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一切虚妄10（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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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医院不缺病房，项述在豪华套间醒来后，胸口闷闷地疼，摁铃叫人进来，不料来的却是任柯。
“感觉怎么样？”任柯的马尾梳得低，落在肩头，项述想起了常谅。
他点点头，又皱着眉摇头，脑中很混乱，只记得昏迷前带着一箱录像带，更早之前则是一片空白。
任柯说：“那些录像带已经送去进一步检验了，谢谢你，这对我们非常重要。”
项述苍白的脸陷在枕头中，他的所有轻佻都被冷漠掩盖：“我想不起来了，为什么会住院？精神分裂？我有吗？”
任柯穿着常服来的，理理衣襟道：“倒不是这个原因……我们之前找你配合调查谷城研究所利用南山医院病人做实验的案子，结果研究所的人找上门打伤了你。”
“肖芒？”项述想起来了，他继母早逝，传给他的公司和研究所有联系，只是他不常打理。那天警方上来查，他就从自家旧宅找了点东西交出去，不料研究所的人也来了。项述揉了揉眉心，想到肖芒往自己脑袋上挥的那一下，又问道：“他怎么样了？”
“不便透露。”任柯说，“研究所现在正在被上级审查，你好好休息吧，别多想，没事了。”
项述的掌根碰到脸颊，湿漉漉的，好像汗又好像眼泪。他想到自己撞了脑袋，不正常也正常。沉默了许久也说不出什么，任柯拍了拍裤子道：“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项述忽地感到不对，抬头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个和案件有关的路人啊？”
“你不应该多想。”任柯说着走向门外，“听说你已经很久没出现幻觉了，要继续配合医生哦。”
“我多想了吗？”他问。门轻轻地关上了。
项述转过头，病房的另一边是窗，灰白色的天让他想到一些更亮的光——洁白，纯净，那样才能让他安心。项述想了半天，脑子里也没有清晰的画面，思绪四处飘散，他又忘了自己在想什么。
他在床上木然地坐了许久，愈发感到恼怒，总觉得被人欺瞒着，便气冲冲地下了床。窗外能看见谷城的一段高墙，墙外的天空空旷旷，他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门忽然被人敲响了，一名护士进来送餐盘：“吃晚饭啦，您在看什么呢。”
“墙外是什么？”项述问。
“是外面呀，别的城市呀。”护士放下餐盘。
项述抬眉冷笑：“真会糊弄……你去过墙外？”
护士摇摇头：“我是谷城本地人，没出去过，不过您就是外面的人呀，您一定知道的。”
“你也被骗了。”项述道，“有人在骗我们，你不觉得奇怪吗？进了谷城的人就出不去了，就像我在这里住院一样，不知道要住到什么时候。”
他记得进来前曾和任柯讨论过谷城的墙，至今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建这堵墙。
护士没继续搭理他，朝外招了招手，两个人进来请他坐上餐桌。桌上还放着药片和水。
项述一见便怒了：“你们真当我疯了？”
“您得配合我们。”护士说。
项述戒备地贴上墙，那两人靠他近，为了催促他按时服药，上手拉住了他。
项述立即像触电一样反抗起来，却被强行摁到了座位上，他回忆起一些相似的记忆，在此之前的好多时候，他都被强行喂药，但这又不同于他在刚才那个瞬间想到的画面。项述的记忆很混乱，他试图解释自己的混乱，可是一个病就完全取代了其他可能性。
水放久了已经太过冰凉，顺着喉管流下就像刀刃划过。
他感觉每一口水都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地剜去心口的肉，项述难以控制地痛哭起来，他失去了好多的血和肉，那些属于他的部分遗失在不知名的地方，就像幻觉一样既不存在也找不回来，只有伤心是唯一的事实。
那两人按着他喂饭，项述凶狠地瞪着他们，他就是毫无尊严的玩偶任人摆弄。他坚信自己是一个人偶，别人可以赋予他身份，控制他的一切。
项述潜意识认为人偶应该被精心保护着，这个世界少了一个人，就像他失去了好多不存在的血和肉。
天慢慢黑了，项述晚间又用了药，睡得早，但药效一过，半夜就醒来了。
他做了一个记不清的梦，只在最后一刻突然发现自己醒了。人们往往无法意识到自己在做梦，里面的逻辑再古怪也能自洽。项述看见窗外的黑暗中，谷城的高墙有警示灯在闪烁。所有人都从检查口出入谷城，从未有人想过翻墙出城。
如果谷城是个只进不出的陷阱，那检查口就是陷阱的通道，无论走多少次都还停留在陷阱的范围内，除非他换一条路。
他觉得那片天空虚幻得像个贴图，而自己生活在一个巨大的骗局内，被剥夺了许多东西，他又同时知道病人的胡思乱想都是这样的。项述想不下去了，他想停止错乱的思考。
窗户锁死了打不开，项述狠下心举起椅子砸了过去。玻璃仿佛烟花炸开，冰凉的细碎的烟火和他一同落下，消失在夜空里。
项述看见椅子的腿穿透他的身体，折断的骨节中渗出黑色的血，响动引来了别人的注意。然而，破碎的身躯很快逆流而上，他是干枯的主河道，每一条血液的支流都在反哺，最后封闭伤口，全身完好无缺。
有些幻觉和事实还是能分辨的，项述惊魂未定，醒悟过来这里原来真的有不对劲的地方。他更确信有人在骗自己，撒开脚步就跑。
南山医院的人也慌了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项述直接从后面冲了出去，直奔围城高墙。
墙边是密集的仓库区，警示的红灯闪烁不止，空气中弥漫着冻库的腥气，项述的脚步声和心跳在同频震动。仓库区的顶端有个监控台，镶嵌在高墙上。
项述顺着消防梯往监控台上爬，红灯映照在他冰冷的侧脸上，乱发遮挡视线，困窘的人依旧精巧好看，淡色的眼瞳凝视着天空。
监控台没有人，视窗内一片死白，宛如建模失效的旷野，无法看出里面的空间有多大。项述在监控台边，微小的身影在成片如山的高墙中部就像一只蚂蚁，他仰起头，夜风里的天空像是贴图。
心跳越来越快，他深信着病态的自己，走向幻觉的深处，爬向世界的边缘——
墙外没有城市，没有山海，唯有一片死寂的空白，倏忽间像一盏转向而来的远光灯，包裹他的全身，带离谷城的黑夜。
水流声缓缓响起，项述回过神，浑身战栗，他在环形宫殿上看着下面的河道，记忆随着水流淌回脑中。
原来他自始自终都没有离开。
“我不会忘了你，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游戏用叶参朔的声音开口道，“在这里就是永恒。”
项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抖着说：“你说过会让我忘记的。”他看向每一条长廊每一个门洞，没有一个有着叶参朔的身影。
游戏道：“记忆已经清除了。”
项述走向逆流的瀑布，原来他和他的联系与记忆无关，忘记了也会循着本能寻找，就像断指的人知道自己少了一根手指，像猎物因为还未被捕食而心有余悸。
他说：“那你能不能让他回来。”
“我就是他。”游戏只会这么说。
项述在幻灭的期望中掉下宫殿，身上出现了裂痕，他一次次地跳下去，把自己摔得遍体鳞伤。
许久过后，游戏说：“你别跳了。”
项述想，游戏和叶参朔是那样混乱的关系，说到底游戏还是有叶参朔的情感，叶参朔看不得他受伤。
他狠下心又跳，忽然间一只手攥紧了他。
熟悉的气息袭来，他抱住了他，项述隔着后心听见两人的心跳。游戏竟然又让叶参朔的身体出现了，项述好像抓住了一点希望，却又痛苦地哭了：“能不能结束，能不能回到以前。”
身后的人抱得更紧，更像叶参朔本人。项述从来没有这样痛心切骨的难过，以前他果断地抛弃一切，现在却又对曾有的东西留恋不止。
叶参朔说：“我会给你想要的结果。”
“怎么可能。”项述揪紧他环抱在自己身前的手，抓得原本就破损的指节鲜血淋漓，留下一道道痕迹，“你是游戏，你连他都吞并了，还能还给我什么？”
项述一直一直地抓，钻心的疼痛只能让他感觉到那是自己的手，却分辨不出血来自谁身上，身后的不是人，他怎么都找不到叶参朔还在的证据。
“求求你，让他回来，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他抓得身后的人终于松开了几分，项述绝望地回过头，空洞绝望的眼里映着叶参朔的脸。“我到底要怎么让你回来。”
项述奋力地挣开钳制，沾满血的手颤悠悠抬起，落在叶参朔冰冷的唇缝上。
艳红一点，血腥弥散，他看他神情忽地一变，仿佛重新夺回了这具身躯，两个人都怔在原处。
叶参朔突然拉过他手腕往手心处一吻，就把人往环外推去：“快逃！”
“你……”项述脚步不稳地后退，他就知道那是他，叶参朔可以冲破游戏的控制。
还来不及说话，四面隐隐约约传来低沉的嗡鸣，游戏又将全面掌控世界。叶参朔冲他吼道：“直接跳，外面的世界不是模型，逃出去就结束了！一次只能有一个人离开，我很快就会跟上。”
项述咬紧牙关，断然跃下瀑布，进入那个通往外界的洞口——能否再相见都是未知。
‘
换季了，清晨的阳光甚至有点热，某间被改造成图书馆的别墅里堆满了书，弧形挑高落地窗前窝着一团毛毯。
项总在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啃老漂亮少爷，在家打盹却能睡成这副豪横的模样。
房间另一头有人搁下厚得像块板砖的精装书，哐当一响撞掉了茶杯。
项述猛地惊醒，身上一层薄汗，惶然道：“这里是哪里？”他到处触摸，只怕自己的手又穿过什么东西，但是相似的记忆忽然就消失了，项述再回忆刚刚的梦，却什么也记不起来。
“怎么了？”轻柔的声音响起，项述回头见到叶参朔穿着淡色衬衫，休闲裤勾勒出修长的双腿。有些人穿得随意，放下眼镜便脱去了书卷气，浅笑道：“又睡着啦？”
项述揉了揉眼，微微上挑的眼角还泛着浅红：“我做了个梦……” 他好像做了很长的梦，一环套着一环，都要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了。
叶参朔拉起他：“那次电梯出意外后你就昏迷了，老做噩梦，时不时清醒，又有幻觉。毕竟是头受了伤，恢复得慢，就好好养着吧……不过没事，就算你变成傻瓜我也……”
两人总能在各种话题上斗嘴，叶参朔正想着他会说什么，项述忽然紧紧抱住了他：“我梦到了你，很恐怖。”
叶参朔愣了愣，在他头上落下一个安慰的吻：“我爱你，就像爱我的午餐一样爱你。”
项述气笑了，叶参朔看了看表道：“走吧——今天是看望你妈的日子，她最近的状态不错呢。我们先去南山医院，再出谷城吃午餐……”
两人计划着走向门外，窗外茶花开得正好，谷城的新城区繁华而热闹，高楼林立中放着他们的花园，宛如一个美好的小世界。
项述经过院前精心打理的灌木，悬挂的装饰物是碎镜面组成的镜环，亮光细碎精美。项述瞥了眼，看到自己脸上有条缝隙，他的脚步顿了顿。
叶参朔在前方笑着向他伸出手：“快来吧，在看什么呢？”
“来了——”项述满心欢喜地奔向他，从此再无梦中的牵挂，只有他的爱人和他紧握的双手。
作者有话说第71章 一切虚妄10（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