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渊》根秋Ong慕

145、鬼女借寿

　　醉烟从桌上起身，跪下向大主子黎沐回话道：

　　“请主子恕奴婢僭越之罪。醉烟今天去找白姑娘，是想求白姑娘开口，为小姐某一条生路。奴婢醉烟愿意以命相抵。”

　　说罢，便朝着大主子黎沐看和白姑娘深深俯身叩首。

　　百里池连忙想要起身去将醉烟姑娘扶起来：你们这屋的人，这说话就说话吧，怎么老是跪下又平身，平身又跪下了……这么下去，这对话没法说完了呀……

　　自小在蜀地小镇长大的百里池，自然是不习惯如此繁冗的礼数尊卑的。

　　可百里池最后还是停下了自己想要起身的动作，毕竟自己是王府的外人，不好擅自破坏王府里已成的规矩。

　　听了醉烟的回话，黎沐无甚波澜地看了一眼瑄儿。

　　瑄儿收到主子的示意，连忙起身，也跪下回话：

　　“主子，瑄儿内心，但求一死。”

　　说完，也深深俯身叩首，言之真切，不似惺惺作态的假话。

　　百里池见瑄儿也跪下了，内心刚想说，嗨呀，这么一问一答，真是……果然是皇家的礼数周全啊……

　　可当听到瑄儿一心求死的答复，百里池还是内心惊了一下。

　　“本宫说了赐坐，就不必再跪了。你们都平身吧。”

　　还是黎沐开口，免了这些繁文缛节。

　　黎沐平静地，面上无甚波澜地端起茶盏，似乎对瑄儿的答案，黎沐早就知晓一般，并无半点意外。

　　黎沐用眼角的余光，就能看到身边的百里池，那满脸写着惊讶，一脸都是‘为何求死？’的表情。黎沐转头对瑄儿和醉烟道：

　　“你们究竟是如何想的，慢慢对白姑娘道来吧。”

　　黎沐说完，顿了一顿，又接着，语义深长地说了一句：

　　“也许，白姑娘还真能满了二位的所求。”

　　领了主子的命，瑄儿和醉烟才又起身入座，接着，按主子的吩咐，二人慢慢为白姑娘讲述自己的所思，所历，所求……

　　事情还得从瑄儿和醉烟小时候的初次相识说起。

　　在沈园借寿之后，瑄儿果真没有再收到幽冥界的打扰。可自此以后，天生体弱，如今又缺了一魂一魄的瑄儿，只能生活在这被晚娘结界了鬼气所覆盖的大宅里，不见天日，不闻清风，不知昼夜更替，不赏花艳，不观柳绿，不曾体会过暖阳如煦。

　　这样的日子，瑄儿一过就是十年。

　　直至那天，十三岁的瑄儿刚同两位娘亲过完自己的生辰。一如往日一样，又是三人在这黑漆漆，不见天光的大宅子中，点满红烛灯笼，晚娘做了一桌好菜，三人团聚一桌，庆祝瑄儿又平安长大了一岁。

　　已经长大的瑄儿，体贴地在两位娘亲跟前，假装开心地吃了好些饭菜，还吃了好几口晚娘专门为瑄儿生辰做的糕点。

　　可等两位娘亲回房之后，夜深中，久久不能入眠的瑄儿，独自开门，撑着伞，悄悄地走出了大宅。

　　今夜，乌云遮住了月，天空零零星星地落着小雨。

　　以往的日子里，晚娘在夜深中，子时之后，也曾带着瑄儿出大宅走走。可深夜的街道四处都已经关门闭户了，除了偶尔能遇上街上的一两条晃晃悠悠四处觅食的老黄狗，或者偶尔能见着一位弯腰驼背，风烛残年的老更夫，这白日繁闹的街道上，就什么也没有了。

　　即便是如此，瑄儿小时候，也愿意晚娘带着自己四处看看。看看歌坊酒肆的木楼，看看新式学堂的操场草坪，看看洋人教堂外圆圆的，一刻不停的大钟……

　　但今日，晚娘同锦曦在生辰宴上小酌了两杯，都有些不胜酒力，早早地就回屋歇下了。

　　瑄儿刚好也想要独自走一走。以前，瑄儿也有过这样独自出来散散心的时候，但外面的世界对瑄儿来说，还是太过陌生了，瑄儿通常只敢绕着王府周围一圈走一遭就回去了。

　　可今日，瑄儿有些不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过了生辰，感觉又长大些了。像是女儿家，多生出了些小情绪和小心思，有些莫名地长出了些愁绪来。

　　瑄儿想要捋清楚，却连自己都觉得似懂非懂，捉摸不定。

　　瑄儿在阿娘给的唐诗宋词本文里，读到过一个词：寂寞。

　　瑄儿还不太明白，自己这种零零落落，清清冷冷，独自怀伤的心绪，是不是就是古人说的寂寞。

　　独上江楼思渺然，
　　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来望月人何在？
　　风景依稀似去年。

　　今夜，月影被厚重的乌云遮住了，瑄儿有些闷闷地独自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咏着心中的词句，自己同自己对话。

　　瑄儿没有方向，只知道随心地沿着街道转了几个弯，然后就一直顺着一条路，走向了一个方向，那是朝着城郊的方向，越走越远了。

　　瑄儿撑着伞，在不经意间，转入了一处偏僻且落败的弄堂。

　　这处弄堂里，街道的枯叶已经有些日子无人打扫了。弄堂的狭窄入口处，斑驳的墙脚下，设了一个小小的土地公的小神龛。神龛前面还摆放了些水果。水果怕是也放了有些时日了，表面都已经焉塌塌的，变质坏掉了，还被老鼠咬出了好多缺口。水果旁还有一对燃了一半就中途灭掉的白烛和香。

　　雨夜的弄堂小巷，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前面模模糊糊地能看见远远的墙上，挂着一对灯笼。

　　灯笼在雨夜中，摇摇晃晃的，黯淡的很。

　　按理说，这诡异阴森的弄堂，没有人会在漆黑的雨夜想要靠近。可或许是鬼使神差，或许是瑄儿自小便生活在鬼屋大宅中，又同鬼娘亲近，自是不同一般人一样，心中会生出畏惧，又或者，只是因为这里是附近周围唯一亮着灯光的地方。

　　像是冥冥中的指引，瑄儿撑着着伞，朝弄堂深处，那处挂着灯笼的方向走去。

　　瑄儿夜视的能力极好，越往里走，越发现地上除了落叶枯枝以外，还有越来越多的散落的冥币纸钱。

　　走近灯笼处，瑄儿发现，这里是一间木门老旧斑驳的宅子。宅子的墙头，左右各挂着一只白纸糊的竹篾灯笼。

　　瑄儿抬头，宅子上方挂着一个同样老旧风化的木匾额。匾额上刻着两个大字：义庄。

　　十三岁的瑄儿，虽然不曾见过外界，但是熟读各类书籍刊物和古典，自然知道这义庄是何地方。

　　义庄，自古便有。原本是本地大宗族中的富户，拿出钱财田产来为相邻扶危济困之所。最初设有学校，公田，祠堂等等，以供贫困相邻之用。往往在大灾大旱大涝，或者瘟疫四起的年间，也是给灾民赠医施粥之所。但渐渐到后来，义庄更多的变成了为穷苦人家，流民，或者客死异乡之人，提供停放棺材和帮助安葬的地方。

　　如今的华夏大地，四处兵荒马乱，灾荒四起，流落来这上海滩，又客死此地无人收尸的人，最后都会被抬到这斑驳破败的义庄来。

　　此时的义庄大门半掩着，这便是义庄自古传下来的规矩：无论酷暑严冬，无论白昼黑夜，总为有求之人，留一扇方便之门，收穷路之人，供落魄之鬼。

　　瑄儿走上前，推开了义庄半掩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