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起一串风铃》林崇达

50、第50章

　　“姐，我敬你。”小思在这交谈中突兀地举起酒杯。

　　酒杯里装的是果汁，毕竟在座的几个人都不方便喝酒。熟人的饭局敬来敬去实在是没有必要，景观如此宋浮还是举起酒杯冲她微笑，“谢谢。”

　　“听忆安姐提过，你是最近才回国？”她又问道。

　　宋浮说：“在国外呆了一段时间。”

　　“国外好玩吗？”

　　宋浮以为是小女孩对国外的向往，故作恐吓道：“不好玩，超级无聊。”事实上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算完全哄骗。

　　“那你觉得我要不要出国？”

　　她直勾勾地盯着她，像盯上猎物，这时饭桌上所有人都沉默了，气氛一时间跌倒谷底，何忆安正纳闷这姑娘今天怎么了，刚想打圆场，宋浮就开口道：

　　“你叫什么名字？全名。”宋浮打量着她的脸，升起一丝预感，那种熟悉的感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女孩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的名字，“林思思。”

　　她说完之后，宋浮也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何忆安晚上有戏拍，胡默要赶飞机去别的城市，等到吃得差不多，付完帐单就在门口告别。

　　“忆安，”宋浮叫住欲走的何忆安，“你晚上自己一个人行不行，助理借我一下，说几句话。”

　　何忆安看了眼林思思，又看看宋浮，但没看出什么名堂，挥挥手，“去吧，我打车回去。”

　　“常野送你过去吧。”宋浮拍拍他的手腕示意。

　　常野有些担心，别人没看到但是他清楚地注意到宋浮再听到“林思思”这个名字时不正常的手抖，很显然这俩人认识。

　　“我没事，”宋浮安抚地冲他笑了笑，还有力气开个玩笑,“你别忘了回来接我就行。”

　　这才送走了常野和何忆安。宋浮和林思思坐在商场对面广场上的长椅上，长椅对面时人造喷泉，每隔十几秒，喷出两三束水柱，那下方还安装了各色灯泡，就像在迪厅。

　　“姐……”林思思绞着手，试探地喊道。

　　“我不是你姐。”她见过林思思一面，是在四年前出国的机场，今天才会觉得她熟悉。

　　可她知道林思思的存在是在更早之前。

　　宋启在汉堡的房子隔音效果没那么好，他和新女友调情时，宋浮正好路过，听到他以极其恶心、黏腻的声音，仿佛迎面被糊上一层唾沫。

　　他说：“我前妻的再婚女儿都十几岁了，你也给我生一个好不好？”

　　她站在门外，说不伤心是假的，没有人能不对母亲抱有幻想，哪怕她走得那么决绝，像是有人朝她心上砸了个洞，哇凉哇凉地透着气，嘶嘶蹿着风。

　　她忽然责怪起自己，要是那时候没有走过那间房就好了，要是她没有听到就好了，这样她还能告诉自己林婉不是因为她而离开。

　　后来，由于不甘心她找宋启问了清楚，知道了林婉去了另一座城市，和当地一个做生意的人结了婚，也姓林，生了个女儿，叫林思思。

　　到此为止，她不再追问过多，宋启问她要不要看看照片，她甩手拒绝了，她不想看。

　　而现在她看到了。

　　这个孩子清清楚楚地站在她面前，和林婉有些相像，和她也是。

　　“我见过你。”宋浮说道，“四年前机场，你来送我了对吗？”

　　其实她出国前的半年前，大概过年那段时间，她接到过林思思打来的电话，应该是从林婉那偶然得知她的存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自己的联系方式。

　　“嗯。”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被回绝之后不太想说话。

　　“温久霖告诉你的？”

　　似乎是惊讶她知道自己联系温久霖的事情，她终于不再看脚尖，目光转向她，又因为不好意思，只好面向前方。

　　宋浮：“他都和我说了。”

　　她把林思思的电话拉黑后，也不知道她又从哪里得来温久霖的电话，时不时探个口风，大抵都是要和宋浮见面。

　　温久霖哪里让她如愿，几乎没人敢在宋浮面前提起林婉，更何况还是林婉其他的女儿，他也只敢和宋浮说声林思思又来找他了。

　　“姐……”她哏住，斟酌着用词。

　　“以你现在的年纪应该还在上学吧？”宋浮打断她的话，不在她身边出现她也管不着，在她眼皮底下，宋浮实在不想惹上麻烦。

　　宋浮继续说道：“如果你是想踏踏实实工作，那我管不着。如果你靠近何忆安是有别的心思，那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赶快回家。”

　　“还有，别叫我姐姐，我的家人里不包括林婉也不包括你。”宋浮冷冷看着林思思，起身欲走。

　　“我没有家了。”她仿佛是为了争一口气，凝视宋浮的背影，梗着脖子说道，“妈非要送我出国，我爸也赞同她，我不想去也没办法才逃出来的，阴差阳错在忆安姐这工作，不是别有目的！”

　　没有家了……宋浮嗤笑，这句话对她说出来还真是讽刺性十足，就好像故意设计好似的，为了刺痛她。

　　不远处的喷泉叠着光影炫彩夺目，升到高处又骤然坠落，宋浮顿时没了说话的欲望。

　　忽然一只手搂住她的肩膀，还不待她反映过来，就听见他说，“管你想怎么样，别来打扰，听不听得懂？”

　　他不耐烦地单手插口袋，把社会人士演绎得淋漓尽致，就差再叼根烟，宋浮没见过他这样，原本阴郁都一扫而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继续演。

　　“还有，”他声音低沉下来，阴森森地对她说道，“不会说话就别说话，别拿蠢当直率。”

　　他拦着宋浮朝车子走，林思思看着俩人离开的背影，控制不了地喊道：“妈妈一直对你很愧疚，想和你见一面。”

　　宋浮停下脚步，常野也跟着停了下来，不到五秒，俩人又继续向前走，林思思听到再次冲上空中的喷泉发出重重的水声。

　　她说：“关我屁事。”

　　停车场就在广场侧面，刚过了拐弯角常野就自觉地松开手，和宋浮保持了一段距离，就像是同级的磁铁，恰到好处。

　　如果忽略他时不时飘来的关切，和此起彼伏的玩笑，俩人像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蒋文正和我说要和我们游戏联动，你说好不好笑，那我们不是亏本买卖吗？”常野声情并茂，手一下交叠拍拍，一下打在自己的大腿外侧，“真当我傻？”

　　“还有我助理，我今天请假他找不着我，居然说我旷工！我那么多年的年假都没休，现在休个假怎么了！现在的公司可真是压榨啊。”

　　俩人坐在车内，常野还在不停地说，“然后曾宇轩，就是我助理，居然把之前我没休的假列了出来，告诉我秀完这些天可不能乱请假了，你说谁家老板当成我这样！”

　　“常野。”宋浮一开口常野安静下来，仔细听她说话，只见她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真的。”

　　“她生活在爱里，不需要她去揣度人心，从未做过的又怎么会呢？”宋浮的头靠着车窗，车位边有棵大树，直插入天空，浓密的绿叶中也能窥探到几分天际，她就仿佛从洞中望见星空，只有巴掌大，“她是真的这么想才这么说的。”

　　正是因为她是真的这么想，才让人无法责备，宋浮宁愿她带着些坏心思，想要从她这夺走些、破坏些什么，这样她也好毫无顾忌地怨恨这个家伙。

　　而现在要是她释放出恨意和不满，反而是毫无缘由的，不该的。

　　这么想着，她感到手上覆盖上一层温热，温热中浮现出纵横交错的掌纹，常野尽是担心，“可是她让你不开心了。”

　　“让你不开心的人就是讨厌的人。”

　　“我不喜欢她。”他说出来就像是新生儿简短的哇哇啼哭，只有哭声，却格外有力，让人心生愉悦和激动。

　　车子行到半路，宋浮才开口道：“嗯，我也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带着幸福不自知的模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喜欢她叫着她姐姐的样子，不喜欢她呆在自己朋友身边的样子，更不喜欢她叫妈妈的样子。

　　对她愧疚？宋浮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像是丢垃圾一样丢掉她，如今还能说出对她愧疚二字，垃圾丢掉了就会拉去焚烧不是吗？怎么会对烧死的东西存在愧疚呢？不觉得可笑吗？

　　她不讨厌林婉，这是真的，至少在今天之前她一直都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林婉是艺术学院毕业的，和宋启认识也是因为一场艺术展，后来分开也是因为林婉厌倦了无法握住画笔的日子，主动提出了和宋启分开，要去追梦。

　　所以她之前不停地原谅着渴望追梦的人，把厌恶倾注在宋启身上。

　　但是今天她听到林思思说出那句话时，她以为自己并不会在意，可似乎她有一点点恨她。

　　但她该恨吗？该恨一个追求梦想的人吗？还是恨的是一个抛弃孩子的母亲？可那不都是林婉吗？

　　“宋浮，”常野兀地出声，仿佛看出她内心所想，摸摸她的头说道，“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那是你的心……”

　　“你的心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