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刀》斯礼

207、第207章 永王

　　发觉北疆有异的，不止西河郡主一人。五月初五，会昌帝李成度亲至兴庆宫陪祖母过节，席间提起北疆变动。

　　郭从越闻言放下调羹：“此事祖母略有耳闻。康居出了位承天汗，阵仗极大，背后是远征的大食人。听闻那承天汗的父亲有大食皇族血统，康居是其家族封地，手头有五万大军。好在康居同西境之间还隔着恒逻斯，战火暂时烧不到西境。”

　　会昌帝可不这般认为：“当年要不是卡尔鲁克人暗中倒戈，恒逻斯一战早已宣扬国威，令大食人望风而逃！”

　　今时不同往日，“卡尔鲁克业已归顺，晾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武威军眼皮子地下造次。”

　　会昌帝沉下一口气：“这样说来，元齐娘娘有对策了？”

　　内侍送上木匣，郭从越从中取出几封家书，递给会昌帝。“阿香信上说了，大食东征西讨得到的土地都会分给宗亲、以及心腹将领。
　　这种军团分封制势必不能长久，无需争一时之短长。反倒是大食教更为棘手，无声无息，潜移默化。”

　　会昌帝看得分明：“树欲静而风不止，大食军团可不愿息事宁人。”

　　郭从越再度抽出几封家书：“据阿香说知，大食并非大周，神权至上。大食对异|教|徒，绝无股息之意。阿香打算招笼不愿归降的当地人，借力打力，方可事半功倍。”

　　会昌帝想起：“武威不是组了一支西平军西出葱岭，远征吐火罗。这些年下来，收效如何？”

　　郭从越叹气：“吐火罗一盘散沙、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大小城邦背后都有大食人撑腰，好在商队往来无阻，暂且相安无事。”

　　会昌帝忧心：“大食若同嘉良夷结盟，西境将面临三线作战的不利局面。卡尔鲁克人不可信！”

　　郭从越没觉得有这般严重：“阿香说了先保商路，大食早已力竭，不足为虑。”

　　会昌帝恨铁不成钢：“教徒最是无脑狂热，真为了至仁主可死战到底，届时又该如何应对？”

　　郭从越愣了一下：“那怎么办？西境地贫人稀，哪里有远征波斯的底蕴？”

　　会昌帝幽幽道：“朕怎么听闻，大食本土亦是荒沙遍地。”

　　“阿香怀疑大食阻断东西，大食向西很有可能是一片富庶之地。大食应该是榨取了周边的国力，才积奠出扩张的本钱。”就算是骨肉至亲，帝王永远是帝王。郭从越历经七朝，最是明白不过。有些话，只有皇帝才能说。

　　“江南新上供的桂花酒，祖母尝尝。”会昌帝为郭从越斟酒。

　　郭从越浅尝一口，苦笑道：“真是老了，区区桂花酒竟如此甘冽。”

　　会昌帝低头为祖母布菜：“祖母再尝尝这碗雪梨山楂羹，解酒。”

　　郭从越发现：“圣人瘦了。”

　　会昌帝下意识向后仰去，而后挤出一抹笑容挂在脸上：“是吗？”

　　郭从越苦口婆心：“圣人可要注意身子骨，不可太过操劳。”

　　会昌帝敷衍一笑，显然没听进去：“玉清如何了？孙儿好几个月没见那丫头，怪想的。”

　　郭从越一脸头痛：“那丫头当主薄当的乐不思蜀，哪还想着我们这些骨肉至亲。”

　　“那阿显呢？”

　　郭从越不解会昌帝为何会突然提到郭显：“阿显？听西河说武艺精进不少。”

　　“孙儿想送阿显去燕北，不知祖母可舍得？”这是决定，并非询问。

　　“好男儿志在四方，圣人重用是他的福气。”郭家躺在安阳公的功勋上太久了，早该大展拳脚了。

　　“孙儿对西域还是不放心，想亲眼看看。祖母觉得，派谁去合适？”会昌帝完全不介意将康居、吐火罗、波斯交给郭清晏管辖。

　　郭从越建议：“圣人觉得，雍州牧永王李昶如何？”永王是睿宗第八子，英宗李昇的八弟。是宗室中难得的实干派，个人能力相当突出，并且为人方正，深得龙恩。

　　会昌帝点点头：“永王叔确实是不二人员。不过永王叔毕竟不是武将，由景国公出任副使，共赴西境如何？”

　　“如此甚好。”陛下对西域是不是太过上心了？

　　永王接到圣旨后，没敢耽搁，命副使郭凭点齐五百金吾卫，即刻出发。临近凉州，永王内心忐忑，提了壶酒找郭凭聊天。“这一晃十多年未见，也不知十六郎可还记得我？”

　　永王生母不显，一直跟在郭从越身边伺候，因此永王也成了三皇子李昇的小跟班。李昇醉心玩乐，爱读书的李昶同三哥玩不到一块去，逐渐成了郭清晏的小跟边，非常崇拜的那种。

　　郭凭倒酒：“王爷想哪里去了？您同十六叔的情谊可是实打实的。”

　　永王依旧忐忑：“她总是走得那般干脆，却将我们困在旧日的时光中，反复咀嚼回味。”永王比郭清晏小五岁，如今年近四旬，即没发福也没谢顶，从背后瞧去，恍若偏偏少年郎。

　　郭凭说正经的：“明日入凉州。”

　　永王询问：“阿凭莫不是在担心那所谓的会宁伯？”

　　“掌六州之地，又是藩将，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圣人有意将都护府西迁，一旦对会宁伯的管控力减弱，后果不堪设想。

　　永王作为宗室，很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十六郎向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定会留有后手。咱们呀，少参合藩镇之事，当心里外不是人。”

　　郭凭拱手：“谢王爷提点。”当皇权同藩镇割据的矛盾无法调和时，郭氏一族又该何去何从？这是每一位郭家族人都要面临的终极拷问。

　　永王一行刚入凉州，有人上前相迎：“凉州军下千骑长乌林，迎接来迟，还请永王殿下恕罪。”

　　郭凭同永王对视后，打马上前：“你是会宁伯麾下？”

　　乌林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伯爷同指挥使早恭候多时，王爷这边请。”

　　姑臧城外，会宁伯仁纳嘉里率全体牙官相迎，并热切的邀请永王一行多住几日。永王盛情难却，大宴小宴，不知今夕何夕。不出半个月，将凉州摸了个透彻。

　　会宁伯总督凉州，治下分指挥使、巡按使、民政使，分管军事、司法、民生。所有官吏皆考举出身，由敦煌统一调派，总督无权干涉。

　　会渭五州亦同，不过五州共设指挥使、巡按使、民政使各一人，协理会宁伯督办五州军事民生。

　　且“三使”皆出自武威郡王旧部原从、天山、交河、谋落军中。是最忠心、绝不可能背叛的嫡系中的嫡系。

　　“会渭五州多是逃难来的嘉良夷奴隶，这些人好不容易逃出奴隶主的魔爪，做个自由的良民，有田种、有衣穿，对武威郡王，那可是感恩戴德。就算会宁伯有异心，手底下的人也不肯为之拼命。再说了，这位会宁伯本就是奴隶出身，自他祖父起便开始庇护无主逃奴。”郭凭是郭清晏亲侄，在姑臧很受欢迎，很多事不用打听，自有人交代清楚。

　　“十六郎识人、用人的本事，吾等甘拜下风。”永王应酬了一天，并无疲态。

　　郭凭询问：“咱们还要在姑臧继续停留下去吗？”

　　“确实该辞行了。”永王昨日便已写好奏折，命人快马送回长安。

　　仁纳嘉里热情并不热切。永王要留热情款待，永王要走送上厚礼，派人护送。永王一行还未走出凉州，竟遇钦原军迎客使。凉州军同钦原军交接完毕后，催马回转。

　　郭承雍身跨赤血麒麟马奔驰而来，距永王马队百丈远时，勒马步行：“小侄承雍，见过永王千岁。”

　　永王下马相迎：“小世子客气，都是一家人，唤我八叔便好。”

　　郭承雍从善如流：“八叔！”

　　永王看向郭承雍胸前佩戴的麦纹长命锁，越发亲切道：“好孩子。”

　　郭承雍来到郭凭近前，问候道：“大哥！”

　　郭凭都是当祖父的人了，对小兄弟只有喜欢的份：“好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郭承雍骄傲道：“再长高些，庭州就能为母亲披甲征战了。”

　　永王皱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小世子才多大。”

　　郭凭也觉得：“是呀，欲速则不达。”

　　郭承雍有自己的理由：“可爹爹十八岁就已经为母亲夺回敦煌了。”

　　郭凭并非宽慰：“小世子不也在为王爷分忧？一路疾驰而来，可是累了？”

　　郭承雍摇摇头：“不累。比平日操练轻快多了。”

　　永王关心：“元齐殿下安好？”

　　郭承雍说明情况：“母亲爹爹正在伽乐修王母神庙，以祭祀天地，听闻永王千岁亲自西来，特命侄儿率钦原军相迎。”

　　永王没想到：“元齐殿下不在敦煌？”

　　郭承雍简单介绍说：“飒秣建左班丞相来访，母亲亲自出马掂量斤两。对了，飒秣建汗主也有可能参加此次西王母祭。永王叔可要去看个热闹？”

　　永王欣然答应：“好啊，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出发。落在客人后面未免太失礼了些。”

　　郭承雍头前引路，众人抵达张掖后方有修整喘息之机。郭凭行伍出身，不算急行军的赶路完全在承受范围内。养尊处优的永王可就有些惨了，为了不丢面子，直接将自己绑在了马背上。

　　郭承雍心中暗笑，表面上装作一无所知。好在这孩子虽调皮，终究是有分寸的。准备在张掖寻量舒服的马车，以备不时之需。

　　张掖别院，永王瘫在床榻上，有气无力的呻|吟着。郭凭送走医工，提着食盒回来。“炖了两个时辰的红枣党参乌鸡汤，还有御黄王母饭、清炖羊排、豆花羹、牛乳糕，王爷可要尝尝？”郭凭喜欢喝咸奶茶，也不管永王，自顾自吃起来。

　　永王哼哧哼哧起身，郭凭送鸡汤过去，永王一饮而尽，而后嫌弃道：“都是些没盐没味的。”

　　郭凭耐心劝解：“王爷操劳过度，胃肠受损，要将养好些日子。”

　　永王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再度躺回床上，不愿面对现实的叹气道：“丢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