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的自我修养》只宥

4、花月楼（3）

　　晚上，花月楼迎来了四方宴请的贵客。

　　祁渊是被花月楼的热情推进来的，由于不能施展法术，导致他一上来就和姜满分了方向。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行动方便。祁渊在心底想。

　　他很少来这种场合。一方面是不喜这番异样的繁华热闹，另一方面是没机会。自少时修炼始，便追求一个静心。喜静的人是不会喜欢热闹的，至少祁渊是这样。

　　琴声响起后，嘈杂的人声被渐渐隐去。花魁杜月出现在舞台中间，流云般的灵动舞姿，让她看上去像滚滚风尘里的仙。但没有仙气。因为她的双眸里多了神仙不会有的刻意和谄媚，所以她光练了一身皮相，但骨子里却依旧不改妖怪的恶劣脾性。

　　舞曲进入高潮，骤然间，台下发出一声惊诧。只见舞台上掉下一块幕布，一名女子手上紧紧缠着一条长带子，自楼上一跃而下，飞舞而来。人们惊诧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顿时失了语。

　　台上的杜月则更为愣神，一时间忘了动作，仿佛时间在此停滞了一般，那位女子倏然间来到她的面前，轻轻一笑。

　　她是谁？！

　　杜月顿时五雷轰顶。

　　昨日的排练没有这一幕！

　　表演结束，杜月和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一同辞别观众。

　　众目睽睽下，杜月甩脸，气冲冲地回到后台，外面的赞扬声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将指甲深深陷进血肉里，殷红的血珠衬着她的脸色愈发苍白。

　　碧云跟在她身后，也是一副气狠了的模样。

　　“姐姐莫生气，方才那只小妖是昨日才来的。”

　　“昨日？”杜月正在气头上，一不注意便把嗓音喊高了几许，“随随便便来的一只妖精便可以顶替我的位置了？！你们还用与我商量什么？！直接把我这花魁的名头摘下来就是！”

　　碧云刚想要说话，谁知被却另一道嗓音打断，两人转过头去，看见方才那出尽风头的女子正倚在墙边，红绸金丝，轻盈无比，像是梦中诱惑人的魇。只见她一手捂嘴，打着哈欠，眼底被揉出些许困倦。

　　杜月的脸霎时间更黑了，绕是自己怎么也比不过对方天生丽质，口舌之争是无用之举，不再想别的，杜月便愤然离了去。

　　顾不上去追杜月，碧云快步上前，只想弄清方才的事情，但奈何情绪失控，她抬手，一个巴掌停在半空。

　　“你算什么东西？”她恶狠狠地喊。

　　碧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姐姐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她笑眯眯的说。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女子的眼眸轻盈一转，“想当花魁啊，你们刚才不是都看见了吗？”

　　“花魁岂是你想当就能当的？”碧云愤怒的神情里还带了些许震惊，“你是绿衣使者，怎能妄想这种事情？”

　　阿离轻轻挑眉，从身上掏出一块令牌，大张旗鼓的往碧云脸上晃了两下，“对啊，亏你记得我是绿衣使者，不是那些杂七杂八。”

　　碧云的脸色绿了又黑，“花月楼有花月楼的规矩，凭何别人守得，你守不得？”

　　“别人？”

　　“是的，今日的楼上贵客中就有紫衣使者，他们可不像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精装模作样。等着吧！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意识到对方并不好惹，碧云的气势也愈发弱小，最后扔下这么一句话便急忙忙的溜走了。

　　看着碧云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阿离长长的哦了一声，才收好了令牌。

　　紫衣使者？为何她没见到？

　　宴会散去。

　　阿离回到了自己的厢房里，今日这么一闹，不见得花月楼里还有谁想要搭理她。

　　她的目的达到了。

　　*

　　天下闻名的花月楼临江而建，江风徐徐而来，像温婉多情的女子。

　　阿离趁深夜无人一路寻去，最终在江心亭子之下，找到了一处密室。

　　风声一呼一应，江心亭子处重归寂静。

　　江心亭下别有洞天。几乎是感应到有气息进入的那一瞬，黑暗的洞穴里骤然亮起火盏，照亮了前方似乎是无穷无尽的路，装满密档的柜子在眼前摆开，像迷宫。

　　阿离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征兆，于是她一挥手，周围亮起的光亮又重新暗了下去。

　　似乎只有黑暗才能留住秘密。阿离毫不犹豫地往迷宫深处探去。

　　花月楼是妖界的情报局，这里集结了三界之中大多数的秘密。多少人为之眼红，却不曾想它的存在这般不受重视，阿离在心底唏嘘了一番。这里的每个卷轴都藏着秘密，或许在哪一个格子里会翻出来自己的画像都说不定。

　　阿离不以为意，只是在心中默念着离开妖都时背下的字条，“左转第五个洞口，顺数第七行的格子。”

　　阿离摸着墙壁，很快来到了对应的位置。她全神贯注地数着面前的格子，全然未注意到身后的黑暗里闪了一下。

　　格子很高，阿离很努力的踮起脚尖去够也没有成功。只差一点。

　　突然，格子上按下了一只手，一股气息落在了阿离的头顶上，她浑身一僵，双目圆瞪，只一瞬，右手握住了本命神武，锋利的短刀在半空化作一道血色朝对方脖颈处挥去。

　　对方像是蛰伏已久的猎人，早已做好防备。于是那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避开了刀刃。

　　只见刀子在阿离的手腕处一转，一记杀招喝出，那人以肉身相搏，吃力的接下几招后，遇上时机制住了阿离的手腕，然后朝着某一穴位用力一按。

　　阿离吃痛地失了声，怨恨的情绪从眸底钻起，刹时带来了无数杀意。

　　那人还未松手，只是蛮力地拖着阿离让她被迫靠在柜子上，高大的身形携带着危险，让人本能的感到恐惧。

　　这时，各处分散着的萤火聚起，缓缓朝他们映去。

　　阿离死死地盯着对方的脸所在的方位，当幽幽的萤火照来时，她的神情微滞，心口忍不住一跳。

　　只见这人剑眉星目，鼻峰高挺，荧光落下的微弱灯光照出眉骨下阴影，一股苍傲凌然之气，再细看，只道一副俊俏儿郎模样。这人和前日在城外遇到的道士，长的是一模一样。

　　阿离：“真巧。”

　　祁渊见是她，默默地松了手上的力道，“你为何在此？”

　　他的嗓音沉沉，却好似能够摄人心魄。

　　“这里是你家吗？为何我不能来？”阿离没好气地说道。

　　能不能好好说话？

　　压在手腕上的力道彻底松了，飘忽的萤火将要散去，最后一刻，阿离听见祁渊问了句方方正正的话，“你和他们，究竟有什么仇怨？”

　　‘他们’自然指花月楼。

　　“替天行道的仇怨。”她是绿衣使者，是要为了妖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妖怪。花月楼不义，那么她便不仁。

　　这些屁话祁渊自然不信。

　　如今的妖界，已经不能用腐败去形容。除了妖都涂山，整个妖界哪里还有真正清净的地方。此等险境，妖界握权之人竟只派了最低价的绿衣使者为其卖命吗？

　　但这些疑惑祁渊选择埋在心底，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他们之间最简易的关系。

　　但作为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祁渊觉得自己应当给出适当的提醒。

　　“花月楼是妖界最大的情报局，我想这你比我清楚，竟然如此，为何还来送命？”

　　“因为我是个有责任心的妖怪。”她说了句空话。

　　祁渊没再回话，似乎要败兴而归了。

　　“等下，” 阿离捂着自己的手腕，上边已然传来些许疼痛，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能帮我个小忙吗？”语气很轻，像被猫爪轻轻一绕，心尖莫名痒了一下。

　　这话本应该拒绝，也许是因为愧疚吧，祁渊回头，答应了她。

　　“顺数第八行的格子里，那里有一卷卷轴，是花月楼妖怪的名册，还有一面镜子，是件很特殊的东西。你听说过镜中照浮生的传说吗？”

　　她边说着，边见祁渊打开了格子。他的身高做起这事来很轻松。然后他伸手，从里面掏出了一卷巨大的卷轴，递给阿离，再探去，却没有找到阿离口中的那面浮生镜。

　　说此时那时快，阿离一记掌风直往祁渊心脏处袭去，祁渊闷哼一声，捂着心脏直往后退。这一记力道十足，让中伤之人瞬间没了反应之力，他先是听见地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再是看着她身体一轻，向上一蹦，从第七个格子处取出了那卷名册与镜子。

　　此时萤火已彻底消失，黑暗中他似乎听见了一声轻笑。随后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冗长的走道里。

　　祁渊还捂着自己的心脏，等身影全部消失后，才骤然吐出了一口血。

　　他狠狠地想，觉得这妖怪过于睚眦必报，他势必将她的模样刻在心底，总有一天将这一掌还回去！

　　方才楼内警铃声大作，花月楼上下为此乱成了一锅粥。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早已逃出生天。

　　碧云领着花魁杜月敲开了阿离的房门，此时阿离的脸上只有被打搅的烦躁和好奇的表情，她无辜的模样几乎挑不出任何破绽。

　　“原来你在这里。” 碧云小声咕哝的话被阿离听的一字不落。

　　“我难道不该在这里吗？” 阿离问她。心道：自己没本事守住地盘，丢了东西才知道找上门。很可惜啊，虽然怀疑对了人，但又拿不出证据。

　　“没什么，是小妹说错话了。” 碧云身旁的女子夺过话题，笑脸盈盈地说道：“小妹是带我来找姐姐你的。”

　　这人好会世故，一口一个姐姐，小嘴像抹了蜜似的甜。

　　可这位花魁分明昨日还是气势汹汹的。

　　“你找我？” 阿离开始仔细地打量她。杜月长了一张巴掌脸，眉细似柳叶银针，唇上粘了豆蔻，脸颊微粉，发髻上戴了两朵艳而不俗的花，一瞥一笑颇有一种刻意的诱惑。

　　在她所见的女子里面，杜月的容颜算是上等了。

　　接着她又想到杜月的出身……半妖。

　　妖界是歧视半妖的，因为他们的血脉不纯正，也因为很多妖怪都讨厌凡人，而半妖，就是人和妖的结晶。

　　“碧云，你先出去吧。”

　　碧云不大想答应，却找不到理由留下，支支吾吾的找不着一句齐全的话，最后被杜月一瞪，退了出去。

　　杜月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谁。”

　　看来碧云是个不敬业的下属。

　　“你很想当花魁吗？”阿离答非所问。

　　*
　　杜月和碧云离开的时候，阿离正倚靠着墙目送他们。过一会儿回到房中，觉得闷热于是去打开了窗子。

　　她这间厢房临着一条冷清的巷子，某位身姿英俊的男人此时此刻就在她厢房对面的屋顶上。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流了几秒，苏离用手掌撑起脸颊，朝对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距离太远，说不了话。

　　不过他们方才才打过照面。阿离越来越好奇祁渊这个人了。

　　她的好奇来自对道士的印象。平常的道士一见到妖怪跟见了情人一样扑上来，但眼前这个，无动于衷。阿离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任何杀意。

　　也许是碍于花月楼这个巨大的妖窝？

　　想不下去了，阿离朝他招手，用口型喊道：“要不要进来喝一杯水？”

　　对方没反应，缄默不语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祁渊心里记恨着对方的趁人之危，如果可以，祁渊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要和这只妖怪打上交道。

　　但世界喜欢事与愿违这个词语。祁渊已经不可避免的和这只小妖打上交道，他们之间，兴许还有更久远的路途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