱，却没想象道他能软弱到这种地步。这样的话居然激不起他一点怒意。面对这荒唐的要求他甚至都没有正面拒绝。
　　坎贝尔公爵正恨铁不成钢给之际，鲁尔伯爵走了进来。
　　他刚才在门外听了很久，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刚刚，他听到了今天第一个转折。于是他走到年轻的君主身边，问道：“陛下是否知道，陛下的先祖是怎么成为圣光城的王的？”
　　这样重要的家族史，作为王位继承人当然知道。
　　鲁尔伯爵根本不在意他知不知道，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君王的先祖最初是被政敌迫害逃亡到这里的。他们到来的时候，这里还只是一片蛮荒之地。
　　这里土地肥沃，气候宜人，之所以那么荒凉，只是因为这里生长着一种可怕的生物——龙。
　　千百年来，被流放到这片土地的人，不是被恶龙杀死，就是落荒而逃。只有君王的先祖仗剑而起，与恶龙殊死搏斗。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家族天生神力，一番艰苦卓绝的战争之后，他们击败了恶龙，获得了这片土地。于是君王的先祖在这里建造了圣光城。圣光这个名字，就是感谢神明赐予他们力量与希望。
　　那之后，陆陆续续有被政敌迫害的人跑到这里投奔他们。渐渐形成了今天的圣光城。
　　这些故事年轻的君王早已烂熟于心，然而他性格软弱，又不善拒绝，听着鲁尔伯爵滔滔不绝地讲下来，也不知该怎么打断，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他讲完了。
　　鲁尔伯爵讲到这里，又问：“陛下可知道圣光城的内外城是怎么出现的？”
　　这段故事，鲁尔公爵没有讲，因为这实在不是一段可以拿出来说的故事。
　　恶龙被赶离这片土地之后不甘心，一直试图毁掉圣光城。那些投奔过来的人们，在君王先祖的带领下与恶龙进行了一场场恶战，也因着保卫圣光城的战绩成为了贵族。后来陆陆续续来到这片土地的人都留在了圣光城。圣光城因此不断扩建，那些没有军功的人就成为了平民。再后来人越来越多，由于土地和资源已经被最早来到这里的贵族占据，后来的人很多成了贫民。最早的时候，圣光城的城区没有严格的等级划分，除了王宫，其他地方都是按照封地杂居。
　　然而随着恶龙的不断侵扰，有权有势的人都搬到了距离王宫近的区域，把贫民挤到最外围，成为他们的肉盾。
　　年轻的君王自然知道这里面的缘故，也明白鲁尔伯爵为什么不讲这段故事，只能陪着他沉默。
　　短暂的寂静之后，鲁尔伯爵又问：“陛下可记得，陛下是缘何继承这王位的？”
　　年轻君王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他明白鲁尔伯爵在问什么。
　　他之所以或成为圣光城的王，是因为他哥哥无论如何都要退位。而他哥哥退位的原因，其实也是个很长的故事。
　　君王的家族建立圣光城后，虽然断断续续受到龙的侵扰，但凭借着强大的神力，每次都能击败恶龙，换来一段时光的和平。
　　但渐渐他们发现一个问题。他们的神力似乎在一代代减少。几百年之后，他们的力量只能勉强与龙艰难抗衡。
　　传到君王祖父那一代时，借助着重型武器，他们终于还是击败了恶龙，换来了之后几十年的和平。
　　十分不幸的是，君王的父亲英年早逝，王位落在了君王当年十七岁的哥哥头上。前任君主继位没几年，圣光城就再一次受到了恶龙的侵扰。
　　当时年轻的前任君主踌躇满志地上了战场，才惊觉一切跟他想象的不一样。由于他的父亲根本没上过战场，他等到真正作战的那天才发现他的力量根本无法与恶龙抗衡。
　　前任君王凭借着重型武器勉强全身而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连夜把王位传给自己不满十三岁的弟弟，说什么也不肯再当这个君王了。
　　那次战争之后，恶龙似乎也觉察到圣光城王族的衰落，开始试探性地侵扰圣光城。由于它们几百年来吃了太多亏，目前态度极为谨慎。但如果有一天他们确认了这件事，圣光城面临的可能是灭顶之灾。唯一的希望，落在了现任君主身上。
　　非常不幸地，现任君王不仅性格软弱，身体也没有多强健。当时他年纪小，大家还怀抱着一点希望，盼着他随着年岁增长能渐渐显露出神力来。
　　然而现任君王继位已经十年有余，仍是普通人一个，甚至连性格还是一样的软弱。
　　更为不幸地，外忧之外又添内患。
　　由于圣光城的存续是靠王族的神力和贵族英勇战斗维持的，几百年来，圣光城的等级制度从来没被动摇过，即使外城的人民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也从来没有想过质疑等级制度。
　　然而这些年来，随着恶龙的不断侵扰，外城的百姓首当其冲，开始渐渐滋生出不满的情绪。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君王和贵族似乎并没有对这些侵扰做太多反击。于是，这样的不满情绪开始蔓延。
　　其实，在圣光城内外城形成之时，这个矛盾就已经初显端倪。内外城的形成，导致大多数领主都居住在封地的一隅，剩下外城的大片地方无人管辖，只有在收租收税的时候，领主才会出现。在领主还会带领自己的骑士保卫封地不受恶龙侵扰时，这些租金和税金其实就相当于保护费，所以即使封地结构松散，也没出过什么乱子。然而随着领主对恶龙侵扰的放任不管，交了保护费的人得不到保护，直到几个月前，积攒了许久的不满情绪终于爆发，外城里忽然冒出一支起义军，一路打进内城，势如破竹。
　　内城的贵族根本没想到外城的人敢起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到几个月功夫，这支不断壮大的起义军已经快打到王城脚下。
　　想到如今的战事，鲁尔伯爵不由看了坎贝尔公爵一眼。
　　他明白，坎贝尔公爵坚决拒绝谈判表面上是贵族对贫民的傲慢，其实是因为他清楚，他们如今的等级制度完全是靠着这几百年的惯性维持下来的。他们一旦示弱，那些外城的下等人就会渐渐意识到王公贵族力量的衰落，如今的制度就再也维持不住了。
　　也许不等恶龙进攻，他们就会先行被那些暴起的贫民吞噬。
　　而这些，他们天真的君王完全不懂，居然还主动提出要去谈判。
　　这个人十年来还真是一以贯之的荒唐。
　　想到这里，鲁尔伯爵感到一阵疲惫。他这个三朝老臣如今也没有太多能做的。现在的圣光城就如同一幢摇摇欲坠的危房，被几根腐朽的地基支撑着。人们猜不出哪根地基会以何种方式最先倒下，但可以确定的是，地基一偏，这栋房子顷刻间就会塌成一片废墟。他所能做的，不过是极力维持着几根地基的平衡，希望房子晚一天崩塌。
　　鲁尔伯爵忧心忡忡之际，一个侍卫忽然冲进来。
　　“陛下，叛军打到王宫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