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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   小墨那晚原本在房中睡得很香。
      如果不是辽玥开门进来抱着罐子就走的话。
      它摇摇晃晃被荡醒,直愣愣仰头看着辽玥。
      对方像是知道它在疑惑什么,直言不讳:“季无衣把你交给我了。”
      多的一个字也不愿意说。
      小墨:……
      小墨觉得鱼生失去了希望。
      与其提心吊胆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被串起来架到火上送入鸟嘴,倒不如干脆尾巴一蹬眼一闭,趁着自己要化形了,提前进入休眠期,到时候一睁眼是死是活,是变成两条腿还是一盘菜都交给运气。
      它看着前方直指丹穴山方向的大路,鼓起勇气,鱼肚子一翻,开始死睡。
      这一睡就是不知几何,直到那声惊泣般的凤鸣破开它昏天暗地的梦境。
      上古神族拢共那么几家,数到老祖宗那多少还是沾亲带故,再者本性使然,这家出点事,那家离得近了,心悸也好,梦醒也罢,总归能感应得到。
      小墨睡梦中灵台一震,即便沉眠,神思也被影响着慌乱不少,动荡不安地,迷迷糊糊便醒了。
      这一睁眼,竟是在一栋竹楼之中。
      辽玥背对它,靠在桌边,身旁满桌遍地尽是散乱的竹简古籍。
      他在独自喃喃重复着什么。
      “转命轮符……怎么会是转命轮符……”
      几乎是凤鸣传到房中的一瞬,他们两个同时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小墨恍惚见到辽玥转过来的那张脸,谈不上形容枯槁,但也好不到哪去。约摸是被书上的东西吓的,丝毫没有血色。
      凤凰哀泣的响动直冲丹穴山底,辽玥沙哑着嗓子喊了声“阿茵”,便长身一闪,冲了出去。
      小墨愣在罐子里,茫然而迷惑,脑海中只有辽玥之前念叨的那几个字。
      转命轮符……转命轮符……
      它隐约想起,以前在青丘,小白还没离开的时候,总喜欢趁它午睡时跑到溪边在它耳边絮叨,说今日在书上又瞧见什么,方才躲在树上又听到别的小狐狸讲了哪些悄悄话。
      小墨以前对这些东西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这些年它找不到小白了,反倒把对方和自己的那些过往翻来覆去地回想。这一想,它便对转命轮符这玩意儿有了点印象。
      似乎是小白在哪听到族中长辈闲聊,说是魔族当年初现复兴踪迹,用的就是转命轮符这等邪术。
      半死之人找到和自己命盘吻合的替身,以二者命盘化出对应的轮符,往对方和自个儿身上一画,寻个时机,便能把人家的寿数夺了,续到自己身上。
      辽玥为什么要查这个?
      刚才他喊的“阿茵”,小墨倒是知道。以往跟着季无衣没听这俩人少提,虽然从未见过,但也晓得是辽玥的妹妹。
      这叫声那么凄厉,都能把它从休眠里唤醒,怕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它在罐子里奋力一跃,想看看窗外是个什么情形,跃出水面瞥到一眼,很快又落回水中。
      只此一瞥,光见着外头院子边上的点点白花,至于辽玥,便不知其踪了。
      小墨在罐子里打着圈地游,外头天色明了又灭,灭了又明,早不是寻常昼夜更替的模样。此番异象,怕是有上古神族行将祭天了。
      正想着,便地动山摇,瞬息万变。
      瓶中倏忽闪过一抹赤色异光,外头天色荡了进来。
      紧接着便是不久前才听过的叫声,但这次那声凤鸣却是直冲九霄,往极远处渐渐杳然。
      暮色沉沉欲坠。床外山花飞舞,一簇簇飘过窗外,许久才停下来。
      小墨在慢慢恢复的宁静中愈发焦躁,它刚打算通灵喊声季无衣,辽玥又跌跌撞撞跑回来了,整个人失魂落魄,眼眶都是红的。
      他再次冲到书架前,发疯似的把所有典籍翻出来查了个底朝天,只埋头苦索,彻夜不眠,一声不吭。
      小墨瞧他内息紊乱,灵台难控,眼见急火攻心之势就快伤及本源,估摸着情况不对劲,怕辽玥再这样下去要走火入魔,便赶紧捏了个通灵诀。
      “季无衣!季无衣!”
      “季无衣你死哪去了!”
      “季无衣你听得到吗?!”
      “季无衣!说话!辽玥好像出事儿了!”
      “季无衣!!!”
      “……”
      根本没人应答。
      它和季无衣的血契没解,出现这种情况,只可能是季无衣因为什么缘故断了灵力。
      小墨急得在罐子里打转,惴惴难安,等辽玥从一片书海狼藉中抬起头时,已过数日。
      他先是直勾勾瞪着窗口那轮旭日,瞪着它从天边遥遥升起,瞪得自己眼底通红,再一眼不眨地环视这栋竹楼,仔仔细细扫视每个角落。
      当辽玥目光对上小墨的时候,他忽地一愣,像是从一片混浊中稍稍清醒了半分。辽玥不再看向任何地方,目光也没那么凶狠,他的眼里流露出一丝难过来,就这么平缓地和小墨对视很久。
      很久以后,他绷直的脊背和双肩泄力地垮下去,对小墨说了两句话。
      “阿茵走了,我救不了她。”
      “我没有妹妹了。”
      小墨在水里张合着嘴唇,说不出话,只能努力眨眼,试图无声地安慰他。
      辽玥仰头靠在身后的书架上,衣衫凌乱,皮肤苍白,缺了发簪的金冠下散落出一两绺发丝,落在颈侧和额前。他颓然坐在那里,闭上眼便不再睁开。
      小墨无数次盯着他胸口微弱的起伏,才确定这人还活着。
      他大概真的累了,神息不敛,全无防备,这时候有人进来拿刀要了他的命也就一抬手的事。
      那个人进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桌子上还有条昼夜未眠守着辽玥的小黑鱼。
      他修为应当是极高的,以至于从闯入这里到放下字条,都没让辽玥察觉。
      一直到他转身,才撞上在瓶子冲着他龇牙咧嘴,不停以头碰壁试图唤醒辽玥的小墨。
      九尾不由自主停下步子,细长的狐狸眼将目光凝滞在小墨身上。
      ……好丑的鱼。
      这是他看见它时,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他蹙了蹙眉,调转脚步往罐子边走,走到小墨面前,缓缓抬起有咬痕的那只手,就在碰到瓶口的时候,忽而僵住。
      九尾维持着这个姿势伫立在琉璃罐前,垂眸盯着眼下这条浑身鳞片都快炸起来的小黑鱼,后背一凉。
      刚刚发生的事,不是出于他的意识。
      而是来自这具身体的本能。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自己占据许久的这只小狐狸为什么会在刚才脱离掌控,身后人的呼吸一轻:辽玥要醒了。
      九尾最后往瓶子里看了一眼,便闪身离去。
      小墨这边见辽玥醒了,急得连连蹦跶,跃起来往他脚边张张嘴,又往门的方向慌忙摆尾,恨不得长个七八十张嘴,让落到地上的那些水花都能替他开口说话。
      辽玥按了按眉心,随意一瞥,注意到端正折叠好放在书堆上的笺纸。
      他拾起打开,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季无衣获罪,囚堵波塔,负伤难逃。
      罐子里的鱼正睁着眼等辽玥把纸条给它看,眼前人蹭地起身,携了罐子就奔出门外。
      天旋地转颠簸半晌,等视线清晰了它才发现自己已在半空。
      小墨往下看,辽玥带着它飞离丹穴山不远,此时恰能把山观个全貌。
      这山貌似土地贫瘠,俯瞰来,黑黢黢一片。除了顶上那几栋竹楼,再无半点别的颜色点缀。
      奇了怪了,先前还满窗飘花来着。
      辽玥将它放到一处山涧,等小墨从罐子里游出来他便转身离去。
      离开前他说:“化形之前就待在这里,无人来扰。”
      小墨游着想上岸跟他走。
      辽玥见状便道:“季无衣出事,你有上古神族血脉庇佑,不至于被伤到根本。”
      小墨还往岸上游。
      辽玥迈步往前,不再顾它。
      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它在河里看着他的背影,听他的声音传到耳边:“此途吉凶难卜,你留在这处。若我一去不回,你化形之后,去找季无衣。他活着,你便跟着他。他死了……”
      辽玥顿了顿,说:“主仆一场,你记得替我二人收尸。”
      -
      堵波塔。
      晨雾朦胧,四野将明。
      三大门派轮番派人看守在塔下,原本商议为期一年,待确保季无衣和九天宗再没什么动静之后,才着手松开监视。
      今日正好是清心堂弟子值守。
      说实话这不是个多自在的差事。虽然看管季无衣无异于给堵波塔看门,而给堵波塔看门无异于什么事都不用做——没有囚犯能从这里逃出去,但这山上经年少有人至,野草丛生,乱林密布,堵波塔又在山顶,而今初夏,天一亮,日头烈的时候,跑进林子里躲太阳都怕毒虫作祟,更何况看守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不留神当真出了点什么差错,玩忽职守的罪名也少不了。
      几近晌午,塔底一堆弟子被晒得额前细汗长流,眼馋不远处的树荫,又不敢跑过去,只能巴巴盼着换班的时辰快到,好让同门来替。
      眼瞅着差不多了,就见山坡底下缓缓走来个人影。起先只瞧着个红色的小点,渐渐那人走近,看守的便更伸头勾脑地望,一来是嫌人走得太慢,二来对清心堂里这号同门像是没什么印象,还待看仔细些。
      哪知眼神还没放出去,对方已在须臾之间到了他面前不盈一尺的地方。
      看守的先是一怔,顺着突然堵在他视线前的赤红衣领仰头向上望,便是辽玥深若幽潭的一双眼睛。
      “季无衣呢?”
      他还没回神,就听对方开口这么问。
      这弟子还蒙着,下意识说:“六、六层关着呢。”
      “关着?”辽玥眉梢挑了挑,“为什么关着?”
      清心堂的人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哗地向后一退,戒备道:“你是谁?来这做什么?!”
      辽玥瞟了一眼他手上直指自己的长剑,只又问:“他什么时候出来?”
      “出来?”这弟子宛如听到什么极可笑的话,心里把辽玥身份猜了个大概,当他是九天宗哪个出了远门才得到消息赶回来的。
      那日季无衣在无量碑下受刑,清心堂堂主打着要把九天宗乾坤玦收入囊中的算盘,当众把人审判过后就叫弟子上去搜了季无衣的身。
      季无衣跟条死鱼一样任人宰割,岂料清心堂把他身上搜遍也没找出半点乾坤玦的影子。众目睽睽之下,黄烟谷谷主才说九天宗的小弟子在一大早见过季无衣之后便携宗门的乾坤玦告辞,还说只要有人活着,九天宗便依旧是四大门派之首。
      不用脑袋去想都知道那小弟子这些话是谁的授意。黄谷主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赤裸裸重复出来,摆明就是替九天宗的人挣一口气。归根结底事事抢先一步,扫清心堂面子的还是季无衣。
      堂里的人面上无光,心头记恨,平日自是得着机会便要把季无衣好好羞辱。
      哪怕人关在堵波塔看不见听不着呢,他们在旁人面前过过嘴瘾也是挣面子的。
      这弟子当下打定主意辽玥是九天宗的人,便偏头一笑,又斜视着他道:“你抬头看看这是几月的天,再瞧瞧自己脚踩何处的地,他季无衣早不是你们宗门的大首徒了!如今被无量碑下了永生刑罚,还妄想着他出来主持大局么?醒醒吧,从哪来的回哪去!还当自己是四大门派之首呢?九天宗早没人了!”
      “永生刑罚?”辽玥捕捉到什么,皱眉道,“九天宗没人了?”
      清心堂弟子阴恻恻地笑:“你是不是想问人去哪了?”
      没等辽玥回答,他又说:“那你得问季无衣啊……哦,我忘了,他现在在塔里关着,谁也见不着。那我来告诉你——”
      “不用你告诉我。”辽玥冷冷打断他,懒得再废话,掀起眼皮看向第六层塔楼,“我自己去问他。”
      说完便让身,大步一跨,直接从弟子身侧走了过去。
      这头清心堂的人话没说完,尚呆滞在原处,转眼辽玥已经上了木梯。
      他眨眨眼,看着辽玥全然不把人当回事的背影,羞愤之下怒从心起,梗着脖子吼道:“谁允许你上去的!”
      辽玥置若罔闻。
      这一吼,倒把周围其他弟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大家伙这时候才发现有人竟大剌剌地长驱直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上堵波塔去了。
      离得近的几个很快冲过去要拦,结果连木梯都没靠近,就被辽玥不知何时设的结界给挡了回去。
      原先那弟子瞧事情不简单,给周边人使眼色。一对上,便有几个心领神会的马不停蹄放了信号烟。
      他又冲着辽玥喊:“没有乾坤玦,你上也白上!”
      辽玥这时才止了步子。
      清心堂弟子嗤笑一声,还以为这人有两把刷子,原来也就是个急火攻心了,出门忘带脑子的。
      辽玥略略转身,低头凝视他:“乾坤玦呢?”
      “乾坤玦啊?在路上。”
      弟子扬了扬唇,吹声口哨:“就是不知道季无衣的命够不够硬,能不能撑到那时候咯。”
      这话全然是打嘴炮,谁都清楚,季无衣能不能活,无量碑早给判了。饶是如此,辽玥眼中还是划过一丝不悦,便微微抬手,将弟子打出八丈之外。
      身边几个愣神的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着一声惨叫,同门的身影从眼前飞出去,撞到那片林子前的一棵常青树上,撼得树冠叶子都抖了抖。
      再看人,刚刚落地,就呕出几口鲜血,怕是内脏已不好了。
      几个人刚想去扶,就听一声利器由远及近的破空之声,尖锐仓促,直指辽玥而来。
      长刀碰到结界,与辽玥对峙一瞬,顷刻化作齑粉。
      清心堂堂主人未至声先闻:“谁人藐视天威!胆敢闯塔?”
      说话间便到了塔下。
      辽玥将目光放到他身上,眯了眯眼。
      这人腰间悬挂着乾坤玦。
      素堂主气息将稳,还未定神,眼前天光一暗,视野被赤红衣衫遮了个严实。
      老头子反应快,辽玥指尖一碰到他腰间玉玦便听他一声高喝,电光火石间急速一躲,辽玥便失了手。
      素堂主怒发冲冠:“畜生!好大的胆!”
      辽玥的手还停在半空没有收回,几番折腾,他终于没了耐心,面露不快,眉头微蹙道:“乾坤玦给我。”
      远处人马声渐近,黄烟谷与青云城的人快到了。
      他念及青云城中人曾与他见过,不愿横生枝节,想着快事快办,伸手便要去夺素堂主的玉佩。
      这下老头子招架不住几招,眼瞧着辽玥就要得手,众人头顶却骤起乌云,天色瞬息暗沉,一道惊雷劈向辽玥手心,人没事,那块乾坤玦却碎成了两半。
      辽玥猝然抬头,眼底戾气渐生,仰天问道:“你当真不许我救他?”
      天雷声声,阵阵乍响在他头顶,皆是天道的回应。
      他久久凝望着黑压压的苍穹,末了,忽地极轻冷笑一声:“我偏要救。”
      远处黄烟谷和青云城两帮人正不遗余力地朝那片乌沉沉的天奔赶,迎面的下坡风刮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模糊中却又好似瞧着山顶那片天隐隐闪现红光。
      那光倒不像自天向地倾泻而来,更像塔底有什么把那块地方给晕亮了,照得乌云都黑红黑红的。
      他们尚未看清,耳边持续呼啸的风声就被一声悠长清亮的鸣叫给盖过去。
      那叫声直破穹顶,透人天灵,虽锐利嘹亮却有震天撼地的浑厚感。
      山顶倏忽迸发出道道赤色霞光,如烈火烧山,将半边黑天染得血红。
      红光如火如焰,赤色末端鎏金闪烁,愈发呈现旺盛之势。
      火焰中央有巨物缓缓升腾而出,头顶赤冠,尾生金翎,背负五彩霞光,展翅便遮天蔽日,凌驾山顶。
      又是一阵仰天长啸。
      “凤……凤凰!”
      这声凤鸣终于让人恍如大梦清醒,把他们从怔忡呆滞的神思中拉回现实:眼前这一幕竟是真的。
      有人长长吸了一口气,抬手指着与堵波塔顶齐平的凤凰,颤巍巍道:“它……它这是要……”
      “——撞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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