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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无归》Chapter1~7 ...

  •   序

      百余年前,风雨飘摇,姜王朝日暮途穷,姜氏皇族式微,世族崛起。有异性王起兵谋反,彻底推翻了姜王朝。
      至此,天下四分五裂,诸国林立,兵戈抢攘,血雨腥风。

      以沂颂水为界,以南大部分为宋国疆域,以北则有北梁朝占大部分疆域。姜氏皇族独留一支旁系,在沂颂水以北一小部分地区,名为郦国。
      郦国国都沂颂城,临近沂颂水,渡口繁多,商贾往来众多,背靠柳亭群山,有山川阻隔,所处地势舒缓,是为易攻难守。自古以来都是兵家所争之地。

      元启八年初,北梁将领谢怀率兵暗攻郦国,其迅猛之势,一个月内便打至沂颂城,等宋国反应过来只能憋着气收拾烂摊子。那是个雨夜,也是个不眠夜。沂颂城一夜间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哀嚎连连。

      时过变迁,往事浮现,那些因血海深仇而韬光养晦的人们啊,站到了血雨腥风里,最终不过只为讨个血债血偿罢了。
      她躺在血泊中回望这短暂却颠沛流离的一生,眼神逐渐迷离起来……

      元启十五年开春,建平城如同塌了天一般,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天地间都被蒙上一层薄纱,雾蒙蒙的一片。

      夜半忽而惊醒。
      宋幼吾仿若陷在沂颂水里,一股窒息感让她透不过气,入目都是鲜红的血,雨声也冲刷不掉。火光蔓延到天际,黑夜里犹如白日一般明亮。许多人哭啊、喊啊、求饶,冲天的哭求声,战士们浴血奋战的垂死挣扎,都没制止住侩子手紧握的刀。
      她满头大汗,双眸紧闭,整个人缩在床榻上,纤细的手指攥紧身上盖的罗衾,像一只受了伤缩在角落里战战栗栗的小兽。

      正入春,天寒雨夜,宋幼吾盖着多层梧枝绿罗衾,许是底下人不仔细,窗户没关紧,漏了些风雨进来。宋幼吾做了噩梦,七年前的那个雨夜,她终生不忘。
      宋幼吾不自觉地伸手捂着头,刹那间被冻清醒。她一年四季手脚冰寒,即使被窝塞了几个汤婆子也无济于事。

      窗户被风吹得发出吱吱呀呀的轻微响声,宋幼吾起身,拿起床榻上的斗篷随意披上,越过屏风,坐到了窗边,还顺便伸手扒拉墙缝,里头藏着些烈酒。

      宋幼吾把窗户彻底打开,任由细细密密的雨丝飘在脸上,让风吹进来,反反复复。暗处的宋三没按耐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宋幼吾身后,“姑娘,卯时三刻了,身体重要。”

      “宋三,我该走了。你呢?”宋幼吾表情平淡地开口问,声音有些沙哑。她没回头,只是一味地看着窗外,眼神却有些迷离。

      宋三被窗外吹来的风吹得直哆嗦,闻言迅速单膝跪地下来,而又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宋三誓死跟随姑娘。”

      宋幼吾自言自语着:“送来送去的,像个物件,真无趣。”前言不搭后语。她抬眼看这天还是昏暗的,雨还没停,下了一夜了,边喝边听屋檐上的雨水相互挤压然后滴滴答答往下落的声音。天要亮了,宋幼吾这才慢腾腾地起身,然后回床榻上躺着,宋三也消失不见踪影了。

      她又陷入沉睡,忽冷忽热,额头上一直挂着汗珠,又做起了刚刚的梦。
      入目都是血红的,血光一片,昔日澄澈的沂颂水被染红,混浊不堪,雨下了一夜,冲洗不掉那一城的血。宋幼吾仿佛又回到了幼时,阿娘紧紧抱着她,捂着她的眼睛,声音颤抖着,却依旧轻声细语地安慰:“阿娘的幼吾,幼吾,阿娘在。”

      天亮了,宋幼吾依旧紧闭双眼,面色苍白,浑身滚烫。阿宁在床榻边干着急,看着陈医师给宋幼吾把脉,陈医师皱着眉说:“县主受了风寒,脉盛躁,乃病温!”

      他佯装怒斥:“前些时日,县主不是咳嗽略微好些了?怎的今日又烧了?你们怎么不好好服侍县主的!”陈医师提笔写药方时,还在一直骂,仿佛有人破坏了他珍贵的药材一样。他写完药方就丢给了阿宁,留了句:“我定会禀报陛下的!”便摔袖而去。
      屋内众人见状行事都小心翼翼的,阿宁被吓得也不敢说话了。

      雨下了一整夜,冲刷一夜的青石板透着淡淡的光泽,人在上面行走,难免脚滑。
      屋内暖炉生着,炭火充足。阿宁刚刚给宋幼吾灌了一碗苦药,宋幼吾眉头,烧的迷迷瞪瞪的,始终没有醒来,汤药洒了将近一半。被硬生生灌了半碗苦药的宋幼吾醒了过来,屋内浓厚的药味险些将她闷死。

      “咳—咳—咳咳——”

      宋幼吾咳得脸上带着一阵不正常的红晕,仿佛要被憋死。阿宁见状将其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握住宋幼吾的手,又摸了摸额头,不同寻常的冰凉,而是发烫,烫极了,压根没退烧。

      阿宁满脸心疼地开口:“县主,喝了药再睡下吧。”宋幼吾沉默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对着阿宁低喃了一句:“窗户打开。”

      阿宁没去开窗。

      宋承泽缓步走来,好似满脸担忧地说道:“孤来晚了,幼吾如何了?”
      一国之君,年且不惑,自身气度带着天家威严。
      屋内众人下跪,声音整齐道:“陛下安好。”

      宋幼吾刚刚躺下闭眼,又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翻了个身。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翻倒在地上,勉强跪在地上行礼:“见过陛下。”
      膝盖碰上地面的闷响仿佛震到众人,一时间没人来扶。

      宋承泽眸子闪过一抹暗光,随即满脸吃惊地扶起宋幼吾,“你这孩子,身子不好,这些礼数都是虚的,免了就好。”

      宋幼吾强撑着一抹笑意,淡淡道:“礼数不可免。”

      “身子可好些了?孤听陈医师说,底下人照顾不周啊!”前一句是对宋幼吾说的,后一句是对屋里伺候的人说的。屋里众人刚起来又纷纷跪下,不敢言语。

      宋幼吾淡笑道:“幼吾无事,小小风寒罢了,您看将她们吓成什么样了?”
      “都退下吧,孤与幼吾说说家常。”

      屋里众人谢恩后纷纷退下。
      弯弯绕绕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宋承泽开口说:“如今前线已经休战,北梁的使臣已经到建平数日了,孤今夜设宴,顺便给幼吾留了位置,你便同兄姊几个一起吧。”语气不容反驳,话音刚落,宋承泽又找了些理由离开了。

      屋内无他人,宋幼吾冷笑,宋三悄无声息地出现了,单膝跪在宋幼吾面前,“去告状了?”

      “宋三不曾。”

      宋幼吾随意撇了宋三一眼,然后说:“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心里清楚,说说吧。”

      “去年寒冬战败,北梁胜,如今来的几个使臣里有贵族子弟,谢姓。具体目的尚且不知。”

      “来敲诈宋承泽的。谢姓子弟?直系?”看着宋三眼里的肯定,宋幼吾倒觉得有趣起来了,望向外面的眼神也颇有些玩味,仿佛饿极的野兽盯上了猎物。

      阿宁进来了,宋三听到动静马上消失。
      “姑娘,陛下派人送来了衣裙,用完食便要梳妆打扮了。”阿宁说完静静地等回复。

      许久,宋幼吾淡淡道:“嗯。”这一句“嗯”意味深长,阿宁头低低的,不敢抬眼看她。宋幼吾却没了下文。

      窗外又下起了雨,不大,稀稀疏疏的,阿宁却仿佛被浇了个透心凉。

      “过来,更衣。”

      阿宁松了口气,宋幼吾倒是任由阿宁摆弄,阿宁给她换上寻常穿的梧枝绿罗裙,宋承泽送来的花花绿绿的衣裙被放到了一边。
      总算机灵了点。

      说是夜晚的宴席,宋幼吾还是早早来了,到了之后发觉自己还不是最早的。也对,这种好戏谁错过谁可惜,宋幼吾心想着。脸上却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在场的其他人都是臣子,老狐狸精,年轻一辈的宋幼吾在期间显得格格不入。

      年轻一辈的子弟都聚在外头玩些小把戏,宋幼吾早年间曾痴心妄想同他们交好,现实却不然,如今也懒得与他们结交了,各自留些体面就得了。

      “见过县主。”殿内的臣子们朝进来的宋幼吾行礼,完了就各自坐下,与同僚私下聊天。
      宋幼吾也坐下了,倒是给她安排了个好位置,一览众山小的。

      外头天昏昏暗,殿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使臣和国君却一个都没到,一干大臣和贵族子弟都在候着,宋幼吾在座位上坐了一个时辰,纹丝不动。
      一旁的座位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宋幼吾抬眼去看,宋平奚坐下了,还偏了偏身子,靠了过来。对宋幼吾小声说:“我听底下人说你又感染了风寒,看你脸色不好,待会你寻个理由先回去歇息吧。”
      宋幼吾回过头来,小声乖巧回答:“多谢兄长,我还好。”然而天不帮她,宋幼吾偏了偏头小声咳了几声,脸色又变得惨白惨白的。

      宋奚平带着担心和谴责的眼神看着她,宋幼吾只好腼腆地笑了笑,掩饰尴尬。

      犹如鸭子捏着嗓子的叫声打断了两人。
      “陛下到——”
      “北梁使臣到——”
      殿内众人行过礼后,宋承泽慢悠悠地开口道:“众爱卿免礼。”宋承泽身后跟着使臣,各自落座后宴会正式开始。

      殿内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场面,宋幼吾贪杯,今日阿宁没跟着,她便放心大胆地喝了起来,该说不说,北梁使臣带来的酒确实不错。光顾着喝却忘了一旁的人。
      宋奚平眼睛一瞟,身边的人已经一杯接一杯,没停下,大庭广众之下他又按耐不住宋幼吾。

      在场的不止宋奚平盯着宋幼吾,更阴晦的目光从那位年轻的谢使臣传来,宋幼吾抬眸轻轻瞄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了,恢复那副漫不经心又病弱的模样。

      找话题的宋承泽找到了宋幼吾身上,“孤看幼吾颇喜这北梁使臣带来的酒,莫贪杯了。”

      宋幼吾本想故技重施,还没摔,没想宋承泽先一步让人扶住她,慈爱般对着宋幼吾说:“不必多礼。”
      她点了点头,回答道:“此酒尚可。”话音刚落。席间一名年轻的使臣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地说:“陛下,为表两国和平之意,吾国愿与宋国结为姻亲,不知您意下如何?”话虽如此,宋幼吾瞧对方面露轻蔑,也没多真心。

      宋幼吾一旁的宋奚凝表情一怔,席间的大臣们也都静了下来,场面一度尴尬。

      宋国君倒是乐呵呵地开口:“孤自是愿意的。”两人弯弯绕绕聊了几句,没一个要提重点的。
      宋幼吾捻着酒杯,慢慢喝着。
      俩方暗暗较劲,宋奚凝手不大稳,翻了酒杯,撒到宋幼吾身上,梧枝绿裙摆沾上了一些污黄,宋幼吾皱了皱眉头,没来得及开口,席间的使臣低低嗤笑一声。宋幼吾迅速起身,开口道:“幼吾贪杯,洒了些,扰了喜事,先退下了。”

      宋承泽慈父般对着两人调侃:“毛手毛脚的,阿凝,带着幼吾一起去换衣衫。”
      宋奚凝拉着宋幼吾就走,酒杯不大,沾上的污渍不多,风吹会就干了,昏暗的灯火下看倒没什么。

      席间喝了点酒,身子总算热乎了些,手脚却还是冰凉的,此刻衣衫单薄的宋幼吾即便吹点风也是能撑住的。
      宋奚凝拉着人往别处走了,边走边叨叨:“发烧出来干嘛?好好躺着不好吗?”越说越气,哼了一声,继续说着:“要不是兄长,我才不管你。”

      宋幼吾浅浅地笑着不说话,今儿个可真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宋承泽那个老狐狸拿她的人威胁她。结为姻亲,也不怕她中途身亡,两国又打起来。

      宋奚凝絮絮叨叨的,拉着宋幼吾,去换衣裳。宋承泽的人追上她们,拿来了衣衫,看着宋幼吾去换。
      火红色的衣裙,衬得人肤白如雪,宋幼吾却讨了件斗篷披上了,把热烈的火红色遮得严严实实。宫人领着宋幼吾回席上,宋奚凝想带她回寝殿,宫人却话里话外表示了公主您闲的没事去玩吧,拿陛下来压人。

      嗯,挺有用的。

      宋奚凝死死盯着软硬不吃的宫人,气得脸通红。宋幼吾却点了点头,打算跟宫人走了。意识到手被拉着,宋幼吾回头对宋奚凝说:“阿姐,既然有事我便回去一趟。”

      宋奚凝只是一味地拉着她,摇头,她说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说:“不行,不行,你今儿得陪我,不能走。”

      “我待会就回来。不然我们一起回去?”宋幼吾脸上没有血色,这会又起风了,看着宋幼吾脸色发白,宋奚凝没办法只能跟她一起回去。

      两人回了殿内,宋承泽还和使臣有来有往,双方其乐融融,刚刚的话题还没换。

      宋承泽笑着对回来的宋幼吾说:“幼吾,孤记得你幼时有段时日是在北梁,不知你还有什么印象。”

      宋幼吾脸上还带着笑意,嗯了一声,没说什么了。手却攥紧了刚拿起的酒杯,低头不经意看了一眼,放了回去。

      宋承泽继续找话题:“幼吾,孤记得你生辰快到了。”
      “……”

      “此等小事不劳陛下烦心。”

      “我听闻北梁气候温暖,你自幼身子不好,孤有意将你嫁去北梁,去养养身子,风风光光,及笄后便启辰。”

      “……”宋幼吾仿佛怔了片刻,不言语。随后莞尔一笑,“舟车劳顿,幼吾怕身子撑不住,然后就去陪阿娘左右了。”

      宋承泽愣了一下,马上笑吟吟地说:“孤给幼吾配备最好的车和千里马,陈医师也跟着。好了,此等喜事,不必多说了。”

      宋幼吾乖乖坐着,脑子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个想法,而后突然脸色惨白急喘了几声,手上握着的酒杯翻倒在地上,额上不时冒出冷汗,不过一瞬,便昏了过去。

      混乱间,宴席散。

      宋幼吾被送回了寝殿,因夜深,几位使臣由宫人带领在宫中住下。

      “将士们在战场拼死搏斗,我们却在此受气,那劳什子县主,病怏怏,能不能到达我北梁境内都不一定。”
      “这县主不就是几年前被送回来的小国公主,陛下先前让人送回来不就是为了隔应宋国人,这下好了。”
      “万一返程途中真没了,宋国又有理由找麻烦隔应人。”
      “……”

      几个使臣七嘴八舌,言语中多有轻蔑,你有理我有理,你一句我一句。

      谢瑾晏冷眼看着他们,看着没有一丝一毫要停下来、越吵越激烈的情形,只得无奈道:“隔墙有耳,此乃宋国宫殿,不是北梁境内。”随后又好声好气地劝道:“都收拾收拾歇息罢,该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

      众人纷纷看向谢瑾晏,此次谢家在作战中废了不少气力,陛下钦点谢家儿郎前往宋国交涉。今日一下午的时间里,谢瑾晏带着陛下密令和宋国国君私下密谈,几位臣子和使臣被放到一旁面面相觑,吵又吵不起来,何其尴尬。

      此刻谢瑾晏看着也有些疲惫,几个人都有些困意,也就都散了。夜渐渐深了,烛火也熄了,人都歇下了。

      外头风在轻轻吹着,天上悬挂着一抹月,被云雾遮挡着,宋幼吾正撑着下巴坐在窗边望向外面的景色,脸上虽无血色,却也比早些时候那濒死的模样好。

      宋三刚回来,看到这情景就随手拿了斗篷给人披上,退后站在一旁。

      “姑娘,他们回去后一直在抱怨了,现已都歇下。”

      宋幼吾淡淡道:“也不知道敲诈了什么,能让他们接了我这个烫手山芋。”宋三听不出这句话的带着什么情绪,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汇报得来的情报。

      她边听边点头,话题一转,问了句:“近来怎么没见到宋五,被召回去了?”

      宋三脸色不太好,上次就是宋五透露的消息,险些导致他被怀疑,语气生硬地、干巴巴地回答:“被召回去了,这几次去见陛下都没见到他了。”

      宋幼吾手懒洋洋地撑着下巴,听宋三的语气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是,她这些年手段确实不太行,没能把身边这些人笼络过来,能搞到些人手都是宋承泽觉得小丫头片子成不了气候,没过多搭理,只是适量打压。谁知道呢?这将成为宋承泽一生之悔恨,也会成为插在他身上最痛苦最锋利的一柄刀。

      “今天这事,怎么兄长和阿姊也知道,老东西养的两只小白兔怎么也沾染了晦气。”宋幼吾说道。

      “您不也早得了消息。”

      宋幼吾心里匪夷,他们又不是我。面上却还是淡淡的,懒得搭理宋三了。

      月亮被云雾彻底遮盖了,风穿过竹枝发出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宋幼吾一个人坐到了天亮,就回床榻上躺下了,被叫醒时脸色惨白,迷迷瞪瞪。

      阿宁已经习惯自家主子每日早上的样子了,任由摆弄,还得独自生会闷气,近日以来生闷气的时间都长了不少。阿宁好声好气地哄着:“姑娘,辰时三刻了,该用食了,陈医师新配的药方也拿来了,用完食就该喝药了。”

      宋幼吾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扒着被子死活不乐意动,脸色依旧苍白得很,一听换了新药方,她微微蹙眉,沉默不语。

      阿宁依旧细声细语道:“姑娘,过些时日就是二月十六了,及笄礼要穿的礼服已经来人量尺寸了,快些起来吧。”

      宋幼吾一把揪住阿宁的袖子,小小地扯了一下,阿宁就不说话了,而后看着对方慢腾腾地坐了起来,双眼迷离。毋庸置疑,宋幼吾生得极好看,眉间的英气像极了曾经那个在草原策马奔腾的女子,眉尾是上挑的,眼眸极美,皮肤因为常年患病也苍白苍白的,连铅粉都不必涂抹了,阿宁第一次见到人就愣住了,可惜是个命薄疾病缠身的一个人。

      天仙般的人物,多好的底子,上妆都可以免去许多时间。

      宋幼吾对自家侍女时不时盯着她发呆已经习以为常了,慢慢清醒,任由阿宁给她绾发。用完食后,一口气灌下苦药,喝了几杯淡茶漱口。

      宋幼吾安静地坐着发呆,阿宁就在一旁陪着,没不久,阿宁就没忍住提醒道:“县主,陈医师说您要多走动走动,透透气,今日正放晴了,出去走走吧。”宋幼吾思维被打断,抬眸撇了她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御花园池塘旁小亭子,宋幼吾从寝殿走来就有些气喘,阿宁跟在身旁。这边有阳光暖暖地照着,旁边就是一片较大的竹林,清风徐徐。宋幼吾在凉亭坐下,今天阿宁给她换了身鹅黄色大袖衫,淡绿色的披帛,绾了现下时兴的发型,头上也插了白玉孔雀簪和蝴蝶银步摇,倒有点春□□气蓬勃万物复苏的感觉。

      许久没被如此打扮,也可能是病太久了吧,她没怎么踏出寝殿的门。

      宋幼吾顺着某些人的心思来到了这里,美曰其名透透气,幺蛾子却还没登场,她倒有些乏了。

      竹林了传来了交流声还有古筝的声音,听着应该男男女女都有,宋幼吾想想都知道了,又在讨论高山流水、阳春白雪的高雅之事。

      宋幼吾起身,轻轻拍了拍衣袖,打算走了,不奉陪了。阿宁在一旁眼神紧张地盯着她,却没有开口,眼瞧着人要走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却踱步进来了,半边阳光都被遮挡了,宋幼吾停下动作,仿佛被吓到了,偏头咳了几声,急喘了几下,脸色又变得惨白惨白的。

      谢瑾晏这会开口了:“郦国小公主,别来无恙。”说完还有模有样地行了礼,宋幼吾眼下闪过一抹阴晦,随后便换了一副笑靥如花的模样,开口道:“谢小将军安好,一别数年,幼吾不曾忘记当年。”

      当年的那个小公子狠狠掐着小姑娘下巴死命灌着苦汤药,看着小姑娘被呛出哭腔却死硬撑着,一副不屈服的模样让小公子兴趣倍增,开心地笑着。

      谢瑾晏低低叹了口气,倒也有点真情实意,一开口就不这么觉得了:“当年风风光光的郦国,怎么就不懂得韬光养晦呢?如今也不过是北梁边境的几座城池。”

      阿宁在一旁听着对面小郎君的一字一句,生怕身边的宋幼吾发病,紧张极了。

      “此次来建平,幼吾看小将军看着春风得意,有不少收获吧。”宋幼吾收敛了笑意,坐了回去,抬眸盯着谢瑾晏,边说边打量着。

      谢瑾晏点了点头,道:“多谢小公主好意,您跟着我们回北梁就会得知了。”

      宋幼吾漫不经心地说:“你们要边境屯田?开放贸易往来?没钱缺粮了吧?还送地送种子?噢——还有我这个无用的废人。”她自顾自地说着,最后还仿若真情实意地感叹了句:“宋承泽真大方。你们也是真敢要。”

      谢瑾晏倒没回答,眉头却不自觉地猛跳了一下,一直面带微笑看着宋幼吾。

      “小将军来找我就为了说几句体己话?先走了,幼吾身子虚,您也是知道的。”宋幼吾看着谢瑾晏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就不由得来火气,丢了句话就起身走了,头也不回,阿宁也急急忙忙跟上。

      谢瑾晏在凉亭里,没急着离开,自顾自地笑了,一别数年,人倒是更有趣了。

      宋幼吾回了寝宫,对阿宁冷冷地说:“该说不该说你心里门清,下去吧,我又病了,见不得人。”

      宋三正好回来了,静悄悄地出现在宋幼吾身旁,宋幼吾正捏着茶杯,慢悠悠地喝着。“北梁来的使臣还没回驿馆?”

      宋三知道宋幼吾对北梁有极深的执念,故而近来这些时日都去蹲墙角了,早上刚听了宋幼吾吩咐出去打探消息,这会却听到了她说:“待会找个时间,给他们放把火玩玩,就当我欢迎他们的礼物了。”宋幼吾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建平百姓们对他们也不是挺满意的,丞相府的小公子不是嫉恶如仇?没错吧。”

      宋三点了点头,表示极其认同,真诚地发问:“白日里动手吗?闹大?”

      宋幼吾丢了个你不懂吗的眼神,觉得宋三算是越活越回去了,最后又低低地说了句:“我这是为了一己私欲。”

      “宋三知道,姑娘做何事都是对的。”

      “嗯,我知道了,去吧。”

      宋幼吾傍晚的时候听到了好消息,对喝药这件事都没怎么排斥了,开心地开了坛酒,闻着酒香安稳入睡。

      隔日,天气爽朗,宋幼吾去小库房搜寻了些老旧的物件,翻出了不少物件。还让人把她常看的一些经书拿出去晒,透透气别发霉了。宋奚凝近日新得了些春茶,还攒了不少建平城里大大小小的事要和宋幼吾唠唠。

      宋奚凝一脚踏进殿门,还亲手提着几块捆一起茶饼,定睛一看,宋幼吾正在窗边懒洋洋地望着外头发呆,阿宁在一旁候着。

      “你怎得天天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有好好喝药吗?”宋奚凝停在窗边,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盯着宋幼吾,皱着眉头看着她惨白惨白的小脸。

      宋幼吾颇有些无奈地说:“阿姊,我有好好喝药,不信你问阿宁。”

      阿宁不敢撒谎,只如实禀报:“回公主,县主一日三餐都有按时喝药,陈医师更换了新药方,看着是有些效果,县主精神都好了不少。”

      宋奚凝点点头,阿宁是她千挑万选后才送来的,不会撒谎,然后把茶饼递给阿宁,让她去取厚一点保暖的衣物。

      “我的公主府要修缮完毕了,今日天气好去瞧瞧,我和阿父说了,顺便带你出宫踏青,走吧。”宋奚凝顺势走了进去,接过阿宁递过来的披风,给宋幼吾裹上,然后拉着人就走了。宋奚凝也才年长宋幼吾一岁,本来去年及笄礼过会就要搬去公主府,可底下人没弄好,反反复复修缮到现在。

      宋幼吾顺从地跟着她,两人顺顺利利出了宫。
      金根车的车轮隆隆地碾过建平城最大的街道,宋奚凝在车内点起熏香,是宋幼吾常用的木檀香,有淡淡的香味。两人在车里喝着今年新贡的春茶,宋奚凝的嘴没停过,一直在讲近来建平城出的事,虽然已经从宋三那边知道了这些事。再听宋奚凝讲,讲到精彩处宋幼吾还是笑得很开心极了。

      宋奚凝手比划着,越说越起劲:“昨儿个的事估计还没传到你那,我听底下人说,北梁来的几个使臣被熏的像黑炭般,赶过去救火的人和他们面面相觑何其尴尬,还有许多百姓端着饭碗从家门口赶出来一探究竟。那个谢郎君从宫里赶回去的时候,脸比谁都黑。”

      “官府的人来,仔仔细细调查了一番,巧了不是,丞相府的小公子跑去喝花酒,醉了之后跑去放了把火。”宋奚凝皱着眉不掩厌恶地添了句:“现在人都还在官府对峙呢。”

      宋幼吾听着这描述,听着就比宋三说得好,眼睛也笑得弯弯,脸颊两侧的梨涡也显现出来,看着就比病怏怏的模样好,有精气神,宋奚凝这么看着也开心。

      两姊妹高高兴兴去逛了一圈公主府,然后就去城郊踏青。一路上畅通无阻,春日明媚,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宋幼吾透过车帘的缝隙,望向外面繁荣的世界。微风轻轻吹过耳畔,草长莺飞,行人间的谈笑风生,姑娘们的打趣欢笑,是她一直不曾触碰过的自由。

      金根车慢慢驶过,有人跌跌撞撞一股脑撞了上来,金根车大幅度摇晃起来,外面车夫在破口大骂:“什么腌臜泼皮!!青天白日不长眼么!!什么车都能撞!!”

      宋幼吾被摇晃地晕晕乎乎,脸色刹那间又变得不太好,宋奚凝握住她的手。车很快就稳了下来,宋幼吾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一阵猛咳,脸色又变得惨白惨白的。

      宋奚凝一阵心疼,把人安置好,抬手掀开车帘,看着倒在车前的人。车夫正不知道怎么办,看到主子出来了,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又骂了起来,看到宋奚凝面露不悦,车夫声音慢慢变小,站到了一旁。

      “哟,这不都是见义勇为陈公子嘛,这么快就从官府出来了?”宋奚凝暗暗嘲讽着说,居高临下看着陈见明。

      倒在地上的人吓得一个激灵,狼狈起身,抬头就看见奚凝公主,脚一软又想倒回去。

      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隐隐约约还听到为首的人叫着:“陈兄!”

      宋奚凝不耐烦地看了过去,真不巧了,半个建平城的纨绔今儿个都让她碰上了,宋奚凝这会想想险些被气笑。骑着马赶来的几人看到了副熟悉的面孔,忙翻身下马行礼。

      “见过公主。”

      宋奚凝仿佛没听到一般,过了许久才让几人起来,顺便嘲讽了一波:“怎么?五石散吃多了?还是旧疾发作了?丞相家中管教不甚严厉啊?”

      地上的人哆嗦了一下,不出所料,下一刻宋奚凝就说了句:“捆了,丢宫门。”陈见明这会彻底清醒了,怎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招!他以前不知天高地厚嘲笑宋幼吾,也是这个下场,想着心里也怨恨着。

      一旁的几个人没敢说什么,目送着宋奚凝进了车里,然后就有点远跑多远了。

      宋幼吾微微蹙眉,靠在软垫上,看到宋奚凝坐进来,眼睛亮了亮。宋奚凝伸手掰过宋幼吾的头靠在她肩上,顺便再裹上一件披风,轻声说:“阿姊在,你歇会罢。”她这个妹妹,柔弱多病,偏偏还有心病。

      宋幼吾当年刚到宋国时,宋奚凝看着对方瘦瘦小小的模样都心一揪。如今长大了些,却还是瘦瘦的,还受不得风吹,这些年精心养着也没见身体好转。

      宋帝自幼教导几个儿女,要好好待她,就小白兔似的兄妹俩都听进去了。

      两人在郊外游玩了一通,心情又好了不少。傍晚才回了城,去了宋奚平的皇子府,踩着宵禁的点回了宫。

      夜深人静,宋幼吾回了寝殿,宋三也刚从正殿回来,宋幼吾把阿宁藏起来的酒拿了出来,一杯一杯慢慢喝,暖暖身子,好像一切痛楚都被浓烈的酒水埋没了。

      宋三默默待在一旁。

      宋幼吾低喃:“换了新的,我都有些不适应。”

      宋三没听清,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过了许久,宋幼吾眼神迷离,脸色惨白,浑身冒冷汗,但不妨碍她偏过头来,轻声问:“事办妥了?”

      宋三这回听清了,点了点头,回答道:“就等落网了。”

      宋幼吾还挺认可宋三的实力和手段的,这会懒得多问,让人去歇息了。

      她自己又是疼得一夜无眠。

      转眼间就到了二月十五,再过一日就是宋幼吾的生辰了,及笄礼也一并办了,看样子是打算办的隆重又奢靡,倒是有昭告天下之意。宋幼吾依旧日日坐在窗边,望向外面高高的殿墙,看着宫里的人来人往,她很想逃离。

      宋奚凝和宋奚平都是先皇后的子嗣,自幼丧母,所以对宋幼吾这个国破家亡的小姑娘更是怜惜。明日的及笄礼,宋帝让继后母家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来给宋幼吾做正宾,宋奚凝做赞者,其他的人都由继后来安排了。

      天气晴朗,微风徐徐,草长莺飞。

      宋幼吾从隐蔽的宫中小路出来,脸色阴沉沉,抬头看向阳光,忽然觉得刺眼了些。

      早些时候,阿宁借着饭后消食的理由带着宋幼吾出来,绕来绕去绕到了竹林里,一个身着玄衣的中年男子背着手对着宋幼吾。宋幼吾抬眼撇了一眼,微微弯了下腰,敷衍道:“参见陛下。”

      宋帝转过身来,皱着眉头开了口:“你三月初便同北梁使臣前往北梁吧。”宋幼吾轻轻嗯了一声,表情淡淡的,等着宋帝的下一句话。

      “两国交好,去了北梁你也要多记挂宋国,这才是你的容身之所,我会配备一些人手护着你的。”

      “幼吾常常记挂着阿娘。”宋幼吾边说边向前走,嘴角慢慢勾起,猛地抓住宋帝的衣袖,用劲扯了扯,凑到对方身旁,轻声问:“陛下,你想吗?你想我阿娘吗?你真的不曾想过她吗?”宋帝抬起准备推开的手顿住了,一双晦暗不明眸子死死盯着她,暗处的护卫也停了动作。

      又似是忽然醒过来一般,宋帝退后了一步,呵斥道:“胡闹。”却仿若无能为力的辩解。

      宋幼吾嗤笑一声,抬手轻轻擦拭湿润的眼角。不顾阻止,继续说着:“您不愿意看到和我阿娘相似的容颜?”

      “可是陛下啊,当年那白绫毒酒是您亲自下令让人赏赐的啊。您也是想不到吧,我阿娘是用匕首一手刺进胸膛倒在我面前的,她不接受你给她的选择。”

      宋幼吾嘴角勾起,笑得花枝乱颤,然后笑言:“您既期盼,便期盼着吧。”最后不管不顾地离开了。

      宋帝沉默地听完宋幼吾字字诛心的胡言乱语,喉间瞬间有股干涩血腥,吩咐了还没离去的宋三:“看护好她。”

      宋三规规矩矩地应下了,然后目送着宋帝略微颓废的背影渐行渐远。

      阿宁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疯魔般的状态,还在陛下面前如此,心下一颤,觉得不好,身体也跟着抖,抖得如同筛子般。

      回过头来,宋幼吾收起了遮阳的手,缓缓踱步回了寝殿,阿宁没跟着了。

      宋幼吾回了寝殿,罕见地发了脾气,摔了热气腾腾浓郁的汤药,把人都赶走了。没过一会,人已经恢复了冷静,却不自主地猛咳了起来,在空荡荡的寝殿里都有回声。一股铁锈味在嘴里扩散开来,宋幼吾咳出了一小摊鲜血,眉毛微蹙,抬手随意擦了擦嘴角,把宋三叫了出来,说:“都踩点好了吗?北梁送来的酒多备些。还有,把姓陈的提到他看得到的地方解决了。”

      宋三平日面无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担忧,困惑地说:“把人杀了您体内的毒怎么办?”

      闻言,宋幼吾挑了挑眉,抬眼看着宋三,轻声道:“临走前给他送几份礼,报答报答他。”紧接着又说:“至于其他的,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宋三闻言不语,默默退下了。
      最后,空荡荡的寝殿里,宋幼吾低低叹了口气,攥紧手心,轻轻说了句:“我疼惯了,不必了。”

      隔日,起风了。

      宋奚凝紧紧跟着宋幼吾,还时不时偷偷摸摸叹气,偏生宋幼吾老是听到。
      宋幼吾今日表现得格外乖巧。阿宁跟在身旁服侍着,却总心不在焉,她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大殿上,继后端坐在主位上,轻声细语地开口:“县主幼时便养在宫中,今日本宫便担了长辈的名号,来替县主主持这及笄礼。”

      一众乐师在大殿一旁奏乐,旋律清新流畅,节奏轻松明快,委婉悠扬。

      宾客们稀稀疏疏地在位置上候着,请来的都是建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因联姻的缘故,还顺便请了北梁来的谢瑾晏。

      继后母家是宋国官宦世家陈家,父亲是两朝元老,兄长是当朝宰相,这回请来的正宾是陈家的老祖宗。

      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泽,檀香点燃,烟雾缭绕,香味飘散。宋奚凝先走出来,以盥洗手,站到一旁。陈家老祖宗起身,继后紧接着起身相陪。陈家老祖宗下盥洗手,而后不紧不慢地拭干,两人相互揖让,动作轻柔,表情严肃。

      宋幼吾身着采衣,少女一副清丽的长相,一头乌丝梳双鬟髻,向东正坐。有司奉上梧枝绿罗帕和云凤纹青玉发笄。陈家老祖宗缓缓踱步到宋幼吾面前,高声吟诵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而后动作轻柔地跪坐下来,伸手给宋幼吾梳发,然后接过发笄给宋幼吾簪上。

      宋奚凝将陈家老祖宗扶起,而后站在宋幼吾面前,帮她整理衣衫,轻声说:“唯愿幼吾永远喜乐安康,无病无灾。”宋幼吾明亮的眸子看着她,“多谢阿姊。”

      宋幼吾起身,宾客们纷纷向宋幼吾作揖祝贺。宋幼吾回了礼后便去偏殿换浅色素雅的襦裙。诸多事项不紧不慢井井有条地进行着。宋幼吾回了主殿后,宋幼吾向主位端坐着的继后行跪拜礼,而后继续。

      有司奉上金丝嵌珠发钗,陈家老祖宗接过给宋幼吾簪上,吟诵完祝辞后复位。宋奚凝带着宋幼吾去里殿换深衣。

      风大了,风声穿过林间,星星之火燃起。

      突然间,有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宋奚凝看向火光,火势蔓延迅速。宋奚凝本能反应扯着宋幼吾,慌乱了片刻后冷静下来,却不曾想会有人无声无息地打晕了她。

      殿内,宋幼吾快速换了身原来藏好的轻便玄衣,将宋奚凝安置好,保证火势不会祸及到她。

      火势肆无忌惮地扩张着,随风乱窜,很快蔓延到了临近的偏殿,火光冲天。宋幼吾看了一眼外面,此刻内心格外平静,火光映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扑面而来的热浪使她的脸颊显得有些红润。宋三很快赶来了,将最后一坛酒偷偷摸摸撒在殿外,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冲了进去。

      火势很大,迎面而来的火浪击退了试图冲进去的人。没有人觉得里面的人会出来,但外面的人还在接水泼水救火。

      宋幼吾死了,死在了许多人面前。

      宋幼吾将事情安排好后就任由宋三抱着她从地道离开了,她很累,经历漫长的黑暗后见到了光亮,出去后让人赶快将地道掩埋掉。

      宋幼吾瘫在宋三身上,无力地问:“谢瑾晏和宋承泽咬起来了吗?”

      宋三低头回答:“陛下还是很谨慎的,目前只查到北梁的一个使臣在林里喝酒煮茶不小心点起了火,谢瑾晏如今被扣在宫中,其他的都还在继续查,还没撕破脸皮。”

      宋幼吾轻轻地点了点头,说:“也对,趁他还没查到没反应过来赶紧出建平城,快些收拾收拾和他们接头,去沂颂城。”

      在出城途中,宋幼吾凑巧毒发了,此次毒发来势汹汹。陈医师被宋三解决掉了,宋帝也不可能拿出解药,更何况,此时的宋幼吾已经在天下人面前死了。一干人等只能急忙地出城赶路。

      宋幼吾日日疼痛,浑身冷汗,衣衫湿透,犹如溺水般窒息的感觉日日伴随。曾有底下人献上五石散,被宋三一剑解决了,宋幼吾对此倒没什么意见,小小疼痛还是能忍受的。

      此次逃跑原因简单。先前宋幼吾日日夜夜想着,她不能以战败和亲的身份重回北梁,身份受制,过于被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抛弃这一身份,可她的寿命不过二十,时间一日日的流逝,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好了,体内过多的毒素与日日夜夜的疼痛,让她几近疯魔。

      她真的没有什么时间了。

      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出城,这一路上每走一段路程就会换了马车。宫里和北梁的人都没怎么行动,但宋幼吾不敢松懈。此次离宋,带的人不多,分批次走。宋幼吾怕过于显眼,八成人手被留在了宋国。

      又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盘曲弯绕的小路上,仅有一辆马车孤零零地走,宋三在外面坐着赶车。宋幼吾在车里躺着,占了大半位置。红妆和月柳都一身玄色劲装在一旁坐着,面若冰霜,都在默默想事情。

      雨声渐渐大了,凉风吹进来,打在宋幼吾脸上,煞白的脸上双眸紧闭,这些时日她反反复复毒发。月柳的医术不足以拔除宋幼吾身体的毒素,近来这些时日的新毒,她还没研制出压制的药,条件也简陋,只能日日想法子。

      月柳和红妆是宋幼吾这些年用手段和心力联系上的,宋三是她额外发展出来的人手。她这些年零零碎碎往北梁塞了不少人力,虽然多数被折了,但好歹有些根基。

      午间,宋幼吾清醒了片刻,人很虚弱,看完建平城送来的信,宋帝和谢瑾晏之间有了不小的隔阂,种种证据都指向那个林里喝酒误事的使臣,几方人手深入调查,还扯出不少人和事。此时的宋帝已经焦头烂额了,宋幼吾想想心情愉悦了不少。

      谢瑾晏倒是因为前些时日的碰面,对宋幼吾的死有许多疑惑,私下偷偷查,因为是在宋国,没多少人手,就没什么调查后续。

      局面乱成一团,宋帝还亲自手书一封送去北梁责问,信中具体内容宋幼吾的人拿不到,这也就罢了,反正宋幼吾也能猜个七七八八出来。

      回过头来,宋幼吾百般无赖地问道:“还需几日到沂颂南?我瞧这雨势大,月华还未渡过沂颂水吧。”

      月柳闻言,回答到:“雨势小的话还需五日。他昨天的信里没说,今天信还没送来。”红妆也开口说:“公主,前些日底下人问那个小婢女怎么办我给忘了。您这些日子精神气不好,多昏睡,我也没机会说这个小事。”

      宋幼吾闻言,脑子卡了一瞬,真诚地发问:“这都没烧死?”红妆看着她,有些无奈,“她跑得快,正好被我们的人碰见了,就带走了。”

      “带走?几天了?宫里没人发觉?”宋幼吾语气强势了起来,捏着手里还没看的几封信,面色淡淡地看着红妆。

      红妆并不想提,但还是开口回答了:“我们二月十六走的,如今是三月中旬了。宫里有人发觉,不是宋帝,是宋奚平和宋奚凝兄妹俩。”果不其然,听完后宋幼吾沉默了很久,心口又开始疼了起来,冷汗不住地冒,沉默地疼。

      许久,红妆和月柳只听到了句“人解决掉,干净点,丢宫里围湖中,其他的尽量避开。”

      宋幼吾闭上眼睛,靠在软垫上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了。红妆和月柳两人互相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担忧和其他复杂的情绪。

      马车又孤零零地走了五日,终于到了沂颂南,宋幼吾准备歇一夜再渡河。

      去年年底经历过战争的沂颂南,已经慢慢随着春天一起复苏了,渡口人来人往,商贩为零碎的生活用力地吆喝着拉客。四人和月华碰了面,在渡口附近找了个简单的客栈留宿了。月华带了些补气血的药丸,还有七七八八各种药,宋幼吾饭后喝上了久违的苦药,不同于先前,这回的药没毒,简单补补身子罢了。

      宋幼吾打扮成男子,着普通青色衣衫,看着便像一个病弱的书生。几人低调地在客栈住下了。

      窗外风大,宋幼吾就坐在窗边,享受片刻的宁静,打眼望过去就能看到与天相接的沂颂水,被雨洗刷了多日的天碧蓝碧蓝的,飞鸟在空中盘旋着,万里无云,即便沂颂水湍急,但来往商船极多,浓墨重彩地在沂颂水点上几笔。

      宋幼吾刚喝完药,让宋三来找她,就收到了红妆带来的消息。红妆和宋三在房门前碰面,面面相觑,只好一起进去。宋幼吾正坐着喝茶漱口,看到两人一起进来,眼睛看向红妆,示意她说。

      红妆别扭地开口:“公子,家中客人已走,将要和旧人碰面了。”

      宋幼吾点点头,“客人走了多久,带上我送的礼了吗?”

      宋三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在想怎么接待来人。

      红妆接着说:“走了半月有余了,家里人招待不周,客人有事先归家了。带上了。”

      “好,我知道了,约莫之后的旅途上会碰见他们,准备准备。”宋幼吾说完眼神示意红妆退下,目送着人走了,才继续开口:“和你阿姊联系上了?”

      宋三语气略微激动,“多年未见,阿姊比较谨慎。”

      “那就行,她受苦受难颇多,难免需要谨慎些。”宋幼吾话音一转,又问:“习惯吗?上了我这条船,我会护好你们。离宫前我反复和你提过,踏进北梁境内,就绝无可能。”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了进来,宋三沉默了片刻,而后说道:“姑娘恩情,宋三誓死不忘,永远不会背叛姑娘的。”

      宋幼吾望向窗外,看不清表情,只低低说了句:“起风了,下去准备准备吧,明日就走了。”

      宋三听清了,弯腰作揖后就退下了。
      次日,几人以游玩名义搭上了一艘大商船。波澜壮阔的沂颂水日日不息地向前奔走,今日之水不复昨日,今日之人任复昨日。

      宋幼吾在船板上懒散地坐着,不似往日一般端坐着。借着日光,一只手里摊着本书,另一只手握着一小壶酒,醇香浓厚,心下时不时感叹要将这些东西捡起来着实不易。

      宋幼吾认真注视着手里的书,放下手里的酒壶,磨墨提笔写注释,不久,半本书便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注疏。

      月华带了消息过来,在宋幼吾身后静静地候着,看着宋幼吾因为病痛缠身日渐消瘦的身子。这些年的时光似流水般,匆匆不回头,月华医术略好些,却也对她的身子无可奈何。

      感受到了来人,宋幼吾懒得回头,懒洋洋地问:“来新消息了?”

      “齐贵嫔封贤妃了,齐家来信说尚有一席之地容纳我们。”月华复述着,还念出了信里的话。
      宋幼吾闻言冷笑一声,“各取所需的东西,还自以为是地拿捏着氏族的高傲自大,破败不堪罢了,让他们擦亮眼睛仔细瞧瞧这些年被谢氏一族打压成什么样了。”

      “她来信问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还附带了封家书给宋三。”

      宋幼吾想了想说:“让她自己斟酌着下手就行,信给宋三。对了,谢瑾晏一行人赶到哪了?”

      “好。谢瑾晏路上出事颇多,我们的人也趁乱下了点黑手,估计是赶不上了,只能去北梁才能正式见面了。”

      宋幼吾脸上流露出一些遗憾,只点点头,说:“知道了。”

      月华去回信,顺便就把酒顺走了。

      四月中旬,一干人等到了北梁,拿到齐氏一族送来的通行文书,畅通无阻地进入了沂颂城。

      又一年春,沂颂城临近沂颂水,背靠柳亭群山,地势虽险峻,唯有周边几个城池位于较平坦地带。沂颂城是几个城池里规模较大的,自古以来都是兵家所争之地,沂颂城向来都是被鲜血洗礼。

      自打来了沂颂城,收到那封陈年旧书后,宋幼吾发病次数越来越多。每日里除了看经书写经注,就是抄佛经,先生说让她静心。宋三几人每天都因此担忧,宋幼吾顶着一众压力,艰难地谋划着。每日传来的消息都很多,自去年的事发生以来,两国交界处有了明面上的贸易往来,却依旧摩擦不断。

      沂颂城鱼龙混杂,宋幼吾借着暗桩和齐氏的力,稳稳的站住脚跟。

      天阴沉沉的,宋幼吾让人收了齐家送来的东西,悄悄换了夜行衣,绕过其他人的看护,带了个小包裹就出去了。

      下雨了,夜深了。

      沂颂城城主府,遗留了一些宫殿一样的形制,不过还是烧了许多。宋幼吾轻轻抚摸着墙上的种种,似乎又看到了过去生活的残景,她站在墙外,眼里有压抑不住的眷恋和疯狂,眼下有红血丝,惨白的脸上被雨水冲刷着,透着一股冰凉。阴沉沉的夜里只有电闪雷鸣的瞬间光亮,而后泯灭。

      医师说她这破体质活不过二十,谋士说她顾虑太多不成大事,先生大骂她没有上进心……她听了太多太多相类似的话,不过没事,他们很快就没法站在宋幼吾面前指着她鼻子使劲骂了。自从收到那封信,她偏头痛越来越严重,体内积毒日日伴随折磨着她,清醒正常的日子仿佛越来越少了。

      宋幼吾借力踩上墙,而后轻快一跃,落地无声。

      雨势小了,起风了,墙角新冒出来的草被压弯了。宋幼吾在城主府里转悠,她还打不过宋三,但趁机跑出来还是可以的。她阿父有柄刀,煅铸数月才得的一柄趁手的刀,不知为何,这几个月连连做梦,都是她阿父拿着刀和阿娘并肩而立的场面。

      管它在不在城主府,来搜罗一番就是了。

      宋幼吾就这样举着火把,在城主府肆无忌惮地逛着,遇到守卫也不躲,就正面打上了。

      一众火光映照半边天,漆黑的夜空变得明亮起来,宋幼吾全身包裹严实,被雨打湿的夜行衣贴在她身上,人高挑却瘦,异常的瘦,在一群守卫重重包围下,宋幼吾显得势单力薄了些。

      其中一个领头的守卫兵声如洪钟,冲宋幼吾喊着:“擅闯城主府,杀。”

      训练有素的守卫对宋幼吾步步紧逼,宋幼吾扔掉手里握着的火把,刹那间队伍被打散,她一肘子怼旁边人脸上,匕首稳准狠插入对方心脏,看着对方轰然倒下,然后快速抽出匕首,一股热血喷涌而出,溅了她一身。护卫一拥而上,她被包围住了。

      宋幼吾单打独斗费力地打出一条路,此刻的她,像个破烂不堪的娃娃,强撑着没倒下。

      雨停了。

      宋幼吾满身血污,因着没有趁手的器物以及一个残破的身体,打得分外吃力,即便如此,守卫兵们还是死的死,残的残。宋幼吾被血腥味冲昏了头脑,眼睛里盈满血丝,透露着一股疯狂和激动,仿佛丝毫不觉得疼,险些忘了来意。

      府内的主人被惊醒,城主谢怀搂着妻儿出来,重重守卫。宋幼吾近不得身,她停下动作,双眼盯着谢怀。其他人为防有诈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僵持着。

      谢怀一身儒雅气质,夜半惊醒也没失了风度,开口却一副上位者的语气:“勇士今夜拜访我城主府,所谓何事?”

      宋幼吾看了看他身旁的妻儿,死死盯着,然后不紧不慢地说:“八年前落了点东西,今儿有空来取回。”

      “哦?我城主府不曾与勇士有过交集吧?”

      宋幼吾笑了,笑声得肆无忌惮,随即大声喝道:“有,有交集,交集可大了。八年前的雨夜,你下令屠的城,你亲自砍下我阿父的头颅,亲自下令挂的城门,亲自手刃我郦国万千百姓,忘了吗?嗯?”

      轰隆一声,天光乍现,照在谢怀身旁的妻儿脸上,极其惨白,像是被吓到了。

      宋幼吾只身一人前来城主府,面上毫无遮掩,一身便装玄衣,谢怀看着这张脸,恍惚间像是看到了那个女人。

      “你且说说落下何物?”谢怀边说边背着手挥了挥,指示弓箭手准备下手。

      宋幼吾顿时笑靥如花,笑得花枝乱颤,说出的话分外自信:“谢怀,你觉得我今天会白来吗?来赌赌,我活着走出城主府,你一家老小命赔给我。怎样?”

      谢怀面露不悦,呵斥道:“小儿狂妄。”

      一众弓箭手也绷紧了弦,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空中传来整齐的箭射出的声音,咻咻咻穿过人群,直击谢怀臂膀,血涌而出,宋幼吾轻轻一跃到了谢怀面前。

      瘦弱的身躯挡住谢怀的视线,弓箭在乱发,火光冲天,火把在混乱中掉到湿漉漉的地上,忽闪忽灭的光亮照在宋幼吾脸上。“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不好意思了,我有些懒,就把弓箭手换了人,你不会介意吧?”说着说着,宋幼吾抬头抹掉泪水,厌烦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她手握匕首正对谢怀,“谢怀,八年前我经历的这遭,你今日也来试试。”

      风起,这是个不眠夜。

      谢怀徒手折掉肩膀的弓箭,随手拾起地上一柄刀,直指宋幼吾,她站在原地没动,任由谢怀在她身上捅出一个血窟窿,噗嗤一声,宋幼吾微微歪头,笑得格外灿烂地看着谢怀。衣摆随风飘起,一黑一白纠缠着近身打斗,宋幼吾的匕首轻轻擦过谢怀脖子,冒出丝丝血迹,谢怀连连后退,施展不出刀法,心里暗骂娘的。不过一瞬间的恍惚,宋幼吾一脚狠狠踹在谢怀腹部,匕首插入对方肩胛骨,还使劲转了几圈,而后迅速拔出,血涌而出。

      宋三得了消息急忙赶来,沂颂城似乎已经有人发觉城主府今夜的不对劲了,却没人轻举妄动。

      谢瑾晏受伤在沂颂城主府借住,谢怀是他父亲的庶兄,得了陛下赏识在沂颂城驻扎。外面喧嚷,谢瑾晏被吵醒,让护卫带他出来看看。

      宋幼吾的武功显然是略输谢怀一筹的,可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谁又能想到她会爆发出怎样的实力?当宋幼吾的匕首狠狠地扎在谢怀脖颈上,谢怀轰然倒下,眼神里充满震惊,剧烈的疼痛和雪白衣袍上鲜红的血在最后一刻还在提醒他,要死了。一个曾经被他亲自俘虏的一个人,一个看起来极其孱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咽气的一个人,亲手杀死了他。

      血溅了宋幼吾一脸,她苍白的脸上沾了诡异的红,感受到脸上的温热,她微微蹙眉,随意地抬手抹了抹,白皙的手指也沾上了血迹,一转头就和谢瑾晏四目相对。

      宋幼吾脸上的表情似乎又鲜活了起来,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而后仿佛很开心地笑道:“谢小将军,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别来无恙啊。”

      谢瑾晏冷眼看过去,皮笑肉不笑地说:“小公主别来无恙。一年不见,宋帝得知您还活着,定会分外欣喜的吧。”

      “不劳你费心,我改日再去看看宋承泽。”短暂的谈话后宋幼吾没搭理他了,她轻轻转动手腕,手上紧握着的匕首沾了许多鲜血,一直不住地往下滴,脸上的表情显得格外认真,像是在完成一副绝佳的作品。

      城主府内哀嚎不断,血融于地上的雨水,许多人都倒在血泊中,生死难料,宋幼吾只随意撇了几眼,也算是看看自己的功绩,而后便大步跨过,宋三紧随其后。

      宋三拎起在扶椅上端坐的谢瑾晏丢在地上,抬脚就把护卫踢走。

      宋幼吾眉眼弯弯,笑吟吟地说道::“小将军,告诉我个秘密,我给你挖个坑埋了,落叶归根,不让你像谢怀一样发臭发烂。可好?”

      谢瑾晏暂且还能保持冷静,胃里却在不断翻滚,抬眼注视着宋幼吾,缓缓开口道:“小公主行事如此张扬,不怕迎来杀身之祸?”

      “嗯?你在说什么笑话?”宋幼吾边说边蹲下,伸手拍了拍谢瑾晏的脸,拿着匕首在他身上游走,一不留神,划破衣裳,留下了些伤口。谢瑾晏眼底也冒了红血丝,青筋凸起,忍耐克制着。

      宋幼吾调侃道:“嗯?世家贵族的贵公子怎么就这么这么不经逗?”而后又漫不经心地开口:“宋三,埋了吧,扒干净,让那姓谢的看看自己亲儿子什么样。”她随手丢了匕首,转头就走了。

      “你要找军火库?”谢瑾晏此刻也不太能保持镇定了,他对着那一抹背影大声说着。然后看着那个背影停了下来,说了句:“是,也不是。”

      她走远了,宋幼吾一个人在城主府里慢慢走着,看着这里的一花一木,时过变迁,好像一切都变了。她凭着记忆走到一扇大门前,伸手去推没推开。

      晨光熹微,宋三解决了一些残余的人,就跟上宋幼吾,轻声说着:“姑娘,天快亮了,那边快压不住了,该走了。”宋幼吾站在门前,手还停留在上面,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宋三。

      “你背后跟着我?宋三,你僭越了。”

      宋三单膝跪地下来,砰地一声格外清脆,“宋三只对姑娘效命。天寒,回去喝碗姜汤暖暖身子吧,姑娘。”

      宋幼吾站在原地仿佛认真思考了一下,她已经忘了来意,缓缓收回了手,喃喃自语着。最后对着宋三说:“好吧,那就回去吧。”

      话音刚落,人就直愣愣地倒了下去,破烂不堪的娃娃也撑不住了,宋三扶起宋幼吾时,她浑身没一地是好的,不止一个的血窟窿一直在往外滋滋冒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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