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折花回眸时》秾裕

71、大结局前篇

　　沿着阁楼深巷徐步而走，两面古画盈墙，目光尽头一方春山素帐，在花树下随风轻摇。

　　谢阑峥伫立亭外，屏息一瞬，静静端看亭中之人认真拭剑的神态，淑美洁净，不染纤尘，美到令任何春色都为之无地自容。

　　谢阑峥从未想过他有一次会羡慕一把月剑，看折桂月魄剑身玉华轻泛，在师尊白皙的掌心中，丝丝吐韵，与佩剑之人的气质相得益彰。

　　“站在外面多久了？太阳那么大，不晒么？”
　　失神间，纱帐中传来一声清和的问话，叫谢阑峥顿时追回游走的思绪。

　　他上前，捞帘而入，谨小慎微，诺诺低喊：“师尊。”

　　扶慈淡淡望了他一眼，若有所思，自那晚以后，二人情愫逐渐升华，纵然心中隐有沉闷，但经过几日的合剑练阵时光，彼此默契相合的状态下，态度也暗暗转变。

　　“嗯。”
　　他浅浅应了一声。

　　谢阑峥却受宠大惊，如雷贯耳。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师尊竟会主动答应他了。之前都是不咸不淡地走开。这次真是天大的恩赐。

　　扶慈沉声道：“小梨叶已被凤尊接走了，过不了几日，也是岐苍魔教启动鬼局的时候，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嗯。”谢阑峥老实站在一边，重重点头。
　　扶慈凝眉，摸了摸袖口，掏出一件小玩意，递给他：“这是，小梨叶送给你的竹蚂蚱，她要我转交给你。”

　　“啊。谢谢师尊替我保管。”
　　谢阑峥凝神，郑重伸手去接，却用力过猛，连同扶慈的指尖也一并抓在掌心，温凉的触感，十分深刻。

　　扶慈愣了一下，并未急着收回右手，有些心神复杂地盯着他，想到了什么，才缓缓抽出手指。

　　谢阑峥下意识不舍地握住他的手，目光虔诚，缓缓屈身，单膝下跪，仰望他诧愕的神色，将他清瘦白皙的手掌，放置心口，默然深情地望着他，仿佛在以这种方式倾诉满心悔恨与苦楚。

　　“你……”扶慈为他眼中隐隐闪烁的泪光，心生恻隐，逃避地想要抽回手，却被谢阑峥滚烫的掌心紧紧捂在他的心口处，挣脱不得。

　　“师尊，很多年前，有一段时间，我都会连续做一个美梦，梦到月老的红树下，我娶师尊为妻，共拜天地，一生结发不离……”

　　衷心之言，烧灼着扶慈的耳朵，他羞恼地闭了闭眼，双颊泛红，果断抽回了手。
　　“你，你……谁让你年纪轻轻，不思进取，尽看这些无用话本的？白日做梦，还不知羞耻地讲出来做什么？”

　　“啊？不，不是话本。”谢阑峥慌得手足无措，早知从前便不拿话本说事，次次诓骗师尊，现在连真心的告白都成了误会。

　　“师尊，我是真心爱你的。师尊，我不是做梦，对吗？我可以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对吗？求求你了……”
　　谢阑峥情急吐露心声，膝行至扶慈跟前，像幼时一样扯着他的衣袖哭求撒泼。

　　扶慈神色犹豫，为他这样奇怪的“返璞归真”感到一丝不安。心跳渐渐沉稳不下来，砰砰乱跳。
　　他颤了颤手，主动搀扶谢阑峥起身，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好啦。我相信你说的。不准再撒娇！”

　　谢阑峥欣喜若狂，抹了抹泪，直勾勾盯着师尊的容颜，狼狗一样的黑眸更加发亮。

　　“哼。”扶慈侧开脸，不忍看他此时的天真，想到事成之后的结局，扶慈的心口忽然闷堵起来。
　　他咬咬牙，恼然捞开风帐，凭栏望山。

　　谢阑峥乖巧上前，几番犹豫，最终试探地将手搭在师尊的腰上，缓缓将人拉入怀中，心虚地眨了眨眼。

　　扶慈明显身形一僵，却还是顺从地没说什么。他想，这是最后的温存了。
　　让一个人沉溺在自以为被爱的温流中心死，他一时竟不知做出这样决定的自己是残忍，还是仁慈。

　　“哎……”一声叹息，是一切前尘的随风而去。

　　“师尊……”谢阑峥小心翼翼窥见他多愁的脸，充满关心却又不敢多问一句，卑微退开。

　　＊

　　夜风诡静，魔关巍峨，鬼哭之声传遍四野，时刻一至，沉寂多时的地下魔宫，轰然从中央钻地而出，直耸夜空，浩荡倾世，众魔群邪，纷纷来谒。

　　而魔关外围，更是天地变色，烽火将燃。

　　温琮扬袍跪落，对着上方魔煞图腾，恭敬垂首：“启禀我主，之前被摧毁的百道魔关已经全部修补完好，万人祭即将启动。”

　　“哼。很好。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不过好在能让事情如期顺行，也算你将功补过，本座原谅你了。”
　　一道邪厉声音，愈加清晰，响彻耳畔。

　　温琮凝神道：“谢魔主。”
　　“嘶……外面怎么会有杀声？”岐苍狐疑一问。

　　温琮淡淡道：“是那群不知珍惜生命的蝼蚁前来为我主奉献出关的血毯。”

　　岐苍大悦：“哈哈哈……这群道人，真是不死不休啊。待本座以万人祭煞气冲破二十四道阵，重获元神之际，便要灭了天下所有修道之人！”

　　温琮附和道：“魔关下的祭暗鬼局已成，就算有道宗圣物日月神剑，也无济于事，世上确实再也没有能阻止我主出关的威胁了。”

　　“哼。日月神剑？当年若是他手执此剑来杀我，或许本座真的已死，但这么多年的轮回了，这把破剑又被重铸过，有何可惧？只要这二十四道阵破灭，就算是原飘渺转世，也拿本座无可奈何啊……哈，哈，哈哈。”
　　几声猖狂笑语，听起来却有一种对故人的苍凉自嘲。

　　熟悉的名字令温琮皱了皱眉，反射性地感到寒战。或许神剑不可怕，但曾经拥有此剑的那个人实在令人记忆犹深。
　　他垂首道：“是，我主英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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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宫外，道道死关，环环相扣，被献祭在其中的苦魂，化作无穷无尽的怨气，冲向牛斗，不断削弱道封之力，沉寂万年的魔头即将破土而出——

　　突然。
　　却见魔气横流的黑暗中，两道光影疾驰，剑鸣之声，喝退万军。数以百万穷凶极恶的魔物，抱头逃窜，被两道开天辟地的剑光消弭无形。

　　阳剑起阵，划出战地宛如白昼般耀眼的光明，月剑回尾，引来温凉纯净蕴自月华的灵气。魔宫外，一时道贯天罡，日月同天，照彻人世，魔关层层跌倒，化作灰烟扑地。

　　“啊——本座，本座不甘心呐！啊——”
　　一声凄厉魔吼，原本启动的万人祭倏然破裂，还未成形的魔头元神，被重重打回二十四道阵之下，永不超生。

　　魔宫建筑晃动不止，岌岌可危。温琮见状，挽救不及，奔出战局……

　　此时外面，人世烽火熄，千里烟尘散。

　　谢阑峥将剑重负肩上，急急忙忙去寻找满目疮痍中的那抹青影。

　　而在他身后倾倒的魔关之上，忽然又伫立了一道阴沉身影，手中握紧了一把紧实的弓箭。

　　扶慈将剑化去，轻敛衣袂，正回身，却见徒弟欣喜万分地飞奔过来，将他双手捧抱在怀中，似哭非笑地喊了一声：“师尊……”

　　“你。”扶慈颇是无语，不知他何故这般激动，正要拨开他，扶慈忽然感到肩上衣物被一滴泪打湿了，手心也摸到对方背上一片粘稠的血……

　　“阑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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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青后，你让本道主亲自前来赴会，就不知本道主让你找的人，你找到了吗？”
　　百丈黑峭，一座空城中，大门处突然传来一道苍劲阴险的声音。

　　露台上，桌上明明烛火中，那道背着的身影，忽然睁开双眸，充满嫉恨，凤尊沉着声回应：“她，就在你的眼前。泪玉髓之主。”

　　“嗯？你怎会知道泪玉髓的事情？”南道因之主警惕心神，目光从桌边那位小女孩的身上，转移到她身前背对着自己的那道站立身影，陷入疑惑。

　　“因为……”凤尊暗握手心，浅浅暗示。

　　“因为她是我的女儿！你这个卑鄙小人，将我女儿的健康还来！”
　　这时，一声愤怒杀声，自身后凌厉喝来，南道因之主未料此举，侥幸从刀口闪躲而去。

　　他看了一眼怒不可遏的夜青，已然知道自己中计，但却更为兴奋地望向那道神秘背影，眯起了双眼，笑道：“你，到底是谁？”

　　“取你性命之人！”
　　凤尊一扬伪装，翩然侧身，紫袍流华，道气镇场。

　　南道因之主惊愕之际，暗发的剑锋，已然削开了他的面具，露出了真容。

　　他望着眼前惊艳的熟悉面孔，大笑：“哈哈哈……夙熹，夙熹啊，你还是回来了。”

　　“毓清子，你当年欺骗夜流音，种下道夷两方的恩怨，更让扶慈为你承担这些不公责难多年，灭族之后，还夺走青后之女的玉髓，将幼子弃之荒野，如今她虽被我所救，可依旧成长迟缓，心智不全……桩桩件件的恶事，皆是出自你手，你，还不肯悔改吗？”

　　听闻质问，毓清子冷笑一声：“夙熹，你现在愤懑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当年拒绝了我，离开了道宗，我才会迫不得已想办法逼你回来啊。”

　　“无耻！既不悔改，那便伏诛！”
　　凤尊怒火中烧，剑风挟着凛凛杀意，直逼毓清子脸面。

　　战火燃遍四周，惊风急催，夜落九天，神鬼惊怕。

　　凤尊心知今夜算作最后了断，胜败生死皆无定数，一剑划开战势，令青后退出，冷声喝劝：“青后，这是我与他的恩怨了结，小梨叶还在等你，你先带她离开。”

　　“可是你……”夜青愕然，望向女儿眠睡的容颜，一时犹疑。

　　毓清子被逼杀至狂态，催动泪玉髓之力，几近走火入魔：“哈哈……夙熹，你想与我同归于尽的想法，真是太愚蠢了，我有千年玉髓的功力加成，你已不是我的对手。”

　　“不是你的东西，就得交出来，还轮得到你用么？”
　　凤尊毫无畏惧，极招再出，毓清子大意，被剑气险擦过脖颈，杀得他双目猩红，更加狂躁。

　　“夙熹，多年不见，你的剑法，确实厉害了不少……不过，想杀我取髓，那你可要小心哦，一旦我死，必会伤到那个小女娃的性命……哈哈哈。”

　　狠话既出，双方争锋相对，更添恨火。

　　玉髓灵力融合毓清子功体，顿时倍增，凤尊持剑硬撑，却与青后各自受劲，双双呕红。

　　“哈哈哈……你们，还是乖乖将那个女娃交出来吧！”

　　“休想！我绝不会再让你伤害我的女儿！”
　　魔爪险要扼住小梨叶咽喉一刻，夜青豁命一挡，力挽危殆。

　　“青后！”
　　凤尊惊见眼前怵目朱红，顿时愕怒攻心，不顾伤势，再扬长锋，杀向凶手。毓清子勉力一退，将血手自夜青心口抽出，却正中凤尊剑尖，一时腹背受敌，狼狈逃开。

　　“青后！”凤尊眸润，几欲搀扶她已如风中残烛的身躯。

　　夜青神色苍白，奄奄一息撑在小梨叶身畔，留恋凝视这张稚嫩童颜，陷入万般造化弄人的遗憾与悔恨之中。

　　“小梨啊……我的女儿……”
　　滴不尽的血与泪，化作地面条条温热的蜿蜒小路。手自女儿脸颊错开的那一刻，夜青倒卧地面，紧紧抓着夙熹的衣袂，苦苦哀求：“凤尊，我，我有一事，相求……”

　　“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会照顾好她的！”
　　凤尊徒废真气，为她稳住这回光返照的一口生息。

　　夜青无力地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族，欠，欠你们道宗的……来世，再还……请，请不要为难……爻儿……”

　　“呃！青后！”凤尊含悲闭目，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喻。

　　这时——

　　“阿娘……”
　　一声迟来的相认，在桑凉的夜风中，突兀响起。

　　似是感应到血脉相连的呼唤，小梨叶自苏醒之后，泪眼朦胧，颤巍巍跪在地上，轻握着夜青的血手，泣不成声。

　　凤尊正欲宽慰，却听小梨叶哭声骤然撕心裂肺，震透云霄，周身满起层层诡异的血红，骇人双目。

　　这时，已逃至栈道入口的毓清子，忽感体内真气逆流，攻元瓦解，将有爆体之危，令他寸步难行，跪地惨叫。

　　泪玉髓因至亲血缘的融合，触动深处的灵息，感受到这份天人永隔的悲恸，而发出反噬的颤音，为回归原主，竟在仇人体内，转动爆发。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痛问之际，一把剑直穿心脉，泪玉髓破体而出，毓清子倒入血泊，惊望着来人身影，眼中满是不甘。

　　凤尊恨怒如火，沸可煮海，唾弃道：“杀人者，人杀！你不配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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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旭日升山，一场杀风恨雨，终在此夜搁笔。

　　往事难回首，历历皆憾恨，何年再续缘？或许黄泉路远，来世有膝欢，或许天上人间，今生化清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