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伐》兰芷兮

3、出差（二）

　　卫翊觉得陈时深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上一秒的他还在和你针锋相对，下一秒的他就陷入某种极度悲伤的情绪无法自拔。还有很多时候，他明明在笑，可那笑里，更多的却是苦涩。

　　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居然会给人如此强烈的割裂感……

　　带着这种疑惑，卫翊又忍不住用余光频频打量身侧的人。只不过，这次的陈时深毫无察觉。

　　车一直开进星航站的停车场，两人都再无交流，只有轻柔的音乐声一首接着一首环绕车厢。

　　等卫翊停好车后，陈时深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问道：“是到了吗？”

　　“嗯。”卫翊锁好车后看向他，“你……”

　　他本想直接问出心底的疑惑，但想到他们这种半生不熟的关系，他觉得自己应该没资格去问，于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陈时深看他欲说还休的模样问。

　　“没事，下车吧！”

　　卫翊直接推开车门下车，陈时深看着他往后备箱走去的背影，小声嘀咕着：“果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曼雷拉的星航站是全星际最繁忙的航运站，因此它的停车场很大，很宽阔。

　　两人从后备箱中拿出各自的行李箱，就在卫翊准备关上车门时，一阵寒风碰巧吹过。陈时深连忙裹紧身上的黑色大衣，余光落在刚关上后备箱车门的人身上。

　　“你……不冷吗？”陈时深终于问出心底的疑惑。

　　“切，”卫翊瞟了他一眼，不以为然答：“这算什么啊，我当年在星鹰队的时候，经常穿件短袖在下大雪的天气做训练，比这冷多了。”

　　“这样啊！”陈时深装作很随意的模样接着问：“有个问题很好奇，你明明可以做星世界的太子爷享受人生，为什么还要吃这么多苦去参加战士选拔，还进入星鹰队？”

　　他看见卫翊正往前走的脚步微顿，但只在那一瞬间，很快这人又恢复如常，用吊儿郎当的态度说：“谁知道呢！你不是觉得冷吗？那还不走快些，是打算冻病了报工伤吗？”

　　“……”

　　陈时深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了。不过他没打算继续再追问下去，毕竟人家不想答，他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
　　况且，以他和卫翊如今这种陌生的关系，这个问题有点过于私人化了。

　　他只是有些好奇，这人这么像阿源，那进入星鹰队的原因会不会和阿源一样呢！
　　他总是会下意识在他身上去寻找阿源的影子，但他又很清楚，他不是阿源。

　　两人各怀心思地进入星航站，跟在专属的AI机器人穿过人群，办好登机前的手续，再由AI机器人领着他们去候车厅。

　　“小星的任务已完成，旅客若有其他需求，可以按下手边的按钮，小星八号将随时为您服务。”

　　陈时深点点头，目送机器人离去后，在卫翊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刚坐下没多久，食指上化作戒指的智能机闪烁两下。他轻敲了敲智能机，眼前浮现一张全息屏，里面是正坐在办公桌后的袁野。

　　“hi，时深，小翊，你们到星航站了吗？”袁野用轻快的语音和两人打着招呼。

　　“嗯。”陈时深点头回答，“野哥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怕你俩处得不愉快，想看看。”袁野答：“看样子你们相处得还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小翊啊！”袁野突然提高音量喊了声，陈时深快速将全息屏调到卫翊面前，听见袁野继续对面无表情的卫翊说：“时深可是我们部门最好的记者，你一定要跟着他好好学，你爸说了，这次新闻任务你们要是圆满完成，就恢复你卡的额度。”

　　“所以是你让我爸停了我的卡，还把我赶出了家门？”提及这件事，卫翊的怒火顿时油然而生。

　　“是啊，不过我这是为了你好。像你们这些个少爷，就是没吃过什么苦，才这么任性。回想当年我和你爸一起创业的时候，那是真的苦，我们住地下室……”

　　陈时深在旁边看见卫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而屏幕中的人还在忆往昔，他觉得如果袁野此刻是真人在卫翊面前，卫翊大概已经动手了。

　　他为了避免自己的全息屏为卫翊的发泄物，连忙将全息屏调回自己眼前说：“野哥，先不说了，我们还有点事，拜拜。”

　　说完他也不等袁野回答，直接关上全息屏，还他们一个清静。

　　“呼，其实……”陈时深长吁一口气后，扭头看向面色还是很难看的卫翊，很小心地替袁野辩解：“野哥这个人还是很好的，就是吧，有些话痨而已。”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卫翊用一种“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看着他。

　　陈时深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随即转开话题说：“好吧，趁着距离登机还有些时间，我们聊聊这次的新闻任务吧！”
　　“你把星云打开一下，我们加个星友。”

　　卫翊又换上“你想干嘛”的眼神看他，陈时深手不自觉握紧，然后再松开，最后露出很礼貌地微笑开口：“少爷，我要把新闻的资料发给你。”

　　“哦！”

　　卫翊这才调出自己的星云，让陈时深加他为星友。

　　陈时深星云名就叫陈时深，头像则是一张海岸线的照片。卫翊在陈时深给他传输文件的过程中，点开他的头像看了看，他总觉得这地方有些莫名的眼熟。

　　“好了，你先看看吧！”

　　随着“叮咚”一声，文件传输成功。卫翊从照片里退出，去看陈时深传来的视频。

　　视频不长，内容却足以震撼人心，卫翊的面色也随着视频的播放，肉眼可见地变得凝重。

　　一直到视频结束，卫翊咬牙切齿地看着陈时深问：“他们还是人吗？”

　　“这个就要看你怎么样定义了。”陈时深答：“因为孩子这层身份，我们总愿意去将他们往最美好的一面去想，觉得他们就算犯了错，只要给时间，他们一定会加以改正。”
　　“事实上，恶魔就是恶魔，这已是他们的天性，不会随着成长变成天使。”

　　就算有些变成了所谓的天使，那也只是披着天使外表的恶魔。

　　人类的本性里一旦有了恶，就很难去改变。

　　事实虽是如此，但卫翊觉得陈时深对人性的看法有点过于悲观。有些人的恶是无法改变，但大部分的恶，终究会被善打败，正因为这些善，人类才一直在往前发展。

　　卫翊不想进行这种人性的探讨，便将话题拉回主题：“科乌城那边的处理结果是什么？”

　　“没有结果。”

　　“？”卫翊疑惑地看着他。

　　陈时深浅笑一声说：“据总部给出的资料，那群施暴者的家境很不错，直接把这件事压了下来，所以那边的警察也办得非常不走心，不然这么大的新闻，也轮不到曼雷拉的记者来做。”

　　卫翊没有再说话，毕竟科乌城的混乱在全星际出了名，还有“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之称。

　　其实从前的科乌城不是这样的，它在还归属于星际联盟时，是一颗人人向往宜居的星球。后来，科乌城的当权者也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脱离星际联盟，去加入那个宣扬自由的联盟。
　　可等他们真的加入后，才发现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制度，他们不愿意，继续闹分权和独立，导致科乌城越来越乱，还分化出三种权力和制度。

　　而三种权力的争斗和制衡直接将科乌城推进深渊，成为这个星际最奇葩的存在。

　　“我还有一个问题。”卫翊沉默许久后，突然开口：“我们既然拿到了视频，为什么不直接公开，还要费这么大劲去科乌城做什么？”

　　“因为新闻协会在五年前出台的保护当事人法。”陈时深答：“对于这种当事人是受害者的新闻，所公开的视频和照片若未经过当事人或其监护人的允许，是不能擅自公开的，不然会被处罚的，严重可能被终身禁止从事新闻行业。”
　　“况且，新闻讲究一个准确性和真实性，尤其是这种新闻，最好调查清楚，否则出了错又是一场重大事故。”

　　“呵。”卫翊冷笑一下，“你们这些做新闻的就是虚伪，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为了热度什么都可以做出来。”

　　“这话怎么说？”陈时深看着卫翊眼底藏不住地厌恶，“你很讨厌新闻吗？为什么？”

　　“我不是讨厌新闻，我只是讨厌做新闻的你们过于虚伪，伪善。”

　　听着卫翊的控诉，陈时深竟不知如何回答他了。

　　近些年的新闻，确实有些记者为了博到眼球，故意去夸大事实，编造故事，隐瞒真相。就好比五年前，那一场由记者主观判定而报道的新闻，导致一位十八岁的男孩活生生被舆论逼死。

　　两人又在无声中坐了半晌，直到广播声响起，通知他们准备登星船。

　　卫翊先起身，他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的人说：“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经历过什么，但我希望你还是可以相信与喜欢新闻。”

　　“很多不良记者是喜欢吃着人血馒头，但是大多记者，他们还是在以笔为剑，以墨为锋，以字为刃，去揭露这个世界的黑暗，捍卫这个世界的公平。”

　　“你可以给他们一点时间吗？”

　　卫翊回过头，刚好有一缕阳光从外面洒进来映亮陈时深半边身子。他的一半在明处，一半在暗处，使得这个人看上去亦实亦虚，好似他奇怪的性格，让这一秒的卫翊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也因为这种感觉，他情不自禁朝陈时深点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