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翅几番寒暑》东水逆流

21、高阳

　　一座城门紧闭的城，四处响起喧闹的厮杀声，十里长街，尸横遍野，七十二桥，万步血流。
　　城内人多，死人更多，烽烟阵阵，尸体洒落得没有规律，野火簇簇，照映出人们逃命时惊慌失措的面孔。一片片乱糟糟的景象，一群群乌合之众，乱臣贼子在这城里有了自己的乐子，叛军涌动，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阿满见着这场面是有些错愕神伤的，这还是之前自己放莲花船灯的高阳城吗？那个四通八达的水系穿插而过的城，那个夜夜笙歌定天河整夜通明的临河街道？
　　不就离开了两个月，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他茫然地看着野火旁比他更茫然的孩子的面孔，一声铁骑声传来，不待他反应过来，那孩子当场就倒在马蹄下，倒在分不清是谁的血的血泊中。

　　有人哭喊着，有人逃命着，有人在地上痛不欲生打滚着，眼中所斥，恍若地狱，耳旁种种，惨不忍听。
　　他往后退了一步，一双未褪尽青涩的眼睛落在那血泊中的孩子，终是不忍地把视线转移，隐了个身，走了。

　　高阳城这是兵乱政变了。
　　不过有了上次一百赤鞭的教训，他知道了自己不能随意用仙术插手人间，除非遇到怪力乱神才可以出手，不然会扰乱人间的秩序。并且他这次下凡来到高阳城，是有样东西要去抓，不能因为兵乱而浪费时间了。

　　对那地上痛苦嚎叫的百姓投以怜悯的目光，心道抱歉。

　　他垂下眼帘，小心翼翼抽出袖子里的吟龙香，捏在指尖，孤零零地且只有一根。
　　那香通体是红色的，有小臂这么长，一只细长的木棍在下面撑着它，已经被点燃一半了，头头上还有些焦黑之色。

　　宝贝，这次可就靠你了！他兴奋地搓搓手，捏个火苗，将吟龙香再次点燃。
　　那香虽然外表看着不稀奇，点燃之后却另有乾坤。别的香点燃之后烟气都会四下散去，这个龙吟香可不会，它的烟气飘飘荡荡的却一直和点燃的部分相连着。很明显可以看出这烟气指着一个方向，城楼！

　　阿满抬起头，跟着烟气看去，那战火硝硝的城墙上有一些残兵败将在把守，说是守着，叛军都攻到城内了，还不如说他们是直接降了。
　　是郎云叛乱还是大皇子郎天叛乱他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这叛军进城之后的一番作为实在是为人所不齿，如果三郎知道外头乱成这样，会怎么办呢？

　　他跟着烟气飘荡的方向疾走，上了城墙，去看那烟气，它又悠悠指向了墙下。
　　这东西这么快就从城墙上下去了啊？阿满无声环视一周，没有看到别人，只有那些或斜站或瘫坐着的兵，脸上没有一个是干净的，都被狼烟熏黑了，只是各个胳膊肘儿还都挺囫囵。

　　他们的盔甲和城内行凶作恶的那些叛军并不一样，原来应该是守卫城门的人，不过都说重塞之地会交给最信任的人去把手嘛，现在看来不过尔尔，投降得很快，都没有一番和叛军厮杀的痕迹。

　　阿满暗自腹诽，正准备走，却发现了一些特别之处。
　　他们虽然颓废之色不一，但眼睛有意无意地都盯着一个地方，那就是城墙外。

　　阿满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四野之下，空无一人，异常寂静，风雨欲来的低气压笼罩着这座城。

　　当他还暗道这群兵都在看什么的时候，突然地平线升起了千里烟雾，由淡转浓，脚下的城墙开始轻微颤抖，大地发出唔隆唔隆的低吟，闷声的战鼓声由远及近传来，一排战旗雄赳赳气昂昂地升起，那扬起的烟雾中杀出万千人马，将士们纵马奔腾，向着高阳城直涌而来。

　　他大吃一惊，却又觉得理所应当，借着仙力，很容易就看出那万千人马中被保护在中间的主帅是郎云，书生意气，挥斥方遒，铠甲披身，所向披靡。那可以确定现在城内的叛乱就是大皇子郎发起。

　　瘫坐着的兵和站得松松垮垮的兵看到此情景，面上吊儿郎当的神色收了起来，瞬间就训练有素地站了起来，有条不紊地放下事先准备好的粗绳，以便下面的大军攻城。
　　阿满躲在暗处，被他们的速度吓了一下，舒了口气，惊奇，这群家伙还都有两副面孔，先前演成那副老弱病残的模样连他都给骗过去了，更何况城内的叛军呢。

　　郎云这反间计玩得挺厉害的啊。
　　他其实挺想留下来看看后续的，但还是转了个身，嘴里念念叨叨：这次我一定不插手凡人的事情，他们再怎么打，我都没有兴趣！我一定会控制住自己不出手的！

　　其实主要是两个月前被北荒打怕了，一百赤鞭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是两位帝君特意跑南池火山之巅去摘了那南池冰莲，怕自己当时就要去地府里面找师父了。
　　手里的吟龙香轻轻地飘着，一会儿遁入小巷，一会儿飘向房梁，阿满手持着它，不敢有一丝松懈，紧紧地跟随。

　　原来啊，这吟龙香是他在养病期间翻阅仙界古籍时发现的，那古籍上讲一国气运，合合分分，自有它的定数。但是也有可能将它改变，若要变，那就要改变与国运息息相连的龙脉了。

　　何为龙脉，原是各个地方的山川河流之灵气孕育出的一只精灵，不是妖不是魔，可幻化为各种形状。自打人类分割地盘，统领一方后，这龙脉就与国运相关了，如果国运国势式微，龙脉的力量也会微弱直至国家消亡，龙脉死去；同时，如果龙脉出了问题，这个国家的国运也会受到影响。

　　阿满当时正在为如何完成北荒帝君的任务而苦恼呢，不偏不倚就看到了这古籍，那可不是瞌睡了送枕头，巧了嘛。
　　要是把郎国的龙脉搞到手，让它渐渐削弱，那郎国国势自然也就式微，齐国不怕它再逆风翻盘了。一代王朝国家的更替只用解决一只龙脉，可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他计上心头，二话没说，养好伤就找到吟龙香，点燃后跟着烟的指引直奔郎国。
　　这郎国的龙脉在叛乱的时候到处溜达想干什么？阿满压下心底的困惑，感觉手里的吟龙香变得浓郁了一些，勾起嘴角，看来龙脉就在前方了。

　　一个粗衣男子闪过街角，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悄悄跟上，那烟气紧紧指着那粗衣男子，不再四处飘荡了。
　　那粗衣男子身形灵活地一闪，侧身进了一所偏院，掩上门，疾步跑到院中心。

　　阿满腾身而起，因为自己隐身，肆无忌惮地站在院墙上，看着院子里的情景。
　　院中心有一个男子，身着黑衣，要说他长得普通吧，又有一股深不可测的气质，但那脸绝对是回家睡一觉第二天想不起来的那种泯然众人普通脸。他转头环顾，视线经过阿满。

　　阿满心里咯噔一声，见他不做停留，直接略过，轻舒一口气，郎国这个小国家，应该就只有三郎那一尊大佛在这里卧着，其它凡人之躯绝对没有本事看得到自己的。但那黑衣男子的眼神又给他一些异样的感觉，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那下跪的粗布男子道：“首领，一切都按照你的指示布置好了，现在城内五处人马都已经准备就绪，就等待二皇子一声令下了。”
　　“好，二皇子已经到了城下，你们等待号角吹响即可。齐云观那姓贺的老道有没有抓到？”黑衣男子问道。

　　“回首领，现在齐云观四周被大皇子的叛军围得水泄不通，我等实在是难以突围去抓他。想必等大军入了城，叛军溃逃，再抓那老道会容易些。”
　　“就怕到时候太乱出了变数，那老道是一定要抓住的，如果被他逃了，那是人间的大难。”黑衣男子细细叮嘱还有哪些地方要布防施兵，哪些将领都哪一路去做什么，事无巨细。

　　阿满站在城墙上，感到有点奇怪，这黑衣男子怎么知道贺老是个必须要除掉的祸害，难道是公子郎氏和他说的？
　　不过他也没细究，因为那粗布男子记完所有的事情后，转身离开了院子。

　　阿满跳了下来，准备跟着这粗布男子走，既然这龙脉幻化之人还需要处理这么多的问题，他就勉强先不动手，让这人干完所有交代的任务再将他绑了去，也算是对战火飘零的高阳城做出自己的贡献吧。
　　没走两步，他发觉不太对劲了。

　　手里这香的烟气怎么还指着院子的大门，不该是指着那粗布男子吗？他将手中的香左右交换手去摆放不同的位置，那烟气不屈不挠地想要透过门缝，想要给阿满指出一条通天大道来。
　　阿满脑海里产生另一种想法，难不成这香一直指的都是院子里的这人，那粗衣男子刚好来禀告他，顺路，所有让自己误以为粗衣男子才是龙脉？

　　他又想起刚刚黑衣男子说的话，他说二皇子已经到了城下，那证明刚刚在城墙上的人是院子里的黑衣首领！
　　阿满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子，差点被自己蠢死，懊恼地翻墙而过，怪不得刚刚觉得他眼神有些奇怪，龙脉能和一般凡人相提并论吗？刚刚应该是发现了自己吧。不如自己一不做二不休——

　　他见那黑衣男子刚好背对着他，顺势一个手刀下去，那人直接晕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他将黑衣男子扶起架在自己肩上，拍了拍那人精壮的小腿，道：“龙脉老兄，对不住了啊，你看你事儿都交代完了，要做得也差不多了，反正也都是给郎国做贡献，让齐国发动战争打郎国和削弱你带弱郎国国势这两项，你肯定比较喜欢后者吧……我就知道你喜欢后者，先斩后奏，你可别怪我啊……”

　　他嘴里念念叨叨，把自己做的这鸡鸣狗盗伤天害理之事洗脱得一干二净，偏偏那生得极好的面颊上尽是一副我是为你好的嘴脸，着实让人爱恨交加，悲喜难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