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囿于此冬》白糖粽子精

1、第一章：迷路

　　北城今年的冬天，像是被冻在了皑皑白雪里，怎么也化不开来。

　　大人们讨厌这么大的雪，可小孩子们却喜欢的要命。

　　小朋友们由着大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待那大门一开，就一个接着一个地出来汇合。

　　平安村里的小朋友们都互相认识，一块从小玩到大。

　　郝思尔今天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厚棉袄，在大雪天里像是一只红彤彤的苹果。

　　孩子王是年纪最大的田浩浩，他带领着穿得五颜六色的小朋友们在村口集合。

　　郝思尔被丽丽姐姐牵着手，小朋友们都在雪地里欢呼雀跃，等待着接下来的游戏要求。

　　只有郝思尔左顾右盼，有点心不在焉。

　　她在寻找她最好的朋友，住在她隔壁的小胖。

　　“真奇怪，”郝思尔晃了晃丽丽姐姐的手，“姐姐，你家小胖去哪里了？他怎么没来集合呀？今天早上我敲你家的门，翠花婶子告诉我，你们已经出发啦。”

　　丽丽摸了摸郝思尔梳得光亮的麻花辫：“哦，小胖让我给你带话，说他今天有事，不能来集合了，他让咱们先玩，他随后就到。”

　　郝思尔有点失望地点了点头。

　　丽丽笑着安慰她：“妞妞乖，我给你打包票，这小子今天肯定会来找你。”

　　妞妞是郝思尔的小名。

　　听到这话，郝思尔才露出了笑颜：“好，我今天还给他带了他最喜欢的牛皮糖嘞。”

　　田浩浩模仿着村长父亲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咳咳，父老乡亲们，集合啦！”

　　刚刚还叽叽喳喳的小朋友们瞬间站好，抬头看向把手背在后面的田浩浩。

　　他今天还戴了一顶漂亮的雷锋帽，此刻满意地看向底下排排站的小朋友们，发号施令道：“今天咱们要玩的游戏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吧！”

　　小朋友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雪天寻宝！”

　　这兴奋的声音都把在树上休息的鸟儿吓跑。

　　打雪仗，堆雪人，年年都玩这个也未免太俗套，雪天寻宝的游戏，是田浩浩今年的新创意。

　　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在规定时间里，找到关系最好的同伴为彼此埋下的礼物。

　　比如，田浩浩要找到丽丽的礼物，郝思尔要找到小胖为她埋下的礼物。

　　反之，丽丽也要找到田浩浩的礼物，小胖也必须发现郝思尔把礼物藏在了哪里。

　　但凡有一方没有发现，游戏都算失败。

　　游戏的结束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正好是吃饭的时候。

　　分散行动之前，丽丽对郝思尔说：“妞妞中午来我家吃炖大鹅，还包了饺子哩。”

　　游戏正式开始。

　　郝思尔没有和人结伴，自己一个人走在雪地里，想着小胖会把礼物埋在哪里。

　　走着走着，她却发现自己迷了路。

　　面前的地方，只有雪，没有田，没有树，也没有房子。

　　连人影她都没有看见，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真奇怪，村子里的每个地方她都走过，小小村落，每条路都和玩伴摸索得熟透。

　　但这个地方，她却是第一次见，她很确信，自己一次也没有来过。

　　但她才走出去没多远呀......

　　郝思尔心里有点害怕，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和羊群走散，在雪地里迷了路的小羔羊。

　　她回头走，可似乎陷入了一个雪地怪圈。

　　只有雪，纷纷扬扬的雪。

　　郝思尔开始紧张了，她大声喊着：“丽丽姐姐！”

　　没有人回应。

　　“浩浩哥！”

　　也没有人答应她。

　　郝思尔越走越害怕，这条路仿佛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似的。

　　直到，她终于在这白茫茫的大雪里，看到了不一样的色彩。

　　是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男人，背对着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寒冷的风雪里，像是在等谁。

　　郝思尔停下了脚步，男人同时转过了身。

　　一大一小，在风雪里对望。

　　这个男人很高，郝思尔努力仰头才可以看到他的脸。

　　他年轻，英俊，挺拔，最关键的是，他好像还长得有点眼熟。

　　但是郝思尔现在只觉得很冷，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男人了。

　　她在“呼呼”吹着的寒风里，大声打了一个喷嚏。

　　男人向她走近，解下了自己脖子上的羊毛围巾，围在了郝思尔的脖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他熟悉的缘故，郝思尔觉得这个男人肯定不是一个坏人。

　　果然，男人蹲下身子，温和地冲她开口：“是迷路了吗，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郝思尔被冻住的小脑袋有点混乱，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可是我还没有找到同伴埋下的礼物。”

　　男人笑了：“是住在你隔壁那个小胖子的礼物吗？哦，我知道在哪里，埋在小学门口的那棵白杨树下面。”

　　郝思尔却没有抓住重点，她急急忙忙地替最好的朋友反驳：“小胖只是现在胖！他以后肯定会瘦下来的。”

　　她在带有温暖气味的羊毛围巾里继续强调：“他是全世界最最最好的小胖！”

　　男人只是笑而不语，雪越下越大了。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走吧，我带你去找小胖的礼物，找到之后，就送你回家。”

　　郝思尔牵住了他的手，真奇怪，和他掌心相握的那一刻，熟悉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像是他们已经相握几百次，几千次，几万次手。

　　去寻宝的路上，郝思尔和他唠嗑：“叔叔，你也认识小胖吗，你怎么知道他的礼物藏在哪里？”
　　男人回答得很快：“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郝思尔又换了一个问题：“你的围巾好暖和，就是针脚不太漂亮，这是你妈妈给你织的吗？每到冬天，我妈妈都会给我织一条新围巾，今天我出门走的忙，忘记带了。”

　　“等你送我回家，我也让妈妈送条漂亮的新围巾给你！”

　　男人顿了顿，笑着拒绝了：“不用啦，这条围巾是我的妻子织给我的。它在我眼里最漂亮最珍贵。”

　　他的声音与雪相融：“我有这条围巾就足够了。”

　　一大一小牵着手，很快就来到了平安小学的门口。

　　好快，郝思尔在心里想，好像并没有走多少路，一下子瞬间移动了一样。

　　他们站在了那棵白杨树面前，树枝上的积雪很厚。

　　郝思尔和男人一起蹲了下来，看他迅速地从树下挖出了一个崭新的铁皮盒子。

　　郝思尔是知道这个铁皮盒子的，这个是小胖考试考了年级第一，班主任发给他的奖品。

　　男人让郝思尔亲自打开这个铁皮盒，里面有几张珍藏版的奥特曼卡片和一个精致的小娃娃。

　　不过卡片和小娃娃只是掩盖，像是为了保护底下真正重要的东西。

　　郝思尔继续往下翻，翻到了一张用红卡纸做的结婚证。

　　她打开那张“结婚证”，咧开嘴笑了。

　　上面是小胖自己画的结婚照，蓝色的胖胖小人，和红色带着蝴蝶结的小人肩靠着肩，脸上都是大大的笑脸。

　　底下是小胖稚嫩的字迹，他写道：“小胖和妞妞，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

　　“结婚证”下面还压着一张纸，纸上写的是：“要减肥成功！要当很厉害的记者！要娶郝思尔！”

　　在“要娶郝思尔”的下面，还打了五角星，作为着重号。

　　男人在一边突然出声：“我帮你找到了小胖的礼物，是不是作为交换，你也告诉我，你给小胖的礼物埋在了哪里？”

　　郝思尔冲男人笑道：“小胖埋在了树前面的位置，好巧，我埋在了树后面的位置。”

　　一前一后，似乎早已注定了结局。

　　男人微微一愣。

　　多么心有灵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两个小人似乎都认定，对方不会找到这棵白杨树，这个他们放学之后，经常在树下聊天说话，交换饼干和糖果的地方。

　　郝思尔指了指树后面的位置：“喏，就在这里。”

　　男人询问她的意见：“我可以挖开来看看吗？”

　　郝思尔似乎有点纠结，不过最后还是痛快答应了：“行，你挖开吧，说好了的，我们作为交换。”

　　男人找到了那个贴着粉红色贴纸的盒子，里面是几只新铅笔，一块新橡皮。

　　以及，压在最底下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结婚证。”

　　都是用红卡纸做的，只不过“结婚照”上的简笔画小人更加好看一点，她画上了西装和婚纱。

　　上面写的是：“妞妞要和小胖永远在一起。”

　　男人轻轻笑了，连愿望都是一样的，要永远在一起。

　　他在愣神之间，耳边响起了郝思尔兴奋的声音：“呀，雪停了。”

　　男人仰头望了望天，是啊，雪停了，该走了。

　　他拉着郝思尔站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家。”

　　一大一小，灰色风衣和大红色棉袄，是白茫茫雪地里，唯一的颜色。

　　男人怀抱里抱着粉红色的盒子，郝思尔抱着铁皮盒子。

　　像是想起了什么，郝思尔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牛皮糖，放在了男人的手心里。

　　“叔叔，这是我今天带给小胖的牛皮糖，谢谢你送我回家，我也分你几颗。”

　　“好，谢谢你。”

　　“你送我回小胖家吧，他肯定已经回家了，今天丽丽姐姐喊我去他家吃炖大鹅呢，小胖对我可好啦，每次都把鹅腿让给我吃。”

　　男人笑了笑：“那是应该的。”

　　郝思尔还在细数着小胖的好：“学校里有人欺负我，小胖都会第一个替我出头，过年有啥好吃的，小胖永远都把第一口给我，小胖还教我做作业，夏天的时候，给我捉好多好多萤火虫。”

　　“小胖成绩可好啦，他以后肯定会实现梦想，当上很厉害的记者！”

　　男人握紧了她冰冷的小手：“你也对小胖很好啊，学校里有人嘲笑小胖是只小猪，你也会在一片嘲笑声里，站在小胖面前替他说话。”

　　“小胖在学校里没有人和他玩，都嫌弃他胖，也是你第一个主动走向他，问他最喜欢看哪部动画片。”

　　“妞妞是非常非常好的小姑娘。”

　　郝思尔都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不远处，她看到了冒着炊烟的烟囱。

　　马上就到家啦！

　　她仰起被冻红的小脸：“叔叔，你也住在平安村或者附近的村子里吗？”

　　“不，”男人温柔回答，“我以前住在这里，现在住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我只不过今天路过这里，回来看一看而已。”他补充道。

　　“哦，”郝思尔有点失望，“那以后你还会来吗？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男人摇摇头：“不会的，我以后都不会来了，你也不会再见到我。”

　　他用着诀别的语气说：“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你当年没有找到的礼物到底是什么。”

　　是珍藏版的奥特曼卡片，是一个精致的小娃娃，是一张写着“要永远在一起”的“结婚证”。

　　他们都找到了彼此要送给对方的礼物，多么美好。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郝思尔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叫程铭时，”男人轻声回答了她的问题，语气里充满了惋惜。

　　“过程的程，铭记的铭，时间的时。”

　　郝思尔惊讶地看向男人的脸，终于想起了他熟悉的地方在哪里。

　　小胖的大名就叫“程铭时。”

　　他长得和小胖好像，是长大后的小胖，是减肥成功的小胖。

　　程铭时松开来她的手：“妞妞，回家吧，就算小胖不在你的身边，你自己也要好好过。”

　　“你不要铭记他，会痛苦的，小胖从小到大，都希望他的妞妞可以快乐。”

　　“你十八岁的时候小胖会约你一起去看电影，这是你们的第一场电影，电影的名字叫《泰坦尼克号》。”

　　“小胖最后没来得及对你说的话，就是杰克对露丝说的话，他希望妞妞可以无论人生多艰难困苦也不要放弃，要勇敢活下去，结婚生子到儿孙满堂，在暖榻睡梦中百年归老。”

　　雪早已停住，郝思尔却觉得自己被彻底困在了这个雪天里。

　　面前的程铭时面带笑容，他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答应我好吗，郝思尔。”

　　他这次叫了她的大名。

　　小胖曾经对她说过，当亲密的人叫你的大名时，就说明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

　　郝思尔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和他拉钩：“好。”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

　　他们的大拇指按住，像是为诺言盖章。

　　“小胖一辈子只爱妞妞，程铭时一辈子只爱郝思尔。”

　　“二十四岁时我们终于拿到了货真价实的结婚证，你问我，为什么不再叫你的的小名，而是大名。”

　　“这个当时卖着关子的问题，现在我回答你。”

　　“因为每叫一次你的大名，都是在向你告白。”

　　“郝思尔，就是好想你，哪怕我已经彻底离开你。”

　　念一万遍“郝思尔”，就是念一万遍“好想你。”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男人俯身抱了抱她，就离开了这里，不再回头。

　　他想回头再看一眼，可理智不允许。

　　哪怕他知道她仍旧在雪地里看着他的背影，迟迟不肯离去。

　　心电图“滴滴”响起，郝思尔睁开了眼睛。

　　面前不是被皑皑大雪填满的村庄，是医院雪白的墙壁。

　　“雪天寻宝”的游戏，在那场梦里，他们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