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上有只小兔子》朕微萌

3、高级机械工程师

　　“名额很珍贵，能开放一个已经很不容易了。”
　　多少身居高位手握大权的高层，多少天才般的科学家、艺术家，各个行业的顶尖人物，他们都没能获得一个登上飞船的机会。
　　比之他们，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毫无用处又无力反抗的平民竟然还能获得一个名额的争取权，虽然成功的几率是亿分之一，已经远远低于人类历史以来所有的抽奖、彩票头奖的几率，但它仍然可称得上是深渊里的一束光，即便不被照拂，看着也是希望。

　　可是她又何德何能呢？
　　即便是在‘毫无用处’又‘无力反抗’的平民当中，她也是更平庸普通的存在。她更不相信亿分之一的几率，比奇迹更奇迹的幸运，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就那么刚刚好地在最关键的时刻砸在她的头顶……

　　难道？
　　她心惊肉跳地望着她的丈夫，脸颊开始微微发红，肢体僵硬肩膀也在颤粟。
　　她的丈夫是这艘飞船的高级机械工程师，能力和职位都不低，加之家中从上一代开始相继两代人参与了这艘飞船的建造，从前期提出设想、设计图纸，到最后飞船建成、成果验收，他都能拿到详尽的资料。

　　那么，一切放在她身上的不合理，放在他身上就变成合理了。
　　唯有他利用‘职务之便’‘专项之能’，事先将相关信息直接‘输入’她的大脑，才能让如此平庸普通的她在数量庞大的竞争者面前‘脱颖而出’，以近乎神迹的方式夺得那无比珍贵的唯一一个名额。

　　也不对。
　　参与这艘伟大的世代飞船的设计、建造的中、高级机械工程师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其中不可能一个都没有发现她丈夫的‘私心’，那么他们为什么不揭发？或者，他们也和她丈夫一样做了些‘小动作’；再或者，大家在给自己的家人提供‘辅助’的这一点上早已达成共识，甚至互打掩护……

　　毕竟他们都曾为这艘伟大的世代飞船奉献过自己的才华和岁月，可是飞船上却不可能有他们的一个位置。
　　那么他们的家人在争夺唯一一个机会时，难道不应该得到一些帮助吗？

　　所以，怎会有绝对的平民一时交无上好运，便可以和顶峰的人拥有同样的希望，坐在同样的位置，过同样的生活，看同样的风景？
　　她也不过是无数‘特权者’之一。

　　不过，即便只是和参与设计、建造的工程师们的家属们竞争，她也不认为自己就有绝对的实力横扫一片。
　　更多、更深的疑惑，她不想再纠结了。
　　她的大脑有些累。
　　而且她个人习惯一向是：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太过复杂的问题不理它。

　　“可是你是它的工程师啊，不能想想办法吗？”
　　她不甘心，情急之下用还和丈夫握在一起的那只手带着对方往飞船的方向甩了小下。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才华横溢技能过硬，可却性格沉闷，不善也不喜社交，可能曾是设计并建造这艘飞船的灵魂人物，可却不一定为上面所喜。
　　他兢兢业业，却骨子藏着悲观。即便一早知道自己没有机会在飞船上获得一个名额，便是争取也不会为自己争取。

　　现在，她要强迫他，用他对她的爱。
　　“你想想办法呀！如果……”

　　她蹙着眉，眼里盈满泪花。
　　他能从她的眼里、泪花里看出她的意思。

　　从某方面来说，飞船也算是他的‘儿子’。如果飞船出了故障，无法顺利起飞呢？
　　如果那个故障除了他，别人也检查不出来也解决不了，为了顺利起飞，为了后续正常运行，是不是不得不带上他？
　　飞船上配备的自然循环系统仅供三百人同时繁衍生息，可是仅仅只多加一人，又能怎么样呢？

　　“你想想办法啊！一定可以的。”
　　于她而言，已是用尽所有力量，几乎是要把她丈夫和她握在一起的那只手捏碎。
　　可是于她丈夫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他虽悲观，却也是舍不得真与妻子就此永别，让她以后在飞船上独自面对所有可能会出现的麻烦事或困苦挑战。
　　他的妻子无论多大年纪，心里都住着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
　　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就该永远天真烂漫下去。

　　他是最高级的机械工程师，他的妻子坚信他可以，哪怕在他看来风险评估过高，最后一刻，他愿意放下深嵌骨肉里的理智和执拗，做一回从来嗤之以鼻的‘赌棍’，看似愚蠢地‘搏一把’。
　　再说，他也不仅仅只是为了他的妻子、为了他自己……

　　“好。”这是他对妻子的承诺。
　　一个字，即刻让她情绪之海里的滔天巨浪、深渊海啸就都回落平息了。

　　她平静下来，暂时的得偿所愿并不能让她高兴放松下来。
　　目标达成一致了，接着便是实施，然后成功或失败。

　　她习惯性地咬住下嘴唇，两边腮肉微微鼓起。
　　这是她在思索，并且蓄势待发的样子。
　　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接下来具体将如何动作，需不需要她的配合，但她全身心地信赖他，并且准备随时配合。

　　他们之间便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手拉着手往前走，距离飞船越来越近。

　　“把戒指给我。”他向她索要了他们的结婚戒指。
　　她瞳孔微张，有一瞬间的不解，但很快压下，二话不说地从手指上脱下戒指，交到丈夫的手上。

　　他拿着戒指，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撇下她独自往前走了几步，仍未显露出全部机身的飞船已是近在咫尺了。
　　他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见他直直挺着脊背，身前好似有一个小小的光点越来越亮，随即如烟火炸开，同时还伴随着不大的响声。
　　接着他的背影在强到刺目的光圈里越来越模糊，而光圈周围的空气也隐隐似在流动和扭曲。

　　她的视野被迫‘拉开’了，像几乎失传的远古神话里的千眼菩萨，所见从一个维度到多个维度。画面同时发生，无比的纷繁复杂，不同空间和方位层层叠叠铺开。

　　她好像看见了飞船表面如镜面一样的外壳发生了颜色渐变，从镜面到银白，到灰白，至漆黑，最后完全透明，然后又回到镜面；看见从里面伸出来的几条机械手臂；看见她的丈夫被机械手臂环绕着，每一个机械手臂上都有一个小光屏，而她的丈夫不停地在那些小光屏上划拉……

　　不尽如此，她还看见很多原本从物理的角度来说她不该看见的，飞船里面的画面：有底部每一处细节的零件构造、机器运转的画面；有中下部模拟广场、公园、医院、学校、农田的画面；中上部全是酒店套房一样的安排；最上边空间收紧，空荡荡的，全是石质一样的界面，里面光线暗淡，不像指挥中心的指挥中心……

　　时间很短，而她‘看’见的东西却太多、太杂，她的大脑根本没有能力超负荷处理，所以产生抵触，具体表现是头晕目眩，全身供血供氧不足，整个人像隆冬树梢头最后一片叶子，没有重心，没有支撑，飘飘浮浮摇摇欲坠。

　　她不知道一切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等她视线重新聚焦一个空间角度，脑袋逐渐恢复清明，飞船又变成刚开始半隐半现的神秘平静状态，而她的丈夫则站在她的身侧，也像最开始那样一手牵着她。

　　他们的计划成功了一半，飞船内部出现了不能自我排查修复，别的工程师也不能排查修复的故障。这种情况下没人敢让飞船运行起飞，因为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这些他知道，她也知道。
　　一个是始作俑者，亲手操作；一个先前都‘看见’了。

　　他们都在等待。
　　很快，他们等待的人便出现了。不过，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队人。

　　领头的是一个头发花白，六十来岁，嘴唇两侧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全身上下一水黑的老式西装，气质介于军人和科学家之间的长者。
　　这位长者他再熟悉不过，就连她也有点印象。
　　这是这艘伟大的世代飞船的总师，也是他的直接领导。

　　总师身后跟着四名高大凛然的军人，他们平均身高两米以上，浑身上下全副武装，仅露出一双眼睛，手里端着步榴合一的粒子木仓。
　　他看见总师身后的四名军人时，握着妻子的手紧了紧，同时手心冒出些虚汗来。

　　他的妻子可能看不出，但他以前偶尔会和军方的人有点接触。
　　总师身后的四名军人迈着长腿，上半身却纹丝不动，端着木仓的手臂胳膊也纹丝不动地走过来时，他便‘嗅’到了一股猛兽般地冷酷血腥味道。再对上他们锐利如有实质的眼睛，心里承受能力弱的，当场就可能情绪失控。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妻子，心里暗含担心。
　　她看上去却比他淡定从容多了，注意力自始至终都只在位高权重又讲道理的总师身上。

　　无知者无畏。她大概还不知道，这四名军人可与她以前在电视上、在阅兵仪式上看到那些正义阳光俊朗的军人们不一样，会帮老奶奶过马路，会解救受灾群众，会为老弱病残送上政府慰问的瓜果蔬菜……

　　这四名军人是真正上过星际战场，见过血，直面大场面的生死覆灭，比起人，他们更像武器。
　　他们的出现，别看仅仅四名，足以说明上面的态度以及他们此刻的处境。

　　与以往一样，同样的时刻和境况：她看到了希望，而他看到的却是风险和可能招致的最坏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