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与灰》山楂水

2、第 2 章

　　叶知言洗澡回来后，看见姜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衬衣扣子全错了位，显得整个人有些懒洋洋的。

　　她忽然想到几年前，他从不会这样穿衣服，不管他何时出门，衣服都是简洁得体，面对别人时也永远是和煦的微笑。

　　她坐到他旁边，姜屹的视线从电视转移到她身上，看见她的脸色似乎没有回来时那么难看了，他立即贴上来，抱住她的手臂，撒娇道：“妹妹，晚上我们吃什么啊？”

　　两年前，两家人去旅游，游湖的时候，石壁崩塌，他们的父母在那场意外中失踪，他拽她下船时，用身体护住了她，他的头被石头砸中，导致智商只有三四岁，记忆也停留在三四岁的时候。

　　智商变低后的姜屹缺乏安全感、怕黑、很怕她生气了不要他，很会察言观色。

　　他们的爸妈在同一个地方上班，他们小时候读的幼儿园是单位的子弟学校。

　　智商变低前的姜屹，在幼儿园时，他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小孩，温和、善良，不怕天不怕地的小男子汉。

　　他比她大两岁，她上小班的时候，他上大班。

　　她妈妈赵椿每次来学校接她，总忍不住抱怨：“你看你都四岁了，怎么一句话也不会说？你看看姜屹？人家四岁的时候，连才艺表演都会了，你每天就知道呆呆地看一个地方，怎么啊，那里是有金子啊？”

　　在妈妈的唠叨中，她更加不敢张口说话。

　　她每回看见姜屹的妈妈温柔地看着他跟他说话，她都羡慕得要死。

　　她小时候还天真地问过他，“哥哥，我能不能叫你的妈妈做妈妈啊？”

　　那时候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当然可以啊。我也想叫你的妈妈做妈妈。”

　　她歪着脑袋问：“为什么啊？你不生气吗？不怕我把你的妈妈抢走吗？还有，我妈妈很凶的。”

　　“我一直想有一个乖巧的妹妹，是你的妈妈满足了我这个心愿。”他想了想，又说，“我妈妈也一直想要个女儿，我妈妈说她很喜欢你，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很喜欢你，所以让我叫你妹妹，还让我要好好照顾你。”

　　他对她确实跟亲妹妹一样，跟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耐心地辅导她的作业，每年都送生日礼物给她。

　　如果不是因为他救了她，如果不是因为他变傻了，或许他已经当爸爸了，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做着令人羡慕的工作。

　　她回过神，解开他扣错的扣子，温声道：“左边这里的第一颗扣子要扣到右边的第一个扣眼里。”

　　她抓着他的手，从衣服上面的扣子上摸到第二颗，“这是第二颗扣子，现在呢，你要把第二个扣眼找出来。”

　　他依葫芦画瓢地在另一边从上往下摸，摸到了第一个扣眼，嘴里还数了个一，摸到第二个扣眼时，嘴里数了个二，然后笑着把扣子扣进扣眼里，满脸期待地看她，“妹妹，我有没有扣对了？”

　　叶知言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做得很好，你再往下扣第三颗扣子。”

　　他从上往下，很顺利地把扣子全都扣上了，看见叶知言满意地笑了，心里不由也开心起来。

　　其实他知道怎么扣扣子，他是故意扣错扣子的，就是想跟叶知言多说说话，而且他每次改正错误，叶知言都会笑得很开心。看见她笑。他自己也会笑起来。

　　叶知言看他已经把扣子扣好，起身说道：“好了，我们去厨房煮饭吧。”

　　叶知言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的，但眼下她必须要教会姜屹各种生活技能。

　　叶知言要上班，没有时间照顾他，发生意外后，为了治姜屹，她把自家房子卖了后，还欠了点债，为了还每个月的月供，她不能断了工作，所以她必须要教会姜屹自己生活的技能。

　　她现在在会计师事务所做审计，工作很忙，经常要出差。

　　因为是本地小所，业务主要还是在市里以及周边，可以早上去晚上回。

　　偶尔回来得晚，姜屹会不开心，闹脾气，抱着她说想她，不要丢下他不管，也不要天黑了才回来，他一个人呆在黑漆漆的家里久了会害怕。

　　叶知言听后总是鼻酸，但两人的债务摆在那里，她不可能有太多时间陪他，她教他生活技能的同时，还得教他要勇敢。

　　姜屹学东西很快，只是他的智力有限，经常学会了又忘记。

　　她站在他后面，看见他用米杯装了一杯米倒进压力锅，直接插上电，按下开关，得意地对她说：“妹妹，我把饭煮上了。”

　　她并没有说他错了，而是把插头拔下，把内胆拿出来，提醒道：“我们煮东西的时候，都会用到水，你想想你还漏了哪个步骤？”

　　姜屹望着她想了半天，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要淘米，然后再加水。”

　　她笑着点了点头，姜屹从她手里拿过内胆，把米淘了两次，手指立在米上，水与他的第一关节平齐后，他关了水龙头。

　　这个煮饭的方法还是他教她的，她七岁的时候学煮饭，要么饭煮得像粥，要么煮得半生不熟，总是被赵椿骂。

　　姜屹知道后，便对她说：“米饭和水的比例是一比一，如果还不知道放多少水，可以用我们的大拇指来量水位。把拇指立在米上，水到你的这个关节就可以了。”

　　她睁着圆圆的眼睛说：“哥哥，你好厉害啊。”

　　他发出很好听的笑声，像细水长流，温润人心。

　　他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其实哥哥还不会煮饭，哥哥是临时上网查的。”

　　她不信，因为在她眼里，姜屹是个什么都知道的小大人，赵椿就是这么说的，你姜屹哥哥是天才，他什么事都会，比你厉害不知道多少倍。

　　她觉得他说他不会煮饭是骗她，她有些生气地说：“哥哥，你不要为了安慰我就骗我，你已经知道什么是关节了，可我现在还不知道关节是什么东西。”

　　大概是她的话太好笑了，他捂着肚子笑了很久，他额前的刘海跟着他一颤一颤的，最后他在她脸颊捏了捏，温柔地说：“没关系，哥哥知道就行了，有哥哥在，你不需要知道。”

　　叶知言暗道自己又走了神，姜屹家的厨房很大，两个人一起煮饭也不会挤，她把炒菜锅洗干净后放到灶台上，今晚上她要教姜屹煮番茄炒蛋。

　　姜屹站在旁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副认真好学的小学生模样。

　　“炒菜的时候，要先把锅里的水烧干，”她拿起旁边的油壶，“锅烧干后，再倒一些油进去，然后再把鸡蛋倒进去。还有，记得不要把油烧热，要不然油会溅出来把你烫伤的。”

　　姜屹抿着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突然外面一声雷响，他眼前闪过刺眼的亮光，一道闪电由远及近打在厨房的窗户上，吓得他跳起来抱住叶知言，叶知言手中的锅铲被他震掉到锅里。

　　“妹妹，我怕。”他的头窝在她的脖颈里，不敢睁开眼。

　　她拍了拍他的手，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怕，我在呢。我们快点把饭煮好，吃饱后我陪你上床睡觉，好不好？”

　　他不舍地从她脖颈出来，点了点头，却还是紧紧抓着她的手臂。

　　今晚上的晚餐是番茄炒蛋跟青菜，姜屹不是很会用筷子，夹青菜的时候怎么都夹不起来，但他并没有生气，而是目光坚定，坚持要把那一根夹不起的青菜夹起来，像个英勇的勇士。

　　叶知言默默看着他，直到看到他胜利地夹起盘中的菜，他朝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才吃起自己的饭。

　　“妹妹，我又进步一点了。”他笨拙地把菜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吞下后，眉眼耷拉下来，“可是我还是喜欢妹妹喂我吃饭。”

　　叶知言笑了笑，用他的勺子在他碗里舀了一勺饭，递到他嘴边。

　　他立即笑了起来，张开嘴巴一口把勺子里的饭卷进嘴里。

　　他咽下嘴里的饭菜后，又说道：“我想尝尝妹妹碗里的饭。”

　　大概是出于小朋友的猎奇心吧，不管吃什么，即使两人碗里的东西一模一样，他也要尝尝她碗里的食物是什么味道，看是不是跟他的不一样。

　　她笑着在自己碗里舀了一勺白饭，递到他嘴边，他给了她一个比刚才还要灿烂的笑容，风卷残云般卷走勺子里的白米饭，咽下后满足地说：“妹妹碗里的饭很甜。”

　　叶知言对于他这些甜言蜜语已经免疫了，把勺子放回他的碗里，说道：“好啦，现在我们要好好吃饭了。”

　　他拿起勺子，像个乖巧的宝宝，认真吃起饭。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天气降了温，晚上比白天低了几度，两人洗漱完后，叶知言从柜子里拿了一床厚的毯子放到他床上。

　　“妹妹，我不冷，我盖这么厚的毯子，晚上我会热的。”

　　“今天下雨了，不像昨晚上那么热，你不盖被子会着凉的，到时候要生病的。”她说。

　　他还想说什么，看见叶知言软言软语的很是关心他，其实他现在就觉得热，根本不需要盖毯子，可是怕叶知言生气，他只好乖乖地点头：“我听妹妹的话。”

　　她帮他铺好床，打开夜灯，关掉大灯，躺到自己的床上。

　　这个时候是讲故事的时间，她还没开口问他要听什么故事，便听见他的声音从黑夜里传过来。

　　“妹妹，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睡觉啊？今晚上打雷，我想抱着妹妹一起睡觉。”

　　这个问题他问过好多次，似乎她的答案总是不能合他的心意，所以他非要问出个他认可的答案为止。

　　但她的答案依旧是以前的答案，她语气和缓地说道：“因为我是女孩子，你是男孩子，两个人谈恋爱了才能睡在一起的。”

　　他坐了起来，目光灼灼望着黑夜里的她，叶知言很白，他一眼就能看清黑夜里那张他最喜欢的小脸，“我想跟妹妹谈恋爱。”依旧是往日的答案。

　　她哄着他道：“你年纪还小，还没有到谈恋爱的时候。等你长大了，我们两个才能谈恋爱的。”

　　“我不要。”他耍起小性子，站起来，从他那张床跃到她的床上。

　　床是弹簧床，一米八多的他把她的床踩出了不小的幅度，她的身体也跟着弹跳了一下，“我现在就要跟妹妹谈恋爱。”

　　不等她说话，他已经动作一气呵成在她旁边躺下又窜进她被子里，紧紧地搂住她，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意思。

　　他变傻之前绝对不会这么强硬地说话。变傻后反倒是有了孩子的天性，嫉妒心强、占有欲强、只跟他认可的人说话。叶知言无奈。只好说道：“因为今晚上打雷，我允许你在我的床上睡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