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起一串风铃》林崇达

35、第35章

　　好似在回应她的话，他的耳朵嗡地一下，什么也听不见，只余下乍起的风声。

　　常野扭头，疯了一般地跑下楼，心里不住地祈祷：

　　别出事……别出事……

　　楼梯距离庭院的距离第一次让他觉得这栋房子是如此之大，客厅扭曲得不像是真的世界。

　　楼梯、客厅、长廊、门口……

　　门被重重地推开，奔向庭院。

　　长高许多的草遮盖住棕色泥土砖块，合谋夜晚想埋藏坠落的人，因为剧烈的奔跑，常野只觉得视野内全部糊成一团。

　　人呢？

　　人呢！

　　“在这。”她坐在草坪上，抽气声中挤出两字。

　　她坐在草地角落，正好就是阳台的正下方，还能说话，至少没死，常野冲到她身边，但膝盖猛地一软，跪在宋浮身边，他顾不上自己。

　　“痛不痛？哪里受伤了？能不能动？”

　　“啊。”他的手碰到宋浮的腿，宋浮疼得一缩，叫了一声。

　　“对不起，”常野连忙收回手，安慰道，也不知道在安慰面前这个笑得灿烂的女人还是他自己，“很痛是不是？没事，别怕，我们去医院。”

　　“常野。”分明痛得皱眉，宋浮还是噙着笑，仿佛受伤和她本人毫无关系。

　　“怎么？”估计是不能走了，常野不敢随意挪动她，只能叫救护车，数字因为大拇指不住抖动而乱七八糟排列，没心思听她说话。

　　骨头内刺痛是存在的，看见他这副样子，宋浮突然就没那么痛了，反而感到一丝愉悦，像个顽劣的小孩。

　　她覆上常野的手，取笑道：“害怕什么？腿断了而已。”

　　不知道是安慰真的有效还是他平静下来了，很快地拨通急救电话，说明了情况。

　　一挂电话，宋浮尝试抱着她的腿动一动。

　　“别动。”

　　宋浮见他那一脸紧张样子，取笑道，“二楼才多高？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就是因为你不害怕我才害怕！”他打断她说话，低声吼道，“真是疯了。”

　　说吼倒也过了，仿佛是喉咙中压着千斤担，溢满了情绪却不敢大声，怕吓到她。

　　确认她只是腿上不能动之后，常野也放下心，她仍然望向他，脸上挂着复制粘贴的笑，看起来酒倒是醒了，“我是疯子，你才知道？”

　　他扳过她碍眼的笑脸，说道：“别笑了，一点也不好笑。”

　　说完那句话，宋浮也确实没在笑了。

　　她坐不住就躺在泥土上，常野又跑回去拿了件自己的衣服垫在她躺着的地方。

　　医院离这边不是很远，救护车没过多久就到了。

　　一系列检查之后，就到了后半夜，宋浮坐在轮椅上任由常野推去病房。

　　“可能有点痛，忍着点。”医院哪怕到了晚上也忙得停不下脚，医生匆匆地叮嘱道，又匆匆地拿来绷带和清水。

　　她手上拿着像是刻着密密麻麻字符的石膏布，蹲下在宋浮的腿上比划了一下，量出大概的长度，浸泡在水中，不一会，那盆清水逐渐混浊。

　　她力气很大，石膏也贴合着腿部肌肉线条往下延伸，水冰凉的质感忍不住一哆嗦，神经也一下戳向皮肤，宋浮捏着手，咬着牙不出声。

　　突然，手中间插入一样柔软的物品，是衣服。

　　“捏这个，手疼。”常野看向她手心已经显露出的指甲印。

　　他衬衫内穿了件短袖打底，此刻衬衫脱下就这剩下一件单薄的短袖，宋浮来不及拒绝，疼痛感再次传来。

　　“我不冷。”常野补充道。

　　一道一道缠上脚踝，像蛇一寸寸侵略领地。

　　“来，帮忙扶一下，等石膏干就行。”医生不等片刻又离开这里，外面还有更多的人等着她。

　　常野坐在床边，脚上的袜子被脱去，他就这样扶着她的脚底板，“你找个东西给我抵住。”

　　她有些不好意思，走了一天，没有清洁，也没有袜子格挡，他手的温度传递上她的脚，痒痒的，还有些粗糙。

　　“医生让我扶着。”他找到理由似的理直气壮。

　　她无法，确实需要别人扶着。

　　“你作业写完了？”

　　“写完了，你回来的时候我在听听力。”他边回答边打开手机，钱霁说的新闻，原本打算回家看的，没想到看到的更加惊悚。

　　见他端着手机，自己无所事事，宋浮踢踢自己的左脚。

　　“干嘛？别乱动。”

　　“我的手机呢？”

　　……

　　忘带了。

　　他担心得紧，哪里还有时间去拿她的手机，“没带。”

　　“那我好无聊。”

　　“那你看我的？”常野问道。

　　“好啊。”

　　床尾右侧放着一个小板凳，常野个子高，腿没地方放，只能卡在床和肚子之间，他起身一下就高不止一星半点。

　　宋浮毫不客气地接过他递来的手机，手机没有锁屏，屏幕亮着光，写着大大的标题——宋氏拒绝赔偿工伤，拿钱堵嘴。

　　最上面就是她传给记者的照片。

　　“你在看这个？”她放大图片，仔细观摩，这张拍得不错。

　　“是因为这件事情吗？”

　　他说得应该是从二楼跳下来的事情，宋浮想了想，点点头说道：“算是吧。”

　　“我相信你。”

　　“啊？”

　　“我相信肯定不是你做的！”常野表衷心般，差点挪动她的脚，端坐回去，就像是被绳子拴住的小狗，只能在附近活动，“网上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你不是那样的人。”

　　宋浮被他逗笑，说实话，老爷子那番话促使她自从出老宅以来就一直在想，该怎么劝老爷子放下固执的做法，后来回到家，本来是想到阳台吹吹风。

　　她被水泥墙和钢筋托举在高处，望着绿草茵茵的庭院，脑海中浮现出餐厅老板说的话。

　　是啊，好像也不一定非要说服爷爷放弃，只要她本身无法继续担任，那再多的固执和必须都会成为空谈，最后不出意外，还是会向最优解妥协。

　　“钱霁和你说了些什么？”她今天也并没有完全喝醉，她们的一举一动躺在沙发上的她都听到了。

　　“你猜？”常野模仿着她平常说话的方式和她开玩笑道。

　　“威胁你离我远点？还是警告你想从我这敲诈勒索？”

　　常野眼笑眉舒，“猜得还挺准。”

　　“她还要给我一笔钱让我离你远点，我什么也没干，愣是赚了一大笔。

　　过去大概二十多分钟，她感到石膏在腿上凝固，直挺挺地架在病床上，衣服还脏兮兮地穿着，她划拉着手机，“差不多好了，你回去吧，我会找人来照顾我的。”。

　　检查的单子像雪花，杂乱地铺在她的床位，常野正在整理，闻言停下动作，说道：“我在这陪你。”

　　“不用，你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这家医院的构造和先前送常野去的有些像，现在角色却颠倒了，她躺着，而他坐在那。

　　他膝盖处依稀还能看到干涸在上面的泥土，他那一跪，她心里不是没有感动，可理智告诉她，不能再靠近了，他现在也不应该在这。

　　常野不说话，上前将她的脚放入被子内，垂下眼眸，不和她对视，冰凉的床架晃动，空气中静谧在流动。

　　“我不会说话，”他坐在她床边椅子上，突然开口，“也不会安慰人，你……”

　　他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不开心可以和我说，我会想办法逗你开心的。”

　　“我……你给了我这么多钱，提供情绪价值是我该做的。”对上宋浮不解的眼神，他慌乱解释道，“我不是你因为钱才对你好的，你别误会。”

　　“我是因为……因为……”他反复说了个没完，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反正你如果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不会嘲笑你，也不会觉得你的情绪对于我而言是负担，我嘴一向很严，着你放心。”

　　“好啦，”莫名，他这副摸样让宋浮很想拍拍他的头，当然她也这么做了，“我没想不开。”

　　“那你往下跳！”她的鬼话他是一点也不信，正常人谁坐在阳台上往楼下跳，“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但是别拿自己生命安全开玩笑？”

　　“吓到你了？”

　　“你跳下去的时候我感觉我心脏都停了，脑子里空白。”

　　她倚在床头，有种从未有的放松，腿有些痛，心情格外的明朗，“常野，你找个时间搬出去吧。”

　　“知道了。”

　　“不问我为什么？”

　　“没必要。”

　　宋浮弯下腰，看清他低下的脸，问道：“生气了？”

　　“没有。”常野哭唧唧瘪着嘴巴，“就是有点后怕。”

　　宋浮沉默不语，眼神在他和窗外游移，没再赶他走，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什么事？”

　　“自从我和你相遇了之后就一直在受伤，”她轻笑，“你好像也是吧？”

　　“嗯。”

　　“常野，离高考不远了，我在学校附近有间房，你搬过去吧。”

　　空气中温和的分子像被按到水中再拎起来一样。

　　“知道了。”他回应道，一如既往地乖巧，却不如往常活跃。

　　她很想任性一把，这次分别下次见面是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小野，”宋浮看着他的脸，有些不舍，“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