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美人》落锱

33、033

　　窗外的天色暗沉了下来，苏晴晓心头一紧，下意识扶住了凌欣落的手臂。

　　不过这时候凌欣落似乎并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收回了手，苏晴晓没靠稳，身形踉跄了一下，全然失去了平衡，径直朝着凌欣落的方向倒了下去。

　　“阿晴？”凌欣落被吓了一跳，她来不及伸出手，只能闪身挡在苏晴晓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支撑着苏晴晓，“你怎么了？”

　　“没事。”苏晴晓摆了摆手，重新调整平衡，深吸了一口气，“凌小姐不用这样的，我，我……”

　　苏晴晓的脸色白得就和死人一样，她想不出自己应该说什么，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这次她未免警惕起来，这种全身无力的感觉在之前也有过，就是在她与凌欣落肢体相接的时候，她的身体很明白地告诉她，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沉湎。

　　虽然她清楚自己应该和凌欣落保持开距离，但她的身体却成熟得很，始终靠在凌欣落身上，轻嗅着凌欣落身上的气息。

　　从容而端凝的草木香，还有一点点燃尽灰烬的感觉，这样的气息让她格外安心。

　　一瞬间她恍若感觉自己的身躯裹在一团烈焰之中，只不过烈焰的灼烧感并不强烈，反而有一种淡淡的温暖，就像新芽准备褪去旧枝一样，整个魂魄都有种涤荡一新的感觉。

　　她的意识之中微微有波澜掀动了一下，虽然只是一小点，但她还是产生了一种强烈的近乎于希望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让她从灵魂深处有所触动，就像是她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

　　眼前隐约闪现过一个片段，孤高美艳的少女站在红色的树下，纤细漂亮的手一点点替树修剪着枝条。

　　“没用？还不至于这么说，之前你觉得你独自在这里并没有人会看你，但是现在不是还有我么？”

　　孤高的少女眉宇间微露笑意，声音也有几分调侃的气息，看得出她和这棵树的关系很熟。

　　“在这里你总是用人形面对我的，本体不好么？维持人形繁琐冗杂，并无裨益。”

　　“但比起本体来说，化形更容易躲过日月轮转的咒劫，不过像你这种与天同寿的老家伙，应该不懂我这种所遇上的咒劫是什么吧。”

　　“在我这里，不管你是谁都会得到应得的庇护，暂时并不会有什么东西敢染指如此净土。”

　　“提前这样决绝可使不得。”少女嫣然一笑，笑容之中藏着一抹奇特的神采，“不过古树大人这么说，便是答应会庇护我了？”

　　“你既然在此，我想不出不庇护你的理由，独自在这里太久，你且看我有几分像曾经你我相识之前的样子？因此庇护你亦是我应尽之职，不必再说什么，而且想来你自身对形陨应该是畏惧的，也不愿失去我的庇护。”

　　少女并没有回答什么，而是徐徐剪落一片金色的叶子，托在掌心，凑到面前，轻轻贴近面庞，神情郑重而专注。

　　虽然仅仅是注视着一片从自己身上摘下来的树叶，但苏晴晓还是有一种从头到脚都被目光温和包拢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说不出的舒服与放松，就像可以放下与生俱来束缚的一切，安心而懒散地在午后暖阳之下好好睡一觉。

　　“该休息了，古树……”少女声音缓缓放慢，有如天籁一般，其中恍若潜藏着无尽的诱惑，她低低笑了一声，又重新补充了一句，“古树大人。我听说，他们都管你叫古树大人，你的身份与地位真的那么无法高攀么？”

　　并非尊贵到无法高攀，而只不过是旁人都把她当成千尊万贵之身，久而久之她也便习惯了别人这么说，而对她而言，所谓的“尊贵”也只是一个并没有被赋予任何含义的词汇而已。

　　这样的词汇让她感觉到了称为人的这种生灵的复杂，平白得非要给本来就存在多年的东西强加给自身理解的定义，虽然对她所下的定义多为褒扬，她并未觉得这对她有什么影响。不管她同由人这种生灵缔造出来能与她交流的空间产不产生联系，她都还是那个守望在漫漫广宇尽头的古树。

　　只不过真正让她对人这种生灵感兴趣的，还是眼前的这只栖居在她身边的凤凰，世间大部分凤凰来源于简氏一脉，简氏一脉的凤凰天生便是亲近于人的，是最能融于人的，甚至他们对外鲜少展露自己的本体，他们更习惯于化形为人。在凤凰到来的这些时间里，古树并没有看见过几次凤凰的本体。

　　突如其来的记忆冲击着苏晴晓的意识，这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疯涨，转瞬之间便占据了全部，但记忆只是割裂的片段，从这些片段中苏晴晓甚至感觉不出她应该产生的情绪变化，看自己的记忆就像是在看别人的一样。

　　“并非如此……并不是，无法高攀。”苏晴晓喃喃自语，一瞬间恍若难以分辨现实还是梦境。

　　旋即她感觉到一双柔软的手臂将她缓缓揽入了怀中，淡淡的香气萦绕，渲染入空气深处，让她对现在正处于梦境的感觉又强上了几分。

　　“阿晴，这是没有的事。之前的事，确实是我不好……”

　　此时的凌欣落顾不得其他，失声将她一直想说但却碍于心理因素说不出的话都说了出来，只不过当她说完时候方才后知后觉发现此时的苏晴晓仿佛处于迷离之中，并没有听进去她所说的任何话。

　　凌欣落的脸色变了，既微妙又尴尬，对她来说，说出这些确实需要不小的勇气，要是让她说第二遍的话……

　　凌欣落感觉自己宁可去死。

　　她很清楚自己性格方面的诸多弱点，正是因为清楚，方才更加不敢去面对。让她一字一句地去将她本身的弱点重新剖析，是近乎等同于对她下达酷刑。

　　反正看苏晴晓的样子，更像是说梦话。薛谭之前告诉过她，苏晴晓很容易能陷入沉睡，如果苏晴晓陷入沉睡，千万不要叫醒她。

　　“当她陷入沉睡之后，再醒来说不定会给你惊喜。”

　　这是薛谭告诉过她的事情，在薛谭告诉她苏晴晓本体是只人偶的时候。

　　凌欣落试探性地伸出手，放在苏晴晓眼前晃了晃。

　　正如她所想，苏晴晓并没有任何反应，她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苏晴晓重新扶回了床上，仔细端详着苏晴晓的脸。

　　一时间，恍若有什么东西突然在她脑子里冒出一样，一瞬间在她意识之中呈现出一只凤凰的影子，影子看上去清晰得离谱，恍若原本就铭刻在记忆深处一样。

　　这是她之前的梦，但是曾经的凌欣落一直将这个梦只是当成梦而已，并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像极了不切实际幻想的梦会和现实牵扯上任何联系。

　　“从今往后，我便只是一个人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极轻，像是勉强安慰着自己，“一个人去面对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要以人的身份，好好活下去。”

　　以“人”的身份么？

　　这句话其中的意思，便暗示着她同样并非人身？

　　当这个想法掠过意识之中时候，凌欣落浑身战栗，从未产生过的恐惧在这一瞬间席卷过心头，将原本的伪装尽数抹除。

　　多年来的坚强此时不过表象而已，剥去坚硬的壳，内核依旧是柔软脆弱纤细。

　　很容易断裂。

　　凌欣落漆黑的眸子微微下垂，手无意识地搭在了苏晴晓脸上，她的手很烫，因此更能觉察到苏晴晓的体温低到非人的温度。

　　既然苏晴晓并非人身，她又有什么理由自认为人？

　　荒诞不经的想法再度泛起，便如荆棘般蔓延生长，凌欣落强撑着自己冷静下来，走出卧室，犹豫片刻，再度拨通了薛谭的电话。

　　“欣落，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你不是人？”薛谭语气淡淡的，没有吃惊，也没有其他情绪在里面。

　　“你们都不是人吧？”凌欣落咬了咬唇，问。

　　“如果问我的话，我应该并不完全不是。”薛谭语气谨慎了起来，“欣落，苏小姐那边出了什么事么？”

　　“你和之前的我认识的那个苏晴晓相识，也是她让你出现在我身边的么？你听从于她……对么？”回想起这二十多年来发生的种种，哪怕她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什么差错，但还是试着去还原本质，“不然无法解释，这些太巧了。之前是她，又变成了你，现在还是她……我是谁？”

　　“欣落是问自己？还是问我呢？”

　　薛谭的声音依旧很淡，从容不迫。

　　“我都想知道。”

　　“抱歉，欣落，我不能说。”一声叹息从薛谭那边传来，“况且没能认出苏小姐，并不是欣落的问题。苏小姐原本不应该出现的，就算是我，也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你们果然认识。”

　　“有些东西确实是瞒不过欣落你的。”薛谭声音幽幽，“不过这些东西，最好是苏小姐亲口告诉你。”

　　苏晴晓？

　　苏晴晓会告诉她么？

　　凌欣落明显能感觉到苏晴晓对她并不亲近，或者说苏晴晓对她就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尊重疏远，其中还有几分抗拒。

　　“正如欣落你知道的，苏小姐并没有任何关于过去的记忆。欣落把她当成一个全新的人也好，如果没有过去的那些事，欣落还会把苏小姐留在身边么？”

　　凌欣落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会想起来的吧？”

　　电话那头的薛谭明显静默了片刻，她的声音微微发沉：“大概吧？不过更有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你要做好准备。”

　　“在心理学因素，很多都能通过外力刺激……”

　　虽然理论上可行，但想到这样对苏晴晓过于残忍，凌欣落还是中断了想要问的问题，只不过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欣落要知道，苏小姐并不是人。所谓外力刺激，只是对人来说，对非人之物来说……完全不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