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翅几番寒暑》东水逆流

22、雁丘

　　初夏，热气来袭，山间蚊虫渐多，一到晚间，鸣叫声和蝉鸣交相响起，此起彼伏 ，好不热闹。
　　雁丘山顶的一个草屋积了几个月的灰，今夜里罕见地燃起了烛火，照亮了房内方寸之地。

　　一个白衣男子蹲在地上，用手托着脸，盯着眼前昏迷的黑衣男子发呆。昏黄的烛火照亮了他的半边脸，映出那柔和的下颌线和闪着水光的眼睛，气氛缱绻绮丽，景色让人惊艳。
　　这就是阿满了，他正望着这个被自己掳来的黑衣男子发愁呢。龙脉兄弟怎么还没醒，难道是因为自己那一手刀打坏他了？

　　他脸色疑惑，犹豫了好些会儿才伸出手掌，放到那黑衣男子的鼻下，感受到那不易察觉的温热的气息，心下稍安。
　　这男子昏睡了很久，感觉到鼻子有些异样，猛地张开眼睛，看到一张放大的脸就在自己眼前，像看猴子一样看着自己，虽然这人脸长得好看了些，但场面也很吓人。他眸子一缩，睫毛微颤。

　　阿满也被他吓到了，讪讪地把手给收回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他正准备说点什么缓解尴尬，突然瞪大双眼，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

　　“你、你……怎么是你？”他眨巴着惊奇的眼睛，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那黑衣男子慢慢地变幻出自己原本的相貌——一身青灰色斗篷下，苍白的面孔和一双古井无波的双眼。

　　“不是你把我带来的吗？”他轻咳两声，身体剧烈地颤动，像是受了重伤，比两个月前还要虚弱了。
　　“我不知道是你，你变成那个样子我怎么认得出？”阿满急忙将他扶起来，让他坐在自己床上，小声辩解。

　　公子郎氏抬起那张没有一点血色的、好像万年不融的白霜脸，虽然俊俏，但在烛光的照耀下，看起来甚是虚弱。他看着阿满，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衣袖，回道：“天界条规不允许我们干扰人界，但是我作为国师，必须要守好郎国。”
　　“所以你就换个普通人的身份去施号下令？”

　　“嗯。”他低声道，接着又咳了几声。
　　阿满内心感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换个身份去施号发令，只要不被有心之人发现，就可以逃脱天界的处罚，高明啊。

　　阿满见他咳得厉害，急忙坐到床边上去扶着他，给他拍背，问道：“你如今怎么身体这么差了？”
　　公子郎氏那双黝黑的眸子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他惊了一下，突然想到自己是为什么把公子郎氏给抓来了，因为吟龙香指着公子郎氏，公子郎氏就是郎国龙脉啊！
　　龙脉与国运相关联，如果国运国势式微，龙脉的力量也会微弱，直至国家消亡，龙脉死去。如今正是郎国大皇子发动叛乱之际，虽然郎云歼灭了大皇子，但是皇帝驾崩，朝纲上下，百废待兴，现在就是郎国国势式微的时候啊。

　　所以这就是三郎现在如此虚弱的原因吗？
　　可是他进过三郎的回忆啊，三郎他有娘亲，原先应该是一个肉体凡胎，怎么现在变成了龙脉了。

　　阿满见他紧蹙着眉头，疲得很，也不想让他多说话费心劳神了，道：“别的事儿都等睡醒再说吧，你别担心了，现在郎国国内状况很好，郎云顺利登基了。”
　　公子郎氏轻微点点头，似缺了水的柳枝儿，任由阿满将自己的斗篷摘下，躺回床上，恹恹地合上眼。

　　呼，阿满轻叹一声，抬眼望去，自己简陋的草屋竟也没有其它可以让自己躺着的床，他低头，看着躺在床上静静睡着的公子郎氏，眼里的柔色一如外面皎洁的月光。
　　他嘴角的弧度微微弯起，很久不见了，三郎。

　　算了，龙脉这事儿算是作罢了，总不能因为要完成帝君任务，灭掉郎国，就把三郎的身体弄垮吧，他现在是那么虚弱。看来任务一事儿还需要别的法子。阿满暗道。
　　夜间的清风渐止，雁山的树杈间冒出一点点的微曦，红光很快就升了起来，凉薄的露水从草尖滑落，打湿了站在树下人的白色衣衫。

　　“哥哥，你回来啦！”一个身着淡粉衣衫的女孩从树后探出小脑袋，看到来人，急忙呼唤。
　　她一蹦一跳地跑过来，抱住阿满的胳膊，像一只小狗一样，死死拽住不松手。

　　阿满无奈扶额，把她扯下来，手扶住她的胳膊仔细端详，松出来的一只手刮了刮她的小鼻梁，宠溺道：“幺幺，不好好在后山修炼，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后山的精怪整天不是精于修炼就是忙着占领地盘，我无聊得紧，你那天飞升之后，我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你啦，所以就每天来草屋这边看看……”她眨巴着眼睛，嫩声嫩气道。

　　“人家精怪都知道忙着修炼，那你呢，你怎么不加紧时间修炼，天天就知道瞎溜达，等师父回来，看他怎么打你！”阿满没好气道。
　　幺幺撇着嘴，道：“师父都十八年没回来了，你用他威胁我是没用的。”

　　“我现在可是神仙，等我在天庭里面找到师父，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你捉到他面前，让他看看你这弱得可怜的妖力。”阿满俊俏的脸故作凶狠，因为青涩显得奶凶奶凶的，没有一点震慑力。
　　幺幺还没有来得及反驳，身后的草屋传来了轻微的响动声，引得两人齐齐转头看去。

　　公子郎氏身着黑色锦服缓步走了出来，他休息了一夜，精气神恢复了一些，面上也少了些惨白之色。
　　阿满望着他如此走出，紧紧皱起眉头，忙隔空取出青灰色斗篷，大步流星上前，将斗篷细细给他穿上系紧，道：“山里早上寒气重，你这才刚醒，身子本来就虚弱，多穿一点，别着了风寒。”

　　公子郎氏见他靠自己这么近，在这晨光的寒意中，一股子热源猛地靠近，心里有些异样的感受，他的鼻息窜进自己接触空气的脖间，总觉得离得是太近了，等他系好后，公子郎氏不由得迈上前两步，离得阿满远了些。
　　阿满一愣，看着公子郎氏不太自在的表情，他刚刚还在给公子郎氏系衣服的手还停留在空中，确实给别人穿衣服有点尴尬，他的手顺势摸了摸鼻子。

　　公子郎氏见他这样，也暗恼自己，略带歉意道：“无事，穿上也就不大冷了。这个是桃花妖？”
　　“我是桃树化的精怪，我怎么从你身上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难道你也是桃花妖？”幺幺蹦蹦跳跳着到公子郎氏的身旁，还在他身边闻来闻去的。

　　“这孩子，自小鼻子就好使，和三郎你的鼻子一样厉害，不过啊，这次算是失灵喽。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还真的就是桃花妖，她叫幺幺，算是我师妹。这位是郎国的国师，是我在外认识的好友，他也是一个神仙哦。幺幺你要喊哥哥的知道吗？”
　　“唔？不是桃树化成的嘛？那我怎么从神仙哥哥身上闻到一股同族的味道呢……”幺幺困惑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确实是同族。”公子郎氏淡然道。
　　“什么意思？”一头雾水的阿满向着公子郎氏望去。

　　“我是依靠一股没有灵识的龙脉的精气活下来的，她则是真正的龙脉。我要是猜得没错的话，她就是齐国初生的龙脉。”他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同时他也知道，只要把眼前这个桃花妖灭了，齐国的气数就会消失，郎国攻占齐国指日可待。
　　但是……一直征战真的有必要吗？他低头看向幺幺，一个多么鬼灵精怪的小妖，和阿满两人叽叽喳喳的，在这雁丘之中生活，一定很开心快活吧。

　　“齐国的龙脉？”阿满满眼放光，围着幺幺打转，嘴里嘟囔着：“龙脉就长成这个样子吗？看起来不太有出息啊。”
　　幺幺叉腰，怒喊：“你才没有出息呢，臭哥哥！”说着就要上来打他。

　　惹得阿满往公子郎氏身后躲：“哎呀，开开玩笑，你要矜持一点，不要总是动不动打人，你现在的身份可是龙脉哎。”
　　“我又不知道龙脉是什么，能吃吗？”幺幺撇嘴。

　　公子郎氏看着他们嬉戏打闹的身影，罕见的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地方洒进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真是岁月静好啊。
　　一阵凉风刮过，惹得他一直压抑住的伤情出来，一阵猛咳，居然咳出血来。

　　阿满虽说没心没肺，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看到了，看到那掌中的血，他蹙着眉头，道：“你的伤这么严重了？”
　　说完不顾公子郎氏的挣脱，强行拉住他的手腕输入仙力检查他的身体状况。

　　公子郎氏平静地看着他，眼底深处有坦然和胸有成竹的恬静。他的身体状况，本人自然是最清楚的了。
　　因为郎国的战火，导致龙脉灵力直接枯竭，五脏六腑没有了灵气的保护，以前在战场上受过的种种战伤也都争先恐后体现了出来。

　　阿满望着他不起分毫波动的脸庞，气不打一处来，道：“你真把皮囊当作一个器具了？你看看你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有一处是完好的吗？身体搞成这样也不去治治，你是想死吗？”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有些颤抖。
　　公子郎氏声音清冷低沉，说的话却好似在安慰阿满一样：“别生气了。我也想治好，只是确实没有办法治疗那些内伤了，它们是在我死之前形成的。”

　　“你曾经死过？”阿满瞪大双眼，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