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毋相忘》顾海北

67、第六十七章

　　想打就打？自己的母亲是堂堂长公主，自己也是皇女，竟被这般打骂！想到此处，韩秋烟鼻子一酸，眼眶一红，从前她被寄养在太皇太后膝下，何曾受过这样折辱。

　　亏自己还煞费苦心在通天寺为他遮掩！韩秋烟看看四下噤若寒蝉的下人，心中悲愤地想要立即死去。她捂着被打红的脸，缩着往后退，跑了出去。她的婢女碧荷在身后紧跟，跑得气喘吁吁。

　　“翁主，您别哭了。”碧荷劝道，“别哭坏了身子啊。”

　　韩秋烟自幼便有哮喘，每次情绪激动都会有复发的可能。果然伏在床上哭泣的韩秋烟开始轻咳起来。碧荷赶紧取来特制的香囊，韩秋烟喘着吸了好几下呼吸才平复下来。

　　“翁主......”

　　“你出去。”

　　碧荷还是很担心，韩秋烟软了声音，“本宫嗓子干痒地厉害，气也喘不上来，你去拿上次的方子，叫御膳房煎药送来。”碧荷不疑有他，转身离去。

　　韩秋烟吸吸鼻子，抹干脸上的泪珠，打开箱笼，挑挑拣拣，忽又似泄气一样放下手上的东西，“我独身一身去找他，难道他还不知晓我的心意？若他狠心闭门不见，我收拾得再妥当又有何用？这些杂物，不过是浮云罢了！”说罢，她屏退了所有宫人，又借口调开最熟悉她的丫鬟碧荷，悄悄出了门。

　　片刻后，灰蒙蒙的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秋风一吹，凉意丝丝缕缕钻入骨髓，韩秋烟打了一个冷战，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外袍。

　　“笃笃笃——”

　　符家的门房打开侧门，有些讶异，上下打量一番来人的穿着，“这位女郎，您找谁？”

　　韩秋烟的脸藏在帷帽垂下的娟纱里，将一块蝶形玉佩递给他，“将这个给你们家公子。”

　　门房却不肯接，“女郎，我家公子......有要紧事忙着......”

　　符佑是何许人也？谁人不知符家大公子年纪轻轻深得皇上重用？别说玉佩，门房也收过更加荒唐的物件，也正是有了前车之鉴，门房也不敢再轻易往里递信物。

　　“我不是普通人，赶紧去通禀你们公子！要是耽误了大事，我......”嘭一声，韩秋烟差点被夹到手指。

　　门房摇摇头，兀自关了门。

　　“开门！开门！”韩秋烟拍了几下门，看到路过的人纷纷侧目，但门房却不为所动。

　　雨渐渐大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符佑脚步匆匆撑着伞走到家门，看到了一个抱着双腿坐在屋檐下被冷得瑟瑟发抖的女子。

　　他心头一跳，走近掀起那层薄薄的娟纱。

　　韩秋烟很好地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一双丹凤眼满是风情，泫然若泣，像一只高贵的凤凰被折了翼。符佑心底一片酸涩，眼神里又惊又疼，执起她的手——同样已经被冻僵了。

　　“烟儿，你，”通红的指印还隐隐可见，不难想象出手的人用了多大的力度，符佑捧起韩秋烟的脸，“是谁打你？”

　　一旁的门房的被吓得合不上嘴巴，扑通一声跪下来请罪。谁知道这位来路不明的女子就是堂堂的翁主啊！谁又知道公子会闲着没事要出门逛逛？不对！要是公子没出门，翁主可能就被冻坏了！可是不管怎样，他知道自己责罚是免不了的了，思及此，他俯下身子不敢抬头，自然也没有看到符佑已经将人打横抱起，向屋内大步走去。

　　韩秋烟将头埋入符佑的怀里，也不言语，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感觉到韩秋烟浑身的湿气和冷意，符佑叹了一口气，“先将湿衣裳换了，好吗？”

　　“我今日来，只为你一句话。”韩秋烟抬起头，“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我心里有没有你，你难道不知道！”符佑牵着韩秋烟的手放在心房。

　　“那白瑾瑶呢？”

　　“她，”符佑犹豫了一下，“我对她，更多的是愧疚。”

　　“你敢不敢娶我？”是敢不敢，而不是要不要。

　　符佑沉默了。

　　对于韩秋烟而言，来到符家已经是纡尊降贵，更遑论说出这样卑微的话来。符佑的沉默让她几欲崩溃。

　　“我就是被人打杀死，也被你这般戏弄辱没我好得多！”韩秋烟狠狠地捶打符佑的肩膀，符佑抓住她的手，再一次问道：“你告诉我，是谁打你了！”

　　符佑心里着急，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韩秋烟是一国翁主，能够动手掌掴她的人，最后可能是谁？

　　“那与你又有何干？让我死了干净！”韩秋烟悲愤不已，挣扎着要让符佑放开她。

　　“烟儿！烟儿！”符佑紧紧抱着她，忽然贴住了她的唇，他尝到了血的腥味。

　　再度抬头，他的唇角有了破皮的痕迹。“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轻微的疼痛让这个吻多了别致的感受，猎奇而刺激。韩秋烟泪眼朦胧，似是抛却一切世俗与负担，轻闭双眼，仰面迎上了符佑的唇。

　　房中熏香氤氲，香气成了形，在鸳鸯锦帐律动，两人的缠绵更加暧昧热烈。

　　“和我进宫好不好？”韩秋烟可怜兮兮缩在符佑怀里。

　　符佑脑袋一热，应道：“好，我去求皇上赐婚。”

　　“怎么会找不到人？”韩松怒斥，底下的影卫身躯一震，“王爷，属下去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没了气......”

　　“然后你还被皇上派来的人认出了身份，是不是？”

　　影卫低头，“王爷恕罪！”

　　“该死，你们都该死！”韩松面上已经敛起怒容，但是来回的踱步透露了他的心绪不佳。

　　永盛帝的谕旨一出，韩松就已经派人前去打点好船队的人，那些人都是他的心腹，他自信他们不会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来；更重要的是，他们并不知道前往蓬莱的真正目的。但是现在，那些船员无一不死在那些前来调查的官员面前！这就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了。

　　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走来，“禀告王爷，皇上口谕，请您入宫！”

　　一个时辰后，皇宫中。

　　一名娉婷女子跪坐在木榻上，手指轻柔地在永盛帝太阳穴上按压，“皇上，您好点了吗？”

　　永盛帝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疲倦的双眼，“嗯，好一些了。”

　　“臣妾还是不放心，要不还是传太医吧？”女子收回双手放在腿上。

　　永盛帝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玲珑曲线，他将手伸向女子的腰，“不必了，以前朕不常来，可怨朕？”

　　清婉垂眸微笑，“臣妾怎敢？”

　　“婉儿撒谎了。”永盛帝勾起清婉的下巴。

　　与船队有关的人全都被杀了，永盛帝震惊不已，他的疑心渐起，派人请韩松进宫，要亲自问个清楚，结果传信的黄门竟然无功而返！韩松称病不见，探子再探，发现他已经启程返回淮南！

　　永盛帝心烦意燥，派出御林军追赶，而宫中的几位嫔妃听闻风声，无不暗暗打探，就连最喜爱的荼夫人也未能免俗。

　　他撇下一众随从，只身一人在御花园中行走，忽而听到一阵清越的笛声，时而低沉婉转，如同哀怨的黄鹂；时而绚烂向上，又似盛放的花团。

　　皇帝走近，发现了女子婀娜的身姿。他看着女子的眉目，终于回想起她是几月前被送入宫的良家子。

　　很自然的，他回到了她的寝宫，并再次宠幸了她。

　　“婉儿，朕问你，”永盛帝问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朕吗？”

　　清婉舀汤的动作顿了一下，旋即抿嘴笑了，“皇上是臣妾的君，臣妾是皇上的臣，只要皇上一声令下，取了臣妾的命，妾也不会有半分怨言，但在那之前，臣妾只愿能再看皇上一眼。”清婉的眼神眷恋而缠绵，又不失少女动心的羞赧。

　　永盛帝执起她的手，“我又怎么舍得伤你分毫？”

　　“皇上，这是刚煮好的羹汤，暖身子正好。”永盛帝看着那碗惨白的羹汤，上头漂浮着肉渣和菜叶，敛了笑容，“这是什么？”

　　清婉吓了一跳，忙说道：“皇上如果嫌弃，就不要吃了，臣妾，臣妾......”

　　“将御膳房的太官令叫过来！”皇帝道。

　　“皇上，皇上不要！”清婉跪在他的身前，“只要，只要皇上能多来几次，臣妾便好了！”

　　永盛帝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宫里的人都是见风使舵的，与其秋后算账，不如多来看看她，她的境况自然就好起来了。

　　身边的宫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其中一个宫女动作明显迟缓了许多，永盛帝不由侧目。

　　“皇上，那是阿姝，我看她过得可怜，自作主张将她留在这里，皇上要怪，就怪我吧！”

　　皇帝轻叹一口气，将清婉扶了起来，那个女人虽然身份底下，但是毕竟怀的是皇家骨肉，思及此，他说道：“你这样善良，我又怎会责怪你？即日起，朕将你擢为卿美人，至于她，就擢为采女吧。”

　　皇帝走后，池书池大腹便便来到清婉的寝殿，话还未说出声泪便落了下来，“阿姝跪谢美人！”

　　清婉看了心惊，连忙将人扶起，嗔道：“你身子不方便，有什么事叫人传话，这样跑来跑去，也不怕磕到孩子！”

　　她又叹了一口气，“这宫里日子不好过，我与你投缘，就当是互相扶持了。”

　　池书南知道这是清婉不想让自己难受才有的说辞，如果不是清婉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出现，她和腹中胎儿早已魂断人间，更不必谈如今还有了位份。

　　清婉被擢为美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得到消息的荼夫人气得连安胎药都吃不下。

　　“皇上好端端的跑到如舒殿做什么？”那边明明就是荒凉偏僻的地方，当初将清婉安排到如舒殿就是为了放置她经常在皇上面前晃悠，她生得这样美丽，是一个十足的威胁。

　　“这个，小人也不知，”有怀犹豫道，“小人只听说，是黎侍郎提议到如舒湖看景的。”

　　“那个破湖有什么好看的？”荼夫人气得胸脯起伏，定是那黎予和清婉勾结了！

　　夜色深沉，如舒殿门口两个灯笼被吹得摇摇晃晃，一个瘦长的人影贴着墙壁潜行。

　　“吱呀——”寝殿的大门被打开一条缝，那个身影刚阖上门，脖子上就多了一把锐利的发簪。

　　看到是他，女子轻笑一声，移开发簪，红唇轻启，馥香气息触到他的下颌和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