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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无归》Chapter8~14,没写完 ...

  •   天亮了,打更的老人走过城主府,被血淋淋的一幕吓昏了头,城主的头颅被钉在门上,血还在一滴一滴顺势而下,城主府大门开着,血腥恶心味迎面而来,血泊中躺着无数死人,残肢断臂,血肉模糊。

      路过的行人看到这一幕,拔腿就跑去了行司,一路上磕磕绊绊,到了行司说话还磕磕巴巴,只一个劲得指向城主府方向。

      沂颂城情况特殊,有城主府谢怀带着兵权坐镇,还有行司的官员们掌城内一切日常事务,权力一分为二,沂颂城这些年被管的也算是井井有条。
      出了如此大事,行司的官员们却正巧群龙无首,行司都事前往恒安城述职,新的都事尚未到来。一夜之间,消息紧急送往恒安城,沂颂城局势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罪魁祸首陷入昏迷已经数日,姜柏得知消息急忙赶来,听着医师在一旁说着宋幼吾的身体状况:“五脏六腑皆受损,毒素深入骨,公主若是一直如此状况,只怕连二十都活不过!先生啊,您也不劝一劝!”

      姜柏面色沉重,听完医师的话更是一言不发。月华和月柳也在一旁候着,浓浓的药味在屋内弥漫,宋幼吾始终紧闭双眼,不曾醒来。

      又过了数日,新来的都事以及恒安城派的几个来调查的人到了沂颂城,暂时有人稳住局面,宋幼吾也在她的小院里慢悠悠地醒来。

      宋幼吾刚睁眼,就看见团团围着她的一群人,“怎么?都来给我送葬?”

      姜柏语重心长地望着宋幼吾说:“公主,姜氏皇族独留您一支嫡亲血脉,我郦国万千亡灵在天上瞧着,您要振作啊。”

      宋幼吾颤抖着起身,双眼盯着姜柏,缓缓开口纠正他:“姜先生,我姓宋,我生身父母都是宋国人,我与姜氏皇族无半点干系。您可别弄错了。”姜柏愣了愣,随即脸色变得铁青,死死盯着宋幼吾,嘴唇哆嗦着,白胡子也一颤一颤的,最后脸色阴沉沉的,没一会就拂袖而去。

      宋幼吾看着离开的背影,笑了起来,笑得格外肆无忌惮,笑着笑着便开始咳,咳出了一小摊血,是暗红色的。宋三手里的药凉透了,去重新煎了,另外几个人也跟着姜柏一起出去了,一时间没人管顾宋幼吾。

      意识逐渐模糊,头痛欲裂,宋幼吾伸手捂住头,瘦弱的身子又缩回床榻上。没一会,宋三把刚熬的姜汤和新药端了过来,刚走进房门,就看见宋幼吾哇的一声偏头吐出一摊混浊物,都是早先喝下的药,里面还参杂着丝丝血迹。

      宋三赶忙放下药,而后赶紧将宋幼吾扶起,随意拿起一旁的罗帕,给迷迷瞪瞪的宋幼吾轻轻擦拭。一切整理好后,宋三勉强给宋幼吾灌了碗汤药,而后将人轻轻放下。宋幼吾脸色惨白,意识不清,躺下闭眼蜷缩着,偶尔惊醒,眼神迷糊,空洞无神。

      风吹过,血腥味飘起,自从城主府被血洗,行司的人赶忙到了之后却发现生还者。

      天阴沉沉,驻扎在城外的谢氏军队包围住沂颂城,城主府被重重包围,恒安城派来的都事齐秦正带着人和谢瑾晏交涉。谢瑾晏当日都入土一半了,宋三就赶忙去找宋幼吾了,勉强留了条命下来。

      谢瑾晏阴沉沉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齐秦。齐秦不紧不慢喝两口茶,撩起眼皮看向谢瑾晏,手指敲了敲桌子,缓缓开口道:“谢小将军,陛下密书已到,指派我调查城主府屠杀一案,你既然死里逃生,必然是有看到什么吧。”

      谢瑾晏回想当日,周身充斥着血腥味的土壤,他沉浸在里面,挣扎不出来,最后是外出办事的暗卫回来给他挖出来的,于他而言,这是一生的耻辱。再回过头来,齐秦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流转,带着好奇和打趣。他冷言道:“宋国出逃县主宋幼吾。”不管这句话说出来的可信度。

      齐秦却笑了,开口调侃道:“前两年不是闹挺大的?一场大火不是烧没了?您别因为小时候的一些际遇就心心念念着人家。”这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触及到谢瑾晏痛处,谢瑾晏装都不装直接让人送客。

      齐秦见状又添了把火:“您还是尽快想想线索吧,不然陛下那边您可不能简单糊弄过去。”随后便摔袖走了,出了行司。齐秦来这可不是为了屠杀案,他有别的打算。

      左拐右拐进了个小巷子,小巷子里只有一座府邸,牌匾上题了个云楼,行云流水,这几年在沂颂城发展起来的云楼,断断续续都有和齐氏一族合作,相互提供帮助。

      还没踏进云楼一步,齐秦就无声无息被迷晕了。再次睁眼,一个孱弱的女子正蹲在他面前,女子浑身浓郁的药味险些呛死他,她手里拿着匕首在齐秦脖颈上划拉着,身旁还许多人手围着。

      拿匕首的人正是刚醒的宋幼吾,这会精神气不好,正好有底下人说逮了个人,她就随便来看看了。凤眸微眯,挑了挑眉,宋幼吾还在想谁的人这么蠢,什么地方都能闯。

      宋三悄悄提醒:“恒安城派来了个新都事,是齐渊的庶子齐秦,先前有来信。”

      闻言,宋幼吾只得丢了匕首,冲着宋三挑了挑眉,开口毫无顾忌:“怎么落魄到这地步?恒安城住不下齐氏一族了?”齐秦身上药效还没消散,虚弱无力,却清晰地听清了宋幼吾的一字一句。

      他也没想到,云楼楼主是个孱弱的女子。

      宋幼吾接过宋三递过来的汤药,皱着眉喝了下去。抬眼撇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齐秦,淡淡道:“去,给他灌个解毒药。 ”

      身体逐渐恢复知觉,齐秦整个人被宋三拎了起来,红妆和月柳两人正好过来看到这场面,没什么表示,但两人过来时脸色都不太好。

      宋幼吾撩起眼皮撇了一眼,没说什么。

      “百里洲让你来干嘛?齐渊又有什么事?”
      齐秦心下一颤,那个人说的云楼楼主胆大妄为,目无一切,这下看来还真是,那个人名字直呼还好解释一点,陛下的名讳都直呼…齐秦心里匪夷着,面下却没什么表示。

      他想了一会就回道:“百里…陛下指派我前来任行司都事一职,现在让我调查城主府屠杀一案。父亲命我送几封书信过来,其他应该没什么了。”

      “哦,是吗?那别查了,人我杀的。齐渊没告诉你?”她随口一说,轻飘飘的几句话把齐秦钉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已经开始考虑自己的安危了。

      宋幼吾抬腿踢了踢齐秦,视线在他身上打转,又说了句:“算了,你还是给我念念信里的内容吧。”

      齐秦佯装急忙起身拿出怀里的密封信,拆信的过程中手有些哆嗦,然后看向宋幼吾,看到对方点了点头,才开始念。

      另一边,月华和姜柏在书房商议,月华正在禀报近来新得的消息:“宋帝近来状况不大好,公主之前留下的毒起作用了,那继后母家蠢蠢欲动,打算扶持幼帝,那两兄妹被逼急了,迟早要反。”

      姜柏沉吟不语,而后又开口:“暂时不会出事,公主肯定留了一手,她素来喜爱把玩这些事,不会让他这么痛快地死。消息递给公主了吗?什么反应?”语气颇有些无奈。

      “月柳过去了,还不知道。宫中递来消息,北梁帝近来扶持齐氏一族,打击了谢氏一族的诸多势力,齐渊之子齐秦到了沂颂城,不出意外应该是在公主那边。还有那个谢瑾晏,还没死,是个硬骨头。”

      姜柏点点头,让月华赶紧去递消息去恒安城和建平城,还让他去联系一些人。月华离开书房,姜柏留在书房,独自坐着,在无边寂寞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城主府屠杀一案潦草结束,谢氏一族极其不满,而齐氏因调查有功,颇得圣心。

      残风扫落叶,看这破天,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月华正好得了味新药材月霜草,又名望舒草。月霜草是北疆雪山巅生长的一种半透明透着淡蓝色的草,毒性烈。月霜草是从北疆长途跋涉送来的,理论上来讲是与宋幼吾体内最多的忘忧松针毒素是相克的,麻烦的是她体内不止这点毒。

      宋幼吾正懒散地躺在庭院里的藤摇椅上,不着粉黛,青丝都散着,脚踩在齐秦膝盖上,人一动不动。太阳透过枯树叶直直地打下来,齐秦拿着从行司带来的文书,慢慢念着。齐秦的嗓音清朗通透,宋幼吾听得很舒服,然后就让宋三三天两头把人从行司拎过来念些东西,久而久之,齐秦自己就带着行司的文书过来。

      从今年开春到如今深秋,齐秦每每拿到宋幼吾随手丢过来的书信,念得极其心惊胆战,他总觉得自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光,回不到明日的恒安城。好在,宋幼吾对他这个人没什么兴趣。

      宋幼吾踢了踢齐秦的膝盖,懒懒地说:“齐秦?行司好玩吗?人好不好玩?”

      几个月相处下来两人没说超十句话,一时间齐秦不知道怎么回答。宋幼吾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见他没开口,皱了皱眉又说了句:“齐渊什么都没跟你说吗?跟你提一嘴,有事去找宋三,其他人别搭理。别在我这被人吃了。”

      齐秦嘴角扯了扯,苦笑道:“父亲不曾。姑娘见谅。”宋幼吾边听边打量着他,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内心表示了解了,原来齐渊让儿子来送死的。

      “给我随便搞个名头,我明日准时去行司。年底就让你回去恒安城。”

      话音刚落,姜柏缓缓踱步进来,身后还跟了个中年布衣男子。宋幼吾瞟了两人一眼,慵懒地伸了个腰,又翻了个身,并不想搭理两人。齐秦看这不太对劲的场面,低下头提笔处理文书,眼底下却格外平静,如一潭死水。

      中年男子开口打破僵局,饱含沧桑的眼神看着宋幼吾,激动地说着:“公主,下臣回来了。”话毕,还深深的叹了口气。

      宋幼吾沉默了一会,随后不紧不慢地起身,轻笑一声,调侃道:“哟,姜十先生啊,大狱待得舒服吗?不够舒服就回去继续待着。”宋幼吾眼底冷漠极了,嘴上却淡淡地笑着。

      话音刚落,空气间一片寂静。

      姜十呼吸一滞,沟壑遍布的脸上不正常地抽搐着,看向姜柏的眼神充满求助。

      姜柏轻声说着:“公主,姜十只是情绪激动了些,本质也是担心您啊。”说这话时,姜柏眼下掠过一丝不耐烦,被看戏的齐秦捕捉到了。

      宋幼吾眼神一直盯着姜柏,自嘲般笑出了声,歪着头无辜地看着姜柏,而后一字一句仿若杀人诛心地说:“担心我?笑话。先生,您要知道,郦国灭亡了,在八年前那个雨夜就结束了,姜氏皇族后人也已经断绝了,您就别痴心妄想了。”还没等姜柏回话,她继续说着:“还有,以后不要把什么阿猫阿狗带到我面前,我这个人不仅不思正务还有病,我可不能确保自己会不会失心疯动手,您怎么就记不住呢?”

      宋幼吾用力把匕首摔到姜柏脚边,铿的一声,镇住了姜十。

      她的记忆好像只剩下八年前的那个雨夜了,其他的都像匕首上的刻字一样模糊不清了。宋幼吾一番长篇大论说完,深呼吸了口气,然后踢了踢齐秦,让他收拾东西走人,最后自顾自地走了。

      齐秦马上收拾文书,也麻溜地走了,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有点不知所措。

      第二日,天气爽朗,宋幼吾头戴漆纱笼冠,身着梧枝绿宽衫大袖,手持折扇,一副文人装扮出门去了,不让任何人跟着。

      沂颂城行司都事执掌的权力大,特别是城主府那边的位置空缺,都事权力就更大了。执掌军职的人选恒安城那边吵了半年都没决定好,暂代军职的人是临时指派的,军队在城外驻扎,只受恒安城的指挥,可是山高皇帝远啊。

      齐秦正在行司门口等候宋幼吾,揣着手沉思着。

      宋幼吾手牵了匹马缓缓踱步而来,齐秦看到一身男子装束的宋幼吾,一时间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开口。宋幼吾随手把缰绳递给齐秦,低声说了几字:“林宿客。”

      齐秦点了点头,笑脸相迎,“林兄,来得真早,进去看看吧。”

      两人不断往里面走着。

      行司里来来往往都是忙碌的官员,近来沂颂城又出了些大大小小的事,行司的每个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到了议事堂,里头的官员已经吵得热火朝天了。

      有人拍桌而起,怒气冲冲地说:“左都事的尸体现在还在公堂之上,已经有人大胆到如此地步!自从南边那伙子人来了之后,什么事都有,若和他们无半点干系,为何不让我们搜查!”

      另一个官员看热闹不嫌事大,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慢慢开口;“最近边境不太安稳,人心躁动,正常正常。别气,躺公堂上的人又不是你。”

      陈执端显然被呛到了,怒目圆睁,想都没想就阴阳怪气道:“今日是左都事,明日又是谁?人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你说呢?右都事。”

      右都事眼底也染上怒意,刚要开口,齐秦就走了进来。

      大家都仿佛熄了火,安安静静地坐着。

      齐秦抬眼看看四周,每个人脸上都憋着火,就等一个口发泄了,他没打算让他们发泄。齐秦清清嗓开了口:“最近的事我都知道,你们私底下在搞什么幺蛾子我也都知道,左都事被贼人杀害一案已经开始调查,我已上奏,城外驻军也进城了,你们近日行事都谨慎小心些。”

      话毕,零零碎碎有人回应。齐秦没多在意,看向宋幼吾,说着:“这位是林公子,林宿客,之后会同我们一起共事,大家认一认。”

      最后齐秦非常有礼貌笑着让他们有事办事,该干嘛干嘛去了。

      宋幼吾神情淡淡的,又说了句齐秦熟悉的话:“人,我杀的。”随后又非常无辜地看着齐秦,眨巴眨巴眼睛,第一次诚恳地问了句:“有麻烦?搪塞不过去?”

      齐秦麻了,险些一口气憋死自己。谨慎小心地回答:“也不是不行,总得有个理由吧。”

      宋幼吾已经坐下了,抬眸平静地看着齐秦,说:“他和宋国人联系,你去查查,查好了年底之前就能回去你的老巢。”她伸出手敲了敲桌子,“尽量和谢氏扯上关系,有事去找宋三。还有,齐渊还不能动。”

      齐秦面带疑惑,仿若不解地问:“所以,和小人父亲有干系?”

      宋幼吾笑了,冲着齐秦挑了挑眉,开口说话却冷冰冰的,直白地说:“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的人被逮到了不知道?你最好是不要阻碍我,齐渊我还要用。我是谁你心里应该清楚,不清楚也没关系。我要干什么你一应该也能猜到,做事别冲动,也别留下证据。你要知道。”

      宋幼吾没了兴致,走之前还撂下一句话:“齐秦,别成为一个笑话,没有力量就积攒力量。”

      齐秦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反应过来时脸上都笑僵了,他伸出手摸了摸,嘴角拉平,最后低低地叹口气。秋日的阳光撒进议事堂,还撒了几缕在齐秦身上,包裹着他,让他感受到一丝丝暖意,而此刻的宋幼吾已经走远了。

      将近年底,月华和月柳两人整日躲在药材库,好不容易炮制出适合温补慢慢解毒的药,兄妹俩双双对视,眼下虽乌青一片,眼底都有压抑不住的暗喜。

      小院银装素裹,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大,宋幼吾站在窗边望向一片素白的世界,脸庞上泛着病态的惨白,眼底仿佛一池死水一样波澜不惊,像是永远不会有所波动。

      宋三捏着手里沾了血迹的密封信,像往常一样站在宋幼吾身后。

      听到动静,宋幼吾伸出的手苍白无力地悬在空中。她接过信,微微低头看到那一抹腥红,打开这个尘封多年的书信,边角泛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宋幼吾一目十行地看那封信里面的内容,看到最后,她嘴角扯起一丝笑,手在微微发抖,最后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宋三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想开口说几句,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着。

      撕拉一声划破寂静,宋幼吾将信撕了,丢进暖炉里,然后一脚踹翻暖炉。灼热的银骨炭掀倒在地,火星四散,火迅速冒了起来。

      宋三想伸手护住宋幼吾,她躲开了,只听到冷冷的一句“快走,好好活着。”他愣在原地,眼底罕见地冒出愤怒的陌生情绪,“姑娘,我去杀了他们,我们一起走,去北疆,去草原,不要呆在这了。”

      宋幼吾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眼神看着他,轻轻说了句:“闭嘴,快走,你还不走就救不了我了。”

      她低头避开宋三的视线,温和地笑道:“如果顺便的话,煮碗姜汤给我留着。”

      杂乱匆忙的脚步声一涌而至,宋三走了,走得很狼狈,还险些被发现。

      火没怎么烧起来,雪下的很大,把冒头的火苗盖灭了。但宋幼吾烧伤了,她还站在暖炉旁,强撑着,任由火苗攀爬上她枯骨一样的身体,血从她手臂上蜿蜒曲折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被火舌肆无忌惮地吞噬了。

      众人赶来看到的就是这幕场景,宋幼吾却偏头吐了口血然后温和地笑着,眼神涣散嘴里却还说着:“你们来迟了。”她手上已经露出了一截白骨。很快,只听见哗啦一声,几桶冰水倒到宋幼吾身上,齐秦拎着木桶赶来了。

      腥红色的血水在地面上蜿蜒前行,众人的脚下都沾染上了那抹诡异的红。

      她撑不住了,倒下之际看见了一抹青绿色残影冲了过来。是齐秦冲上去扶住她,将人圈入怀中。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发现她真的好瘦,瘦的脱相。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来人的脚印。
      宋幼吾静静地躺着,神情安详地像是去世了一样。姜柏急匆匆从书房赶来,他拧着眉站在病榻前,脸上挂着担忧。

      她累了,她睡了好久,这场大雪停了,她都还没醒。

      半个多月后的一个清晨,冬日暖阳斜斜地照进来,宋幼吾睫毛微微颤抖,没一会人就醒了过来。她试图开口,却发现喉咙哑了,发不出一个音,抬手却一阵疼痛,密密麻麻钻心的痛。她动了动身子滚下床榻,砰的一声将外头候着的人砸进来,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了一抹腥红。

      齐秦打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那个瘦的只剩下一把枯骨的女人摔到地上,还能抽出空来冲他笑一笑,一如既往的肆无忌惮。说实话,笑得还挺好看的,最后还说了句他在往后的日子里一直忘不掉的一句话。

      红妆照常熬药端来,这股浓厚的药味让宋幼吾闻着就难受。红妆刚要给宋幼吾灌药,一不留神,就被宋幼吾打翻了。红妆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激动地说:“公主,您醒了!”而后又恍然大悟般说着:“我去叫月柳和先生过来。”

      宋幼吾只是想喝口水罢了。

      很快,她床榻边上站满了人。宋幼吾撑着身子勉强坐了起来,掀起眼皮四周都撇了一眼,最后定睛在姜柏身上,她眉眼弯弯,乖巧道:“学生许久不和先生谈话了,想和先生聊聊接下来的计划。”

      姜柏眼皮不自主地跳了跳,心说小祖宗您又想干嘛,面上却笑得堆起了褶子,让其他人都退下。

      “先生,幼吾自启蒙便受教于您,我那会还姓姜呢,大名教什么来着,噢,姜安,这这么些年,我都快忘了。”宋幼吾说着说着,姜柏就想开口,她笑了笑,话锋一转:“嘘,闭嘴,敢插话砍断你脖子”还上手比划了几下。

      配上宋幼吾此刻嘶哑的嗓音,宋幼吾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像极了话本上的恶灵。姜柏话到了喉咙哽住了,他好像第一次意识到当年那个小公主已经死在那个雨夜了。

      她接着说:“当年我活着从谢家地牢出来,躲起来的您应该很吃惊吧,我一直想听您亲口问问,学生当年那一个月里遭遇了什么,可您怎么就不问呢?我好伤心的呀。”她扬起下巴冲姜柏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眼里仿佛有泪花出现,宋幼吾眨了眨眼,睫毛被打湿了。

      宋幼吾的泪水簌簌地往下落,她红着眼盯着姜柏,“您当年联系上我,废了不少气力吧。确实是我绞尽脑汁给您留的消息,其实我本来是想着您助我复国,然后我再一一解决叛徒的。可是,我拿了宋承泽的一封信,是我阿娘临死前给他的呢。您猜猜里面写的是什么?”

      宋幼吾的声音又冷又狠地砸向姜柏,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浑身发抖,花枝乱颤。“哈哈哈哈哈哈,那信里写着,我是宋承泽的孩子,你说好笑不好笑。”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恶狠狠地说:“我恨了这么久的人,是我的生身父亲,真恶心,我想吐。”

      “难怪他会留下我的命,您也知道吧?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那个字迹确确实实是我阿娘的。可是我又转念一想,万一我阿娘只是为了保住我的命呢?我查啊查啊,我迷茫了呀。”

      宋幼吾已经彻底红了眼,她声音极其沙哑,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委屈:“先生,我是谁呢?我究竟是谁呢?我穷尽心血博来的究竟是为了谁呢?”

      宋幼吾早些时候已经服下了新炮制的药丸,那药丸透着一股冷香,这会药效发作了,姜柏眼眸暗了暗,依旧没说什么。

      她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腥红的血,人已经开始头晕眼花,精神涣散了。

      宋幼吾蜷缩着,身体颤抖,昏昏欲睡。

      姜柏低低地叹了口气,说:“公主,您太聪明了,不是我想要的人选。万事俱备,您该消失了,宋三我会送他去陪您的。”

      “你在药里下了毒?”

      “没有,我添了味柳叶桃,加大了用量,您别担心,过会就好了。”

      宋幼吾低低地笑了声,偏头吐了口血,说:“姜柏,你好有自信啊。”

      另一边,躲藏了许久的齐秦和赶回来的宋三都出现了。

      砰的一声,房门被砸开了,一道身影掠过,狠狠地摔在地面,红妆闻声抬头望去,脸色阴沉沉的。月柳和月华兄妹俩两人还在思考宋幼吾体内的忘忧松针毒,姜柏砸到两人脚下,两人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

      “先生!!!”

      宋幼吾靠在房门上,揉了揉泛红的手腕,顺手接过宋三递来的刀,指尖轻轻抚摸刀面,刀有些重,宋幼吾拖着刀缓缓走到姜柏旁边。

      姜柏还残留着一口气,宋幼吾调皮地眨了眨眼,轻快地说着:“真不好意思了,先生,他们都是我的人。”

      “承蒙您幼时的教导,学生不是您这样忘恩负义之人,学生已经给先生挑了个风水宝地抛尸了。”

      姜柏瞪大了眼睛,诧异道:“咳…那药…你没吃?”

      宋幼吾笑得分外开心,在姜柏即将闭眼的时候用一个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吃了,开心吗?”

      “可我不会死呢。”

      姜柏闻言瞳孔放大,但最终还是咽了气。

      寒冬,宋幼吾体内残留的柳叶桃把忘忧松针毒彻底诱发出来,其来势之迅猛,不比夏日涨水期的沂颂水来的弱。

      期间昏昏沉沉地醒过几次。
      直到匆匆落了最后一场雪,宋幼吾才勉强清醒了一会。

      病魔缠身,虚弱无比的宋幼吾斜靠在窗边望着细细点点的雪,不知在思索什么,竟低低地笑了,笑了好一会。
      她在想,这步棋,下得好大啊。

      寒风灌入屋内,与一旁势单力薄的火炉对抗着,宋幼吾手上的烧伤已好了,却也留下了一大片淡粉色的新生疤痕,蜿蜒缠绕。

      “月华,吩咐下去,准备准备,金蝉脱壳。”

      “公主,您的身子只能等初春冰雪消融才能走。山路崎岖,冰雪裹挟着,更难行走了。”

      一时间竟没人再开口了。

      许久,宋幼吾低低地叹了口气,回过头来笑着看月华,慢慢说着:“不碍事。我又不去,你们去,我去恒安城。”

      月华用沉默对抗着宋幼吾,最后还想劝几句,被宋幼吾用眼神遏制住了。

      “行了,就后日吧,去叫齐秦过来。”

      宋幼吾沉默地看着窗外,厚厚的白雪覆盖着小院,远处白雪皑皑的柳亭群山,心里想着要是世界都是这般寂静多好。

      齐秦没一会就来了,他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淡淡的笑,显得整个人温文尔雅。事实却非如此,不过半年时间,齐秦就彻底握住沂颂城的大权。但是,齐秦志不在此,半年时间内,他的手已经伸到恒安城里。

      齐渊让他怎么狼狈地逃出恒安城,他就得风风光光地回去,狠狠抽他这位“父亲”一巴掌。

      齐秦的命留不下来,宋幼吾也不会蠢到被人借刀。她还得谢谢齐渊把人逼来沂颂城。

      回过头来,宋幼吾眼底带着笑意,“齐秦,我记得你和贤妃关系不错吧,她生病了,想念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百里洲已经下旨了。”

      “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该你了。”

      齐秦笑着回答:“那是自然。”

      雪停了,冬日暖阳分了一缕光洒在宋幼吾身上,宋幼吾孱弱不堪的身子被慢慢温养着,看着有好转的迹象。月华和月柳兄妹俩心底却隐隐不安,这感觉突如其来,没有缘由。

      两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急匆匆赶来的人看见一把大火把云楼烧光,冲天的火光让他们傻眼了。行司的人依着齐秦的吩咐在暗地里埋伏,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宋幼吾此刻正坐在马车内,抬手抄起一壶酒,不顾阻拦,将酒水送入口中,香醇浓厚的酒香弥漫在小小的空间内,宋幼吾苍白的脸上添了两抹红润,微微上头的感觉奇妙极了。

      酒后的宋幼吾显然话多了些,“原来齐渊打的是这个旗号,合作多年,竟是想吞了我的东西。”

      ……

      宋幼吾自己喃喃自语着,最后还讽刺地笑了,“就他也配。”

      月华趁机给宋幼吾扎了一针,让她安稳地睡下了。齐秦就坐在宋幼吾旁边,默默地给月华竖起大拇指,两只眼睛里分别写着:好汉,佩服。

      红妆和月柳在对面死死盯着齐秦,眼底带着满满的警惕和怀疑。宋三坐在外面充当车夫。

      踏上不归路,就不回头了。

      近年来,柳亭群山的土匪窝被打到仅剩几个,规模也没有以前那么大,但这些土匪,显然是更疯了。

      就比如现在,宋幼吾刚刚睡醒,就得了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就是齐渊的人扑空了还被行司的人都逮住了。

      坏消息就是一伙土匪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自出城,宋幼吾就已经换了一身男子装束,但依旧是裹得严严实实,她头上的白玉发冠此刻显得略微碍眼了些。宋幼吾在车里喘了几口气,最后伸手撩开车帘,由着宋三扶着。

      看着一堆密密麻麻的人脸,宋幼吾扶额,拎着齐秦下车去交涉,要钱就送,不要就打。

      天色将暗,两伙人对峙着。

      齐秦在好声好气地劝着:“我说好汉,我们统共也就这一箱钱财,都拿出来了,放我们过去吧。”

      站在齐秦面前人高马大的土匪,听着齐秦的话,若有所思,然后二话不说地抽出大刀,架在齐秦脖子上,粗声说道:“钱和命我们都要。”

      齐秦脖颈上瞬间有了道血迹,丝丝冒着血。这会齐秦倒是若有所思,一点也不慌张了。
      装得还挺像。

      宋幼吾等烦了,就叫宋三动手,红妆也下了车抽出鞭子,月华和月柳掏出一些瓶瓶罐罐,也下了车。

      等外头都收拾干净了,天已经彻底黑了,那股浓重的血腥味飘在空中,经久不散。
      宋幼吾在车内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原本定下的路程天黑前就能过这座山,这会计划被打乱,几人显得有些烦躁。宋幼吾却不紧不慢地睡了一小会,醒来就叫他们找个空旷点的地先歇一宿。

      寒风在林中呼啸着,一伙人找了个空旷的地生起了火,几个人团团围坐在火堆旁,把宋幼吾的酒分了喝。

      宋幼吾捧着碗甜丝丝的姜汤一口一口地喝着,一双眼睛晦暗不明。

      宋幼吾在不紧不慢地安排着:“月华和月柳过了柳亭群山就往西走,还有红妆,也跟着一起。过个半年再去恒安城。宋三和我一起去恒安城。”

      齐秦开口调侃:“小公主,那我呢?”

      宋幼吾撩起眼皮撇了齐秦一眼,然后甜甜地笑了,风轻云淡地说:“要不你去北疆雪山给我拔几根草?”

      “是我冒犯了,我还是跟着您吧”齐秦笑着回答。

      林子里埋伏着的土匪打了个瞌睡,睡过头了。

      一夜祥和。
      除了有点冷。

      宋幼吾裹着厚厚的狐裘大氅在马车上,坐了一宿,一夜无眠。

      几人需得费上个半天的时日才能过了前面的那片林子,于是天微微亮众人就驱车出发了。

      深冬的天气,即便晴日也是寒冷彻骨的。

      宋幼吾猝不及防地问了一句:“快年初一了吧?”

      宋□□应快,回了句:“是的,就剩两三日了。”

      她又点点头,没说话了。

      马车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又被人围住了。
      真是出门不看黄历倒血霉。

      这会来了真土匪,连人带马都绑了回去,哪管三七二十一。

      几人再次重见光明,已经是在土匪窝了。一人一个麻袋,统共五个。

      两个姑娘率先被解绑了,剩下三人躺在地上,宋幼吾被闷得咳不停,也被放出来了。

      宋幼吾睁眼看见的就是几个高低不齐的木椅凑成的大堂,主位上坐着个瘦瘦巴巴的男人。像瘦猴,宋幼吾心里想。

      那瘦猴嘴里叼着草,含糊不清地和身边的人说着话,压根不把几人当回事。

      月华死活不肯让宋幼吾再动手,每次动手都是大伤元气,她体内的忘忧松针毒进一步扩散,总的来说,这就是找死。

      就目前来看,她总得做些什么吧。
      宋幼吾自顾自地想着。

      主位上的人动了,也开口了:“你们,没别的财物了?看着也不穷酸啊。”他是柳亭群山里头最大土匪窝里的头目,叫沈沐阳。

      宋幼吾不紧不慢地说:“那可真是不好意思,先前就有一伙人来截了我们一箱财物,诺,就你们带回来那箱。”

      那箱子就在旁边,里头的东西被宋幼吾换了,此刻正滴答滴答往外冒血。

      沈沐阳眼神示意一旁的人,让人拿着大刀划拉几下,箱子就开了,里头也没什么,就装了几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大冬天的,也不怕这些人头烂的快,宋幼吾就让人打包打包准备送人的。她也没想到,看到这些东西的幸运儿会是其他人。

      改日送个别的。

      那一箱人头惊得沈沐阳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他倒是要重新擦亮眼睛来看这几个人了。

      一把大刀架在宋幼吾脖子上,磨得她脖子生疼。

      沈沐阳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幼吾,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杀意,他已经在想要怎么解决了。
      “你们家里有钱赎你们吗?说!”

      刀口并不锋利,不过就是有点重,宋幼吾不太喜欢。

      她笑着开口:“钱倒是有,就是不会来赎。”

      沈沐阳眼神一狠,准备将人脑袋剁下,杀鸡儆猴。没成想,这弱不禁风的小公子动手比他还快。

      宋幼吾推开脖子上的大刀,血沿着刀流了下来,趁沈沐阳没反应过来,将刀踢开,血肉模糊的那只手直冲沈沐阳脑袋上拍。沈沐阳侧身躲了过去,宋幼吾拿手肘往他脖子上撞,另一只手狠狠抽了沈沐阳的脸。

      霎那间,沈沐阳脸上留了个血手印,宋幼吾手上的伤口裂的更大,血流不止。

      红妆和月柳趁机将麻袋里的宋三和月华放了出来,两人出来就见到这一副鲜血淋漓的场面,月华眉头一皱,伸手将宋三推入战局,还顺便喊他尽快解决。

      外头的人听到动静都涌了进来。
      以少胜多,宋幼吾表示她很光荣。

      不过一刻钟,齐秦带着他的人杀了进来,看见宋幼吾一脚踩在沈沐阳另一边脸上,还笑嘻嘻地低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的时候,齐秦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怕下一个就是他了。

      当然,最后还是没逃过去,宋幼吾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伸手撩开衣袖让月柳上药,一双腿漫不经心地晃着,时不时踢一下齐秦。

      “你说你,动作就不能快点吗?这么慢,还怎么赶回去吃年夜饭。”

      齐秦低着头,笑着回答:“这不碍事,有我没我都一样。”

      宋幼吾用力踢了齐秦一脚,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那不成,我要齐渊的命,你顺带给我去取了。”

      齐秦乐了,抬起头来看着宋幼吾,“行,那我动作快点。”

      等包扎完伤口,月华又拎着宋幼吾叮嘱了许久。宋幼吾用眼神示意宋三将人拎走。

      角落里被五花大绑的沈沐阳正后悔不改引狼入室,此刻的他,略微有些狼狈,一边脸上挂着暗红的血迹,另一边脸上显然是灰色的鞋印,看着就幽默风趣。

      宋幼吾蹲下,说:“瘦猴,我兄弟正缺个打手,这活干不干一句话。”

      “大爷我说了,我叫沈沐阳,不叫瘦猴!让我给个小子做打手?呸,士可杀不可辱,做梦去吧!”沈沐阳义正言辞地骂了一顿,最后嫌不过瘾又呸了一口。

      “我近来这些日子有些烦躁,你不干,我就更烦了呢。”宋幼吾紧接着又说:“你这寨子里不少老弱病残,我带着也没用,一把火烧了可好?”
      宋幼吾笑嘻嘻地看着沈沐阳,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了。

      沈沐阳此刻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济于事,最后狠狠地说了句:“行,我干。”

      宋幼吾听了这话眉眼都弯了起来,拿着匕首给沈沐阳松了绑。

      宋幼吾本想着带几个人来玩一玩,反正都没什么可去的地方。她千算万算没算到一个土匪窝里能穷困潦倒到这个地步。
      也没什么可玩的,最后成功收获一个不情不愿的打手以及一群嗷嗷待哺的老弱病残。

      她心想,这买卖亏大发了。
      又要花钱养人了。
      宋幼吾此刻正坐在前往恒安城的马车上,沉思着。

      天晴了不少。
      六个人的马车上又挤上了一个沈沐阳,沈沐阳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宋幼吾踢出马车和宋三相伴了。

      约莫走了两天,远远能望见恒安城城楼,红妆和那俩兄妹已经往北疆走了,齐秦带着他的人已经快马加鞭赶回去了。马车里就剩下宋幼吾一个人在默默地坐着,她在看建平城送来的消息。

      她在准备一份大礼。
      可惜不能亲自去。

      现下已是元启十六年末了。自郦国灭亡,宋国与北梁形成对峙局面已有八年之久。沉寂在血海深仇的人们逐渐浮出水面,开始搅弄局面。

      自从宋幼吾放了把大火烧了宋国宫殿逃出生天后,这局面就已经开始乱套了。

      转眼间马车就已经走到了城门口,宋三敲了敲车窗,宋幼吾回过神来,拉开车窗的一角,静静地看着外面。

      “公子,守城的官兵说需要搜车。”宋三说。

      宋幼吾眼神撇了撇几个官兵,然后点了点头,就下车了。

      搜车的官兵顶着三个人阴沉沉的目光,快速地搜了一遍车,然后退下来,放行。

      宋三驱着车进了城,不经意间回头看了几眼,后面的马车被直接放进城里,沈沐阳顺着宋三的目光看过去,刚要大喊大叫就被捂住了嘴。

      宋幼吾没在意这一小插曲。

      有人要搞她,也得看看有没有本事。

      满打满算,今日便是大年三十了,恒安城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宋幼吾一行人住进了安居巷,就在齐府旁。这安居巷里,除了齐府就只剩下旁边的一处府宅了。

      宋幼吾让齐秦买一个小宅院,偏僻安静一点。她站在门□□生生气笑了,难怪齐秦从她账上划走了一大批银两。

      宋幼吾让其他人都下去休息,自己待在书房里,漫不经心地翻着书籍。宋幼吾想了许久,最后轻笑一声,她竟忘了,年夜饭是年三十晚上吃的。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
      齐秦这是请她看一场大戏。

      天渐渐黑了,宋三敲了敲房门,得到允许才推开门进来。但压根没掩盖住他满心满眼的欢喜。宋三的语气不掩欣喜,“姑娘,我阿姊晚上陪百里洲在城楼上放天灯,放完才回宫里。”

      宋幼吾抬头看着他,淡淡道:“嗯,我同你一块出去。”

      外头的热闹光景,怕是要被打乱了。

      宋幼吾自从出了沂颂城就一直以男装示人,所幸她身高同平常男子一样,且她长相虽与母亲更为相像,却有着父母亲容貌的诸多优点,长得雌雄难辨。扮起男子来倒是不容易被认错,倒有一副清冷书生气。

      宋幼吾换了一身儒雅青衫,乌黑的头发显得她肤色更为白净,像个俊俏书生。

      宋幼吾上了马车,没走多远就能听到热闹声。

      齐秦挑的这地,也算闹中取静了。

      马车慢悠悠地出了安居巷,很快就走到了人潮汹涌的街上,这里距离城楼有一段距离,宋幼吾在车里想了想应该不碍事,于是便让驱车的宋三停下,她下车走走。

      今夜没有宵禁,繁闹的大街上人潮如织、车马往来众多。宋三紧跟在宋幼吾身边,看着她脸上也一直挂着淡淡的笑,两个人走走停停,令人舒服惬意。

      马车已经先命人安置好,先提前去城楼那边。

      宋幼吾走着走着就看到了一个写对联的摊子,旁边有许多人在写,她也凑进去写了几副对联,只拿走了一副。

      旁边的人看宋幼吾行云流水似的写完好几副对联,不由得注意了些,他觉得这字看起来格外熟悉,不由自主地问了一句:“公子,冒昧问一句,你这字师从何人?我很久没见过这般的字迹了。”

      问这话的人是北梁朝太傅嫡孙,谢怀清,是个不折不扣的读书人,也是太子伴读。

      宋幼吾闻言,佯装纠结为难的模样,回答:“先生已过世许久,我也只是受他指点几句罢了,他不愿……”

      谢怀清面上带着歉意,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有点冒犯,笑着回应:“不好意思了,是我冒犯了,着实抱歉。”

      宋幼吾已经让宋三收起两幅对联,给摊主付了四文钱,准备往城楼那边走了。谢怀清向摊主买下宋幼吾另外两幅对联,他还是觉得这个字迹很眼熟,也很独特。

      一路上宋幼吾买了许多小物件,热闹的气氛让她也陷了进去。

      两人走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到了城楼附近,进了一家茶楼。齐秦提前订了一个上好的位置,方便行事。

      宋幼吾打开窗户,低下头看了一眼,一览无余。这会虽不比前几日冷了,她穿得很多,外头裹着一件狐裘大氅,毛绒绒的围脖让她显得格加柔和。但夜里风大,高处不胜寒,宋幼吾吹了会风,略微红润的脸庞又变回了苍白。

      宋幼吾举起酒,看向城楼之上。

      百里洲带着一众皇亲贵族和大臣们,站在城楼之上,俯瞰人间烟火。
      百里洲,当今北梁朝的统治者,年过不惑,但依旧身躯挺拔,英姿不减当年。

      茶楼就在城楼之下,宋幼吾看见人都出来了,街上的人都跪倒一大片,高呼着“吾皇万岁”。宋幼吾没闲心搭理这些,她往旁边挪了挪,让宋三过来看。

      大年三十,总得让姊弟俩见个面团个圆,宋三是习武之人,一眼便瞧见了百里洲身旁站着的女子,正是贤妃。

      听说年后不就便会晋贵妃了。

      贤妃原本是宋幼吾母亲培养的人,当年宋竹亲手栽培了姊弟俩,但奈何人算不如天算,郦国灭亡竟是如此迅速。贤妃本名宋淼,因国破家亡而逃亡,还改了名,叫齐妤。她是有手段的,不然就活不下去了。宋淼借着齐府的势,借着齐渊的势,进了宫一步步爬到这个地位。

      姊弟俩隔着虚空遥遥相望,也不过一瞬,这也算照了面。

      城楼上,贤妃被风吹迷了眼,眼眶微微湿润。身在茶楼的宋三内心也百感交替。

      城楼上的百里洲在天灯上行云流水似的写下“海晏河清”四个大字,随后放了今夜的第一盏天灯。其他人也纷纷许下心愿,而后放了手上寄托了沉甸甸美好祝愿的天灯。

      只见漫天的华彩,星辰与之相比都略显黯淡,那些美好祝愿也随着天灯漫天飘扬,人们都在祷告,希望明年是个好年。

      这一美好的景象很快便被破坏了,几支弓箭咻咻咻直冲百里洲放的天灯,跟在齐渊身后低眉顺眼的齐秦倒是暗自嘲讽一笑。

      刚升上天的“海晏河清”天灯被打了下来,往人潮中央坠下。

      没人料到会发生这一局面。

      寂静片刻后,禁军将城楼团团包围,将城楼上的人都护送下来。百里洲显然忍着怒火,几个皇子和大臣也都面色沉重,唯有齐秦不紧不慢地跟着,因着贤妃的缘故,百里洲让禁军拨了一小队人护送齐渊和齐秦回去。

      街上也乱了一会。
      慌张的人们急着赶回家,商贩也急急忙忙收摊子,还有好些人,丢了摊子直接跑啦。

      好在禁军训练有素,天灯坠下燃起的火花被迅速扑灭了,赶在踩踏事件出现前把局面稳定住了。

      宋幼吾在茶楼之上,看着乱成一团的局面,自顾自地喝茶,自己还暗自嘟嚷了句:“无趣。”

      宋三在一旁闻言,眉头一跳,深感无奈。
      别拱火了,姑娘。

      宋幼吾没了兴致,上了马车就回去了。她要是没猜错,齐秦这戏才刚开始。

      宫里中的宫宴已经开席了,歌舞升平也掩盖不了帝王的怒火。来赴宴的人也多数失了兴致,平静的表面被打破,暗地里的波涛汹涌逐渐暴露出来。

      好好的一个除夕宴早早就散了。

      齐秦单独坐一个马车回了齐府,看到齐渊的一张老脸他就后悔,后悔没下令让人把弓箭往齐渊身上射。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因为到齐府了。

      齐渊从出了宫脸就是黑的,他一抬眼就看见了齐秦走了过来,扶住了他。齐秦温润地笑了笑,“父亲,当心脚下路。”

      齐渊轻轻甩开衣袖,也甩开了齐秦的手。阴沉沉的眼神看着齐秦,冷漠地说:“别闹幺蛾子,闹大了,宫里那位也保不住你。”

      齐秦低声回答:“父亲,您是知道我的,要玩,就玩个大的。”他脸上一直挂着笑,旁人看来就是一个父慈子孝的场面。

      齐渊刚踏进府里,大手一挥甩了一巴掌给齐秦,府里刚要围上来的家仆都被镇住了。

      齐秦很快换了一副委屈可怜模样,抢先一步开口说:“父亲,虽然今夜事情办得不好,没要了人命,但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何至于此。”

      “这般危险而又‘富贵无双’的事您下次还是找兄长吧,我下不了手。”齐秦将“富贵无双”咬字咬得格外重,甩下这句话,他就佯装伤心失望地走了。最后还跑去门外的禁军面前溜了一圈,大手一挥就离开了。

      门外的禁军隔着一堵墙一扇门,听到这一番话,看到这一幕,派了人回宫禀报。

      另一边,齐秦偷偷摸摸来到隔壁,还没见到光亮,宋幼吾就把一本厚厚的账本砸他脸上了。

      宋幼吾皮笑肉不笑地问:“拿着我的钱和我的人就搞出这么点水花?嗯?我看你这做事越来越不利索了,怎么,禁军救火的水都泼你脑子里了是吧?”

      齐秦揉着脸,慢悠悠地回答:“公主殿下,您这么多问题砸得在下不知所措了。再说了,您晚上不是玩得挺开心的。”

      宋幼吾冷笑一声,等着听齐秦的狡辩。

      “齐府指定是被陛下怀疑了,当然了,答应您的我肯定会做到的。”

      宋幼吾点了点头,毫不客气地赶人:“你滚吧。带着账本和沈沐阳一起滚。”

      夜深了,过了子时便是新年了。

      齐秦换了身衣服,衣袍是极艳的红,像浸了血一般。像是生怕在这深更半夜里,别人不知道。

      这齐府的防卫齐秦一清二楚,一抹红色身影在府中绕来绕去,吓醒了许多人。齐秦趁机摸进了齐渊的房间,可惜了,齐夫人没齐渊在一块,否则还可以当一对亡命鸳鸯。

      齐秦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就站着齐渊的床边,掐着嗓子阴恻恻地开口:“齐渊~~下来陪我吧~~~”

      蒙汗药下猛了,齐渊还不醒。

      齐秦掐着嗓子说话着实是不舒服,他直接拎起齐渊的脑袋就哐哐哐地往墙上砸,砸到头破血流,砸到齐渊彻底清醒。齐秦还在像怨妇一般念叨着。

      猩红色的血沾满了齐秦的手,他的脸上也溅到了血迹,手下却一刻也没停。

      齐秦死死抓着齐渊的头发,一下一下,往墙上撞。他情绪上头了,凑到齐渊耳畔,犹如恶鬼般恶狠狠说道:“疼吗?我母亲就是这般去世的,她多疼啊。您可得好好受着。”

      齐渊口齿不清地骂着:“逆……贼!贱…人!”

      齐秦微笑:“您放心,我保证您今晚肯定活不下去。”

      他拿着匕首,在齐渊后背随意划了一道痕,手指戳进去,指甲勾着皮,很快的,齐渊的背后就一片血肉模糊,还没剥出来的一半人皮皱巴巴地挂在齐渊身上,鲜血一滴一滴,渗入地板,缓缓流动。

      齐秦啧了一声,说道:“我本来想着,留你一命,好好玩耍。后来转念一想,送你下去,受那些冤魂折磨,这样仿佛更好呢。”

      此刻的齐秦像是地狱底下爬上来的恶鬼,没了平日里的风度翩翩,也没了平日里的温润如玉,他是来讨债的,讨血债。

      齐秦忍了好久,装了很久。
      他既然回来了,齐渊就去死吧。

      直到整个齐府兵荒马乱,直到齐渊咽了气,齐秦卸了手下的力。月光从窗边照下来,齐秦内心有莫大的快感。

      直到沈沐阳跳进来,对着愣在原地的齐秦大声吼着:“疯子,还不走!”

      齐秦这才反应过来,从齐渊身上抽出匕首,下手极快地割了齐渊的脑袋,随手拎着就走了。

      八年前,沂颂城大乱。

      漆黑的雨夜中时不时有电闪雷鸣,刹那间的闪电亮光划过天际而后泯灭。沉睡中的人们陷入了永远的沉睡,树枝上新抽出的嫩芽被风雨打压着。

      谢怀奉命带领先锋队伍突袭沂颂城,云梯直上,翻越城墙,杀戮开始。谢怀先前在军帐中,接到了上面下的一道死命令。

      不论男女老少,皆杀之。

      浓稠猩红的血被雨水不断冲刷着,满街都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尸首、残肢断臂。雨水中掺杂着浓厚的血腥味,无尽的黑暗笼罩着这一座城。

      宫门,是最后一道防线。
      但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宫门大开,背叛者兴高采烈地迎接着同伙。

      不曾想,他们也该死。

      姜玄烨最后一刻搂着妻儿,他温柔而又缱绻地亲了亲宋竹额头,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宋竹紧紧抱着年幼的姜安。他放下妻儿,留下最后一句话:“带着幼吾一起走吧,我已传信给了北疆,你们都要好好生活。”

      他要为他的子民而留下来,为他们拖住最后一刻。英勇无畏的战士们都在拼死厮杀,只为让其他人能有更多的时间逃出。

      宋竹眼眶微红,最后看了一眼姜玄烨那抹高大的背影,然后决绝地转身离开,她带着一群老弱病残,进了宫里修筑的地道。

      她在弯弯绕绕的地道里安置好一部分人。

      师悦和宋竹各自带着几个孩子分开先逃走,师悦带着宋淼,宋竹带着宋三,当时的宋淼年仅十一,比她弟弟也才大一岁。

      师悦带着孩子们在地道里走了一宿。

      另一边,宋竹被人出卖了,被追兵追上。

      宋竹被打得一身血污,残留一口气,她抱着年仅八岁的姜安,低声安慰着:“幼吾,不要怕,阿娘在。”姜安默默伸出稚嫩的双手回抱着宋竹,“阿娘,幼吾也在。”

      宋竹不能让其他将士的遗孤被抓,她只能带着自己的孩子,无畏地奔赴死亡。

      宋竹被暴力地扯着头发,士兵强硬地分开了宋竹母女俩,谢怀命人死死地按着她,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死在自己面前,不是壮烈而伟大地赴死,而是屈辱的尸首分离。

      谢怀握着刀,砍下姜玄烨的头颅后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对着宋竹说:“公主啊,好好待在宋国不好吗,非要来趟浑水。”鲜血顺着刀锋一滴一滴,滴落在潮湿的地面上,滴落在混浊的雨水里。

      宋竹咬牙切齿地向谢怀怒吼:“谢怀,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她抬着头,强硬地说:“但不行吧,我身后站着的,可不止一个宋国。北疆只是不愿意掺和,但并不代表没有这个能力掺和。”

      谢怀笑了,“对,是啊,但我们的百里陛下,可不会这么快松口的。”

      这一夜,死了无数人,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北梁朝以强硬的手段和极短的时间啃下了郦国的疆域,姜氏皇族在全天下面前彻底覆灭,北梁朝也变相地向宋国宣了战。此后的八年里,许多小国家都被连连吞并,北梁朝和宋国两国对峙,北疆在一旁看戏,偶尔搅搅浑水。

      师悦当时带着宋淼和明悟出了皇宫地道,遇到了当时作为副将的齐渊带兵巡逻,她佯装逃命的乐人,带着两个小徒弟。

      碧蓝的天被雨水洗礼,在这一片长长的旷野,翠绿的草被马蹄践踏着,年轻气盛的齐渊碰到了浑身杂乱却不掩姿容的师悦,然后把她掳走了。

      之后的七年里,师悦被囚禁在北梁齐府里,她的身份成了一个外室被抬进门,还带着两个孩子。她此后的余生,与齐渊纠缠不休。

      宋淼改名为齐妤,明悟改名为齐秦。

      三人在齐府里,受尽苦楚与冷眼。

      齐渊喜好看人在痛苦中受尽磋磨,反反复复,最后心如死灰。他的感情也是如此,师悦迷迷糊糊沉浸了半个月,最后清醒了七年。明悟不是,他被齐渊带在身边威胁师悦,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的使命,却清楚地承受着来自齐渊的折磨。

      直到元启十五年,师悦被逼死,齐秦靠着齐妤保住一条命,以极其狼狈的姿态逃出了恒安城,去了沂颂城担任行司都事。碰到了宋幼吾,明小公子记起了小时候的种种。

      但首先,他要替师悦报仇。

      齐渊没想到,不过半年,齐秦就完好无损地归来了。当初的齐渊也不会想到,他的一时冲动,导致了他与师悦,走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他们本该是在战场上相见的。

      齐妤十五岁时偶然被送进了宫,齐渊当时没察觉到什么,只让她在宫里自生自灭。直到后来,查出了师悦的身份,他已经动不得齐妤了,还要被迫和齐妤合作。

      齐渊要巩固齐氏一族的地位,就顾不得所谓的大局和家国情怀了。他趁机打压谢氏,踩着尸山血海,谋夺权力。

      百里洲也乐的两方在朝堂上对峙,这样就不会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出现。
      每一个君王都不会愿意出现一家独大。

      一切的一切,似乎过于顺利了。

      所以齐秦回来了。

      齐秦自小身体不好,没练武,仅有的一些时光都用来读书了。大年三十晚上,送走了齐渊,和沈沐阳一起把齐府搅得天翻地覆。他去见了宋幼吾一面后就回去了。

      回去齐府倒头就装病。
      就当作他也被吓晕了。

      宋幼吾在沂颂城见了几次齐秦就认出他了,是明将军的遗孤。所以她把齐秦丢到身边,防止某些人对他痛下杀手。原本不愿同他相认,没料想齐秦先摊牌了。

      宋幼吾在院子里一个人坐着,慢慢捻着手中的棋子,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让人把齐渊的人头丢到护城河中。

      齐秦,或者说明悟,他做了场大梦。

      梦里讲述着他这些年的种种。

      明悟是将军府的小公子,他十岁时,国破家亡,父母亲含泪将明小公子交给皇后。随后,明悟又跟着师悦。被困在齐府的这几年,师悦一直护着他,却也无济于事,毕竟她也处于水深火热中。

      明小公子记忆最深的一次,是齐渊给师悦下了毒,一种叫“一日醒”的毒,这让师悦淡忘了许多记忆,每天都记不得昨日的事情。起先,他觉得师悦失忆挺好的,不用每日痛苦挣扎还要取悦齐渊,艰难地活着。直到有一日,师悦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疑惑地问他是谁。

      明小公子和宋淼震惊了。

      事情不该是如此的,他们想。

      明小公子和宋淼都清醒了。

      明悟冒死偷了解药,齐渊大怒,将明小公子拖进密室,锋利的匕首划过明小公子的脊背,齐渊的手里沾满了明小公子的血,他徒手剥了小公子后背几近一半的人皮。

      他差点就死了。

      最后是师悦跌跌撞撞闯进来,死死搂着明小公子,看着他血肉模糊的后背,和地上的一大摊猩红色的血迹,放声大哭。

      哭她的不谨慎,中了招。
      哭她的大梦一场,竟丢了家国仇恨。

      这撕心裂肺的一幕唬住了齐渊,他看着这一幕有愉悦的快感也有一丝丝陌生的痛心。

      明小公子跌跌撞撞艰难地长大,直到他亲眼目睹师悦的死亡。

      齐渊知道师悦是郦国人,他自做主张地认为师悦只是一个普通的乐人,这种事他兜得住。他也不是没想过,师悦并不普通,她有一般人没有的毅力和坚韧。但齐渊一直蒙蔽自己,他觉得这样的猎物不多见,有其他的身份是可以理解的。

      可他就是知道了,接到族里的消息,师悦是郦国的一个重要人物,她一直试图复国,她的心里眼里只有她已经灭亡的国家。

      师悦死了,族里施压,她最后死得惨绝人寰。

      一尸两命,听到这个消息的齐渊心颤抖了一下。族里本来要把齐秦也解决掉的,但宫里的齐妤先他一步把齐秦接走了。

      之后就是百里洲下旨让齐秦去沂颂城查案。

      齐渊那一日亲自送齐秦出了城,他送了自己这个所谓的“儿子”一句话,“生死有命,一路好走。”

      直到最后,齐秦用当初齐渊的手段一样一样地用在齐渊身上,剥皮抽筋,尸首分离。

      明小公子痛快了,齐秦放过自己了。

      齐秦在宋幼吾这睡了将近一个时辰,醒来时已丑时三刻了。

      此刻的齐秦正坐在池塘边,漫不经心地洗着手上的血迹,旁边的宋幼吾想把他踹进池塘里清醒清醒。但考虑到明小公子身体不好,她没有动脚。

      齐秦抬头看向隔壁,齐府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哭泣声传来,禁军已经将齐府团团包围。他身上的红衣没有换,这会齐秦已经冷静下来了。

      宋幼吾冷冷地说:“我让人把人头丢护城河里了,换身衣服回去,不然你也要被怀疑了。”

      齐秦闻言抬头看向她,“公主,有酒吗?”

      “怎么?你要买醉?”她问。

      齐秦笑着回答:“我在寻仙楼安排好了,不怕被怀疑。就差我喝得酩酊大醉回去撒泼了。”

      宋幼吾乐了,笑出了声。“行吧,明公子,今晚我请你喝酒。”

      宋幼吾曾在明将军的军营里学习,什么都学。《兵法》、武艺、骑射……她还答应过明将军,等她再长大些,就参军,上战场,领千万将士开拓万里河山。

      那时在军营里的宋幼吾只有明悟一个同龄人在身边,她的对手主要就是明小公子。

      两人也算是有同窗之谊。

      宋幼吾自小是按储君的标准来培养的,四岁就启蒙开始读书了,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皆有涉猎,六七岁就进了军营,八岁刚回父母身边准备过个生辰,就亡国了。她还尚未被培养起来,算半个被扼杀的天才。

      但也培养了她沉稳的性子。

      师悦也是宋幼吾的老师,所以她支持这个计划,任由齐秦调派她仅有的人手,而不是选择旁观。

      明悟这八年里被磋磨的一身伤病,不比宋幼吾少。

      这会儿,两个一身伤病的疯子,坐在池塘边上的亭子里,在你一杯我一杯之中醉了。

      明悟已经醉得不成人样了,宋幼吾悄咪咪把他的酒杯倒扣了,她在一片寂静之中,在地上洒了一杯酒,然后举杯望向天空,低低地说了句:“我很抱歉……”

      宋幼吾让宋三把明悟送去寻仙楼,让他注意着点,小心被禁军发现。

      ——

      齐秦在寻仙楼待了将近一个时辰,等到天蒙蒙亮时,还没等禁军找到他,他就自己东倒西歪走了回去。

      事发突然,禁军紧急调配人手将齐府团团包围,宫中已经收到了消息,百里洲又是气得一宿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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