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折花回眸时》秾裕

3、通敌

　　布满苔色的青阶，一道清韵身影负手身后，缓缓从两旁花丛中经过，面若沉思。

　　这几日，扶慈眉心不曾松过，此刻更是反复斟酌那日午后与谢阑峥的对话，一时竟辨不出其中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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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阑峥。你怎么了？怎么不回话？脸色也这么差？”
　　谢阑峥回过神，早已理好情绪，一双眼眸可怜望向扶慈，声音一阵伤心：“师尊，我……”

　　扶慈见他欲言又止，噩梦回忆让他心思一瞬敏感，暗暗紧张着等待他的完整回复。
　　“我，不曾有什么兄长……自我拜入师门之前，就已是家破人亡的孤儿……至今，只有师尊了！”

　　“啊！”扶慈尚未反应过来，谢阑峥却先一步情绪崩溃，含泪扑入他的怀中，哽咽着说完最后一句话，叫他残存于心的猜忌都化作了无数怜爱，不忍再多问一语。

　　“阑峥啊……”扶慈有些懊悔这样的试探，抿了抿唇，嗓音轻柔，“对不起，是为师又提起了你的伤心事，对不起……”

　　感受到发上温暖的安抚，静静靠在扶慈肩上的谢阑峥，双眸微颤，厌恶地闭了闭眼，衣袖中紧握的双拳，为这一刻，对已故亲人的否认而感到自责罪恶。

　　扶慈见他不吭声，误以为是自己所言过分，更加愧疚：“好啦。以后，为师不会再多嘴问这些事情了。”他继而敛了敛眸，释然笑道，“为师永远……相信你。”

　　“呃……”为最后三字乍受感动，谢阑峥的手心一瞬松开，脸色却更加惨白了些。

　　扶慈不曾注意这些，安抚之后，便匆匆离去。没有解开心中郁结就离开，也便有了现在这般苦恼的沉思。

　　失神之际，一道欢快的喊声传来：“扶慈尊上！”
　　“嗯？”扶慈偏头一望，认出那两名小弟子，莞尔一笑，“小圆，是你们呀。”

　　“呀！尊上竟记得我们的名字？”易小圆二人皆是一惊。
　　扶慈不端架子，亲和笑道：“是呀。你们不是经常跟在你们谢师兄身边，吵吵嚷嚷的吗？性格如此活泼，几面之缘，也能让人稍有印象……”

　　“哈哈，我还以为尊上是见我俩有慧根，要指点提拔呢……原来是沾了谢师兄的光呀。”
　　易小圆年纪轻轻，尚爱玩笑，却一语叫扶慈愣了神色。

　　一旁的许知华则比较腼腆，听他这样胡言乱语，急忙敲了他一脑瓜子：“又乱说话！这可是当着道尊的面！”

　　“哎哟。”易小圆吃痛捂头，委屈道，“我知道啦，对不起道尊，是弟子不识好歹了……”
　　扶慈宽容一笑，摇摇头：“无妨。以前，阑峥也曾像你这样幼稚胡闹，长大了，倒是稳重不少……”

　　他有些感怀的语气，令二人惊愕不已，易小圆见这位温柔的道家尊长，如此平易近人，更得寸进尺了些，八卦道：“那尊上不如说说谢师兄小时候是怎么调皮的？改天我们去笑笑他，他平时教训人可严了，一点不像尊上这么温柔……”

　　扶慈虽理解他的古灵精怪，但还是淡笑道：“那可不行。”
　　易小圆还欲追问，许知华急忙拉住他，狠狠一瞪，他才消停地让了路。

　　扶慈本欲离去，许知华犹豫问：“尊上要去藏书阁吗？您的伤才刚好，不宜操劳啊……”
　　蓦然暖心，扶慈轻轻回眸注目了下身畔的小年轻，又问：“你的细心是哪位长老教的？”

　　许知华腼腆一笑，挠挠头：“不怕尊上笑话，我俩是才入门半年的弟子，还没有老师来认领呢，一直以来，都是谢师兄在教我们礼数规矩……他说，是您事务繁忙，委托他来管教我们的……”

　　“哦？原是如此……”听到令人惊讶的回答，扶慈有些心神不平，虽然这些小事确实不归他管，可谢阑峥被各偏司差遣后，却把功劳归到自己头上的事，确实不能再有，下来得和那些人好好说下，不能再随便辛苦谢阑峥去跑腿了……

　　“好啦，多谢你们的关心，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告辞一语，两弟子急忙谦卑垂首，恭送他离开。待人走后，两人激动不已，躲在草丛里一阵大笑。

　　易小圆道：“哇噻！扶慈尊上也太温雅了吧！一点都不像那些师兄师姐说得那样清高严肃……而且本尊也这么好看，简直像谪仙一样完美……”
　　许知华也按耐不住欣喜，激动道：“哎呀，你小声一点，被人听见就不好了，而且你摆出那么羡慕的样子也没用啊，扶慈尊上只收谢师兄一个嫡传弟子！”

　　“唔，那以后我经常去找谢师兄请教剑法，这样就可以多多看见道尊了……”
　　“你想得美，今天偶遇不过是巧合……”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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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藏书阁的大门，扶慈淡淡敛退门外随侍，独自走向高处阁楼，在一排排书架上的卷宗里，找寻困扰自己多日的难题答案。

　　夕阳西沉，扶慈临窗而立，无奈一叹，今日又是浪费时间，未能得到结果。他正欲下楼，擦过身畔的墙壁，衣袖不小心带出了暗格的一角，扶慈有些疲乏，心说自己的糊涂。正了身，准备将抽出的暗格推回去，却见其中一件锦盒的缝隙里，漫出淡淡光晕。

　　扶慈心神一凝，缓缓打开锦盒，盒内玉珠乍现彩光，一室通明。

　　“这是……拾光珠？”一番端详，扶慈恍然记起此宝物的来历，那时当年他未入道宗门下，年轻气盛，持剑潇洒江湖的途中，偶遇一名老翁，被人追杀，仗义出手救其性命后，那名老翁自知重伤在身，难以长命，便将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珠送给了他，以报答救命之恩……
　　可扶慈对这些宝物并无兴趣，成为道尊后，便将这些随身物品一同纳入道宗的藏经阁内，自此更无暇问津。

　　如今，随缘重新拿起这颗拾光珠的扶慈，身份已是一代宗师，这般岁月的变化，真令人感慨。
　　不过感慨之后，扶慈恍惚想起，这颗拾光珠的作用是能通晓过去未来的幻象，倘若此刻运用得当，回到云天海坪那战的时间点，或许就能看清幕后黑手的样貌，随即寻仇得报……
　　扶慈回忆起那位老翁所说的话，一时心思流转，但尽管珠玉在手，可开启时间幻境的方法，他却没来得及听那位老翁说完，对方就失血身亡了，这又叫他感到一阵为难。

　　研究半晌，扶慈心生一计，决定以自身血元为引，激发灵珠的蕴力，尝试能不能有所作用。指尖鲜血悄然滴落，玉珠光彩随之失色，正当扶慈失落之际，藏书阁楼，一阵云雾翻腾，耳畔骤然传来无数日晷转声，仿佛时序紊乱之间，过去之事又顺着他的思路，串联起来。

　　渺渺云雾下，扶慈淡定神色，仔细环顾室内变化，突然在窗户边发现一架巨大的落地长镜，镜中逐渐出现人物变化。

　　那是云天海坪事故发生的前一天。

　　扶慈虽然不解拾光珠启动之后，为什么没有按照他的意愿展现当天景象，但也带着心中疑惑继续观望镜中风景。那天下午，三千道门弟子整装待发，都在为明日诛邪一事做着准备，半月前的扶慈看到这一幕，会觉得很欣慰，可现在那些人的英魂被永远留在了海边，再次望见这番景象，他只觉心痛，誓要揪出幕后元凶的心意更加坚定。

　　拾光珠似乎感应到他的情感变化，主动加速了时空的变化，镜面一片朦胧，逐渐清晰时，扶慈的目光已落在一处庭院内。

　　他惊住了，眼下是徒弟谢阑峥平日的居处，为何要将他的思绪引到这所小院来？

　　茫然间，时光之镜已经无声告诉了他答案，只见那日黄昏，谢阑峥一身月白长衣，执剑从院外推门而入，这时，院中花树下已经提前有一人在那里恭候着他，谢阑峥见到此人，明显惊诧一瞬，但随即却放松了警惕，将那位蒙面怪人小心防备着邀入屋内，随后紧闭了房门……

　　看到此处，扶慈惊愕上前，时镜的视角切换至房梁上。入目便是二人窃窃私语的模样，扶慈不知他们谈了什么，但看见谢阑峥脸色犹豫片刻后，收下了对方的一封信，随即对那蒙面人的要求频频点头……
　　扶慈莫名怒不可遏，在看到谢阑峥心虚将暗信藏进东墙书架之时，便笃定了他的通敌之罪，瞬间，忍无可忍，指尖灵力伴随怒气迸发四散，震得书楼一阵晃动，拾光珠的时间幻境也在此骤然失效。

　　紧接着，藏经阁外候命弟子闻声赶来，乍见扶慈阴沉着脸色，闭目站在窗畔风口，肩上日月神剑的光影忽闪忽暗，明显是动怒的征兆。

　　见过扶慈处置邪佞的年长弟子，一眼看出不对劲，上前斟酌问：“道，道尊，适才……”

　　扶慈冷冷回身，语带冰寒：“我问你，云天海坪一战，你可有参与？”
　　那人擦了擦冷汗，恭敬回复：“有，但是弟子当时守在外围，不知道阵是如何被……”

　　“那，是谁最先收到百姓求助讯息，提前去勘察过详情的？”他打断废话，继续询问。
　　那名弟子老实回道：“是，是谢师兄与陆……”

　　“哼。”
　　未听完回禀，扶慈但闻谢阑峥的名字，心中怒火便与时俱增，愤然扬袂，匆匆往楼下赶，在场弟子皆不明所以，纷纷避让，在人走后，激烈私语。

　　一心问罪，扶慈脚步生风，直直往谢阑峥居处赶去，想捉他一个措手不及的物证，却不料刚出阁楼，抬眸便见本尊，赫然乖巧地端着药碗，站在自己眼前。

　　扶慈惊怒难遏，双目圆瞪，松弛的手心渐渐握紧。
　　谢阑峥望着他，清隽俊颜展露一丝笑意，上前道：“师尊，我担心您过于操劳，忘了名医的叮嘱，特意将药为你送到书楼来……”

　　做戏！
　　扶慈不耐闭眼，脸色沉冷，叫谢阑峥眉心一凝，心弦绷紧，迟疑站在原地。

　　“师尊……”
　　“够了！”

　　一声冷喝，药碗被扶慈抬手掀翻，滚烫的汤药洒在谢阑峥的手背上，一片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