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的小桃妖》辛应十

5、魇

　　浓稠漆黑的夜，笼罩着这一片狭小的天地。不知怎么随着月儿湖将天上的那一轮弯月捕捉，澄清的湖面变成冰冷的寒月色，湖泊中游动的鱼儿这时才显现了真身，原来只是水中藻。

　　不知何时有了灵性，竟是将长长的藻触变化成了游鱼，拟态之下，引着猎物上钩。

　　白日光鲜亮丽的镖局，在月华的洗礼下，逐渐恢复成最真实的模样，破败陈旧，透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就连牌匾“虎啸”二字，都缺了一半。

　　门口的两尊石狮子石头眼睛转了转，似乎在一瞬间通了灵性。内部墙角的黑色亮漆大箱子里面发出砰砰砰的声音，除此之外，整个镖局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气。

　　烛光微微跳动，昏黄的光照亮一小片空间，窗棱处有着隐隐约约的影子，映照在地上。

　　亓长书趴在桌子上，头压在自己的藏青色包袱上，一手搁置在自己的膝头，一手搭在桌面上，白皙如玉的修长手指微屈，指腹轻点在桌面上。

　　他眼皮下搭，想要快些睡着，但是，鼻尖微动，他能闻到桌子上残留的陈旧腐朽味。

　　这间屋子，怎么说呢。

　　感觉不是好几年没人住过，而是几十年没人住过，不过他只是猜测，室内的一些东西都是前朝才有的，现下的物件却是一件都没有。

　　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亓长书还有些回不过神。他去询问打扫的用具在何处，在路上好不容易遇到镖局里面的人，亓长书还没开口说话，对方的眼神带着一丝畏惧，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然后就直接跑了。

　　就很让人觉得迷惑。

　　而亓长书不死心，绕着府都转了一圈都没见到其他人，空气中的饭菜香也消失了，变成了一种古怪烧焦的气味。没有办法，亓长书空手回来了。

　　回来就发现屋子里面已经焕然一新。

　　亓长书：……就挺让人意外的。

　　桃知解释说，他离开后就有人来直接打扫了，才走没多久。

　　亓长书没有过多怀疑，见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他就没有再多说。

　　简单的梳洗后，天色已晚，两人就歇下了。

　　孤男寡女，亓长书连内室都没有进去，就在外边坐着，准备凑合一晚。耳朵和桌子就隔着他的包袱，会听见一些素日听不到的声音。

　　亓长书抿了抿唇，不想听了，改为将脸压在包袱上，眼睛完全闭上，他要睡觉。

　　“亓长书。”

　　“亓长书——”

　　尾音拉得很长，声音听上去就是一个大汉故意掐着嗓子，声音像是被初学者拉的二胡声，刺耳极了。

　　眼皮下的眼珠转了转，亓长书想要睁开眼睛，但是仿佛被浆糊糊住了一般，他不能动弹，身子也麻了半边，感受到阴冷的气息贴近，困意一下子消弭遁逃。

　　窗棱被吹开了，晚风溜了进来，与那阴冷气息混合，吹拂到他的后颈处，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亓长书——”

　　“长书哥哥。”

　　声音变了，变成了柔软的女声，轻轻柔柔的，让睁不开眼睛的亓长书，心里止不住的发毛。

　　他白天可是都瞧见了，镖局没有一个女子都没有，除了桃知。但这个声音绝非桃知的。

　　“呀，你怎么不睁开眼睛，看看人家？”

　　亓长书：……我睁不开啊。

　　感觉气息越来越靠近，冰冷阴森，像是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黏腻潮湿，滴答滴答，还有水滴落在地上滴答声音。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些动起来，然后喊醒桃夭。他都没有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也不知道这位“女子”是如何进来的，还有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动弹不得。

　　太奇怪了，奇怪得他都要以为是梦了。

　　书生紧紧闭着眼，任凭“女子”如何呼唤都不动弹一二，在“女子”的眼中，就是这人像是睡死了一般。月光不知何时透过了窗棂，如同银色绸缎一般，缓缓缠绕在一人身上。

　　月光落在单手撑在窗棂的人身上，在其精致的眉眼上留下一片剪影，其灼灼的桃花眼不错眼地一直盯着书生的方向，也不知看了多久，他的靴子旁飘落着桃花瓣，若是细细瞧，就会发现，桃花瓣像是有生命一般，错落有致地形成了一根窄窄的绳，一直到书生坐着的凳子下方。。

　　“女子”是一团黑漆漆的影子，没有人形，却能够发出各种类型的人声。它是魇，若是将正在入睡的人唤醒，它就能够钻进人类的脑子里，吸食他的精气。

　　它从未吃瘪过，每次用女子娇媚的声音就能将人唤醒的。今日一次来了俩，竟是都唤不醒，什么人呀这是？

　　不行，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它都饿了许久。再饿下去，它都要变小了。

　　“亓长书——”这一声是娇媚的女子。

　　“亓长书——”这一声是浑厚的男子。

　　“亓长书——”这一声是苍老的老妪。

　　亓长书：“……”

　　不是他不想醒来，是他睁不开眼睛，唤他也没用啊！还唤了各种声音和音调，咦——，长睫毛轻轻颤抖。如同扑闪着翅膀的蝴蝶，他好像能睁开眼睛了。

　　但是，就这种状况，他傻了才会睁开眼睛！

　　紧接着，修长的手指也动了动，好的，他也可以动了。

　　“亓——长——书——”这一声是唱戏曲一般，每一个字的尾音都拖得很长很长，还含着极为饱满的情绪，仿佛是被他抛弃的妻子一般。

　　“你睁开眼，看看奴家——”

　　他的呼吸声忍不住发紧，莫名有一种直觉，如果他睁开眼睛，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原本他是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的，但是，他身边的这个，变着调子唤他的，一定不是人吧？

　　僵持了良久，原本恢复了知觉的手脚，因为长时间的不动弹，那一股麻痹感又有缠上四肢的趋势。

　　“算了，”这一声尖细，恢复了最初那种男子掐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吃里边那个人。”

　　这句话如同一把锃亮锃亮的利剑，将亓长书因为过度紧张而绷紧的神经挑断了，猛地睁开眼睛，“不许去！”

　　桃知在里面，他怎么能将危险带给桃知呢？

　　连思考都没有，亓长书身子动得比脑子快，因为手脚发麻，他抄起凳子的动作还有些卡顿，他闭着眼睛听的时候就知道发声的地方在哪了，也没看，一把就将椅子砸了过去。

　　“哐当——”

　　椅子落在地上的声响很清晰，清晰到，亓长书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砸到。

　　不是吧，真的不是人？

　　烛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亓长书因为常年的挑灯夜读，眼睛白日还没有什么问题。一旦到了晚上，在只有月光的情况下，他是看不太清楚东西的。

　　亓长书陷入了沉默，他现下和瞎子也没有什么两样。周围静悄悄的，那“女子”没有说话。

　　“桃知，桃知！快醒醒！”

　　“有危险！”

　　他想大声喊出来，让桃知脱离危险。模模糊糊地看到窗边立着一个人影，高挑得很，面容模糊，带着些重影。

　　他想着方才那般大的响声，是不是桃知醒过来了，于是亓长书对着那个方向，说道：“桃知，桃知，是你吗？”

　　“是我。怎么了，长书哥哥？”

　　朦朦胧胧的月光不能为他照明，但亓长书仍旧朝着那个方向迈着步子，一边走一边说道：“桃知，我们快离开这里！”

　　脚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亓长书差点被绊倒，千钧一发之际，手臂被人握住了，牢牢地稳住了他的身体。

　　熟悉的桃子香从稳住他身形的人身上传来，亓长书懵了半晌的脑子倒是清醒了些。

　　桃知轻笑一声，说道：“长书哥哥怎么这般不小心？”

　　亓长书：“我，我看不太清。”

　　“对了，桃知，方才的声音你都听到了么？这里不对劲，我们得快些离开。”

　　“哪有什么声音，长书哥哥是不是听错了？”

　　桃知语气困惑，握着亓长书的手仍旧没有松开，微眯着眸子，发现亓长书在朝着他的方向仰着头，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又似乎在仔细辨认。

　　而后他就听到亓长书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真的是桃知吗？”

　　桃知勾了勾唇，故意垂下头对着亓长书的耳朵吹了一口气，温热带着湿意，委屈地说道：“长书哥哥连桃知都认不出来了么？”

　　亓长书：……对不起，这一定是桃知。

　　他只觉得耳朵都要烧起来了，带着灼人的温度，抿了抿唇，解释道：“方才有一个奇怪的……一直用不同的声音唤我的名字，它离开的时候，说是要吃里面的人……我就担心——”

　　“长书哥哥是不是做噩梦了？”桃知出声打断，“我什么声音都没听见呢，都说了在桌子上趴着睡容易做噩梦，和我一起睡床榻上不好么？”

　　亓长书别过脸，或者说，是红着脸，“我，我……桃知，男女——”

　　“男女授受不亲？”

　　他都能背下来了，将人的腕部攥在手里，指腹感知到青筋的跳动，月光下，本就高挑的身姿得了助力一般，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又高了一截，对于男子来说有些瘦弱的体态也发生了变化，桃知眼角下的桃花印变得鲜红欲滴，面容变得更加动人心魄，像妖精一般。

　　亓长书看不到这些变化，他只觉得握着他手腕的手好像变大了，还带着灼热的温度。被抢了词，他便只能沉默。

　　“哥哥，我现在可是男子。”桃知一字一句的陈述事实，还带着些许无辜，“男男又不会授受不亲。”

　　“不是，”亓长书连忙摆手，还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说你穿上了男装就是男子。 ”

　　他想起来了，之前桃知问他，是不是男子就可以了，他说的可以你。所以，“不会因为……你就男装吧？”

　　因为之前的阴冷气息消失了，喋喋不休唤他名字的怪物也消失了。再加上桃知与他说话又很平和，让他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甚至觉得方才发生的一切真的是一场梦。

　　桃知松开了捏着亓长书的手，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一条桃花瓣形成的绳子将一团黑漆漆的影子套住了，充满威慑的气息让影子一声都不敢吭，它不过抖了抖，身上的绳子束缚得更紧。

　　太难了，它碰上硬茬了，真可恶！

　　“那长书哥哥是要说话不算数了？”桃知垂下眼帘，语气委屈。

　　“不是，”亓长书听不得这种语气，尽管看不清桃知的模样，他也能脑补出桃知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叹气，“我没有说话不算话，同榻共枕，是夫妻之间才可以的。桃知，你这样会很吃亏的。”

　　他又不是柳下惠，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是谁都会忍不住亲近吧？而且桃知太主动了，主动得他都有些害怕，若是自己没有考取功名的能力，那桃知不就毁在他这里了么？

　　桃知说道：“我不怕吃亏。”

　　他动了动鼻尖，嗅着亓长书身上的书墨香，将头埋在其颈窝处，轻轻地蹭了蹭，语气不免有些痴，“长书哥哥不是说过喜欢我么，桃知也喜欢哥哥，什么都可以的。”

　　亓长书身子一僵，想抬手将人推开，但是手腕一直被人圈在手里，力道出奇的大，他动弹不得。

　　这也，太不对劲了吧？
　　他今天不还轻而易举地将桃知背起来了么，怎么会挣不开桃知的手？！！

　　那人更是将他圈到怀里，成熟的桃子香让亓长书有些醉，呼吸发紧，心跳加速，扑通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