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起一串风铃》林崇达

30、第30章

　　“为什么这么惊讶？”

　　兴趣这种东西难道很难察觉吗？

　　宋浮：“没有，我只是惊讶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喜欢什么。”

　　“我每次深夜从房间出来都能看到客厅散落的画纸，”她的疑惑不似作伪，常野耐心解释道，“各种形态的鸟画在纸上，有时候是一两张，有时候是五六张。”

　　宋浮：“睡不着打发时间罢了。”

　　“打发时间的方式有很多，”月亮圆润地挂在树缝间，好像开了磨皮，他注意到她手上的面包还没拆开，“下意识地选择何尝不是一种喜爱。”

　　常野：“你画得很美……”

　　白蓝水彩绘成的飞鸟时而仰头，时而啄羽，像是云层和天空幻化的精灵，唯独缺少一双眼，常野将她画归整好放在桌上，一幅幅画中，没有一张的飞鸟点上眼珠，美丽又空洞。

　　宋浮沉思。包装袋呼啦啦地撕开，空气也呼啦啦地涌入，巴掌大的面包抖落多余的碎屑，手上也轻了许多。

　　她咬了口，甜甜的，是草莓夹心，喃喃道：“原来我喜欢啊……”

　　“喜欢”这两个字好像离她很远，咀嚼在嘴里就好像厚重的面团，湿哒哒，黏糊糊，不停地流出粉末，溢满口腔。

　　她并不是一出生就在宋家老宅里，是宋爷爷的外孙女。八岁之前她跟着宋启和林婉在乡下生活，她年轻气盛的爸爸带着大学刚毕业的妈妈，和田园诗酒梦回到老家。

　　不久后，她就出生了。

　　彼时，宋启上一份会计的工作刚刚被辞退，存下的积蓄全部沉入医院和她的胃中。

　　她对林婉的印象说记不清是假的，脑海中总有一只手拼命地想要抓住溜走的东西。宋浮看向自己的双手，水彩洇满双手，林婉就是这样包裹住她的手一笔一笔，勾出她生命中第一次见到的事物。

　　尽管最后她也是这样握住她的手将她推开的。

　　潜意识里宋浮不愿承认自己的喜欢，那份对画画的喜欢就像是对儿时蒙蔽在线条中笑得像傻子一样她的背叛。

　　她不怪林婉离开，只是不希望那个小小的，被丢在门口的宋浮真的一无所有。

　　“今天来找我的人是你弟弟？”

　　她回过神，才发现大拇指下方又是深深的印记，“堂弟。”

　　“以后看到了别搭理他，不是什么好人。”

　　宋浮：“这不是在你商量，这是命令。”

　　常野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眼弯弯，好像听见了极其有意思的事情。

　　宋浮随后听见他说道，“宋浮，有没有人说过你别扭？”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想，发现他说的真的是别扭。

　　“我别扭？”

　　“嗯，是你，”给她的衣服还在腿上，胳膊上的粉掉得差不多，一阵薄荷清香靠近，浓烈且具有侵占性，宋浮下意识地远离。他抖开衣服披在她身上，“你不嫌冷啊。”

　　“你……”宋浮一时语塞，竟是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语，只觉得心下烦躁，“谢了。”

　　“我奶奶和我说，别和自己过不起，活到她那个年纪就知道，心会说话，想要的想做的，开心的不开心的，它都会告诉你。”

　　“你静静听。”

　　说完，他像哆啦A梦似的，从口袋里又掏出药膏和棉签，“你这手就前两天我帮你上了药，后面应该都没涂药了吧。”

　　“都快好了。”宋浮见他是涂药，还是老老实实地将手递了过去，“还不如给你自己涂涂呢。”

　　常野低垂脑袋，刘海也随着动，那处疤痕叠着他那天被打的淤在她眼里一清二楚。

　　就在这时，电话响起，不出意外应该是齐远明打来的，宋浮一看，果真。

　　“什么事？”她接起电话。

　　“你就这样直接走了，烂摊子全部丢给我一个人，可真是好样的。”

　　怎么每次打电话来都这么气势汹汹的，齐远明这家伙火气也真是大。

　　他越是这样，宋浮就越不想他心情好，“一报还一报，我这身上的伤也有你一份，也算是两清？”

　　“今天在外面的那个人是不是那天在风肆的男孩子？”他不理她，关注起常野。

　　没开免提，但俩人挨得近，恰好能够让常野听得一清二楚。提到他的名字，常野竖起耳朵想听个大概，宋浮也没刻意避开。

　　继续说道：“嗯哼，怎么了吗？”

　　“你和他什么关系？”

　　说来好笑，他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她的未婚夫了吧，宋浮嗤笑，她早就看齐远明不爽了，自以为是还想掌控她，要不是需要他那边技术，她早就不伺候。

　　“关你屁事。”反正明天差不多都该结束了。

　　“宋浮，你！”

　　“齐远明，”宋浮正色道，“你心里清楚，我不是你的未婚妻，也不是你的女朋友，更不是你的情人，我们俩个人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不要干涉我的生活。”

　　“痛不痛？”常野突然出声，那声音仿佛朝那头扔了一个炸弹。

　　如宋浮所说，恢复得都差不多了，都快恢复好的伤口又怎么会痛呢，宋浮摇摇头，“不痛。”

　　“他在你身边？”齐远明还在问，宋浮却已经不耐烦了。

　　“挂了，你别急，再过几天就能解除婚约了。”她说道，按下挂机键。

　　看了眼恪尽职守在为她上药的常野，一股冲动涌上心头，被她强行压下去。

　　“太晚了，我开不了车，你也开不了。”她转动手腕，“就在这休息吧。”

　　“明天还有好戏看呢，晚安。”

　　*

　　宋老爷子看着宋浮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差点一口气没有喘上来。

　　宋译言赶忙上前帮老爷子顺气，“爸您别生气，小浮还小不懂事。”

　　恰好钱老爷子的其他朋友，他安慰了几声就去招待。

　　宋译言伸出手安抚父亲，但手还未触碰到老爷子的肩膀就被制止，他的眼神一暗，只听见老爷子带着怒火地吼道，“你还是管好你那个好儿子吧!”

　　宋沉轻轻一笑，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爷爷为什么要生气啊，我说的不是事实嘛。”

　　“宋沉！”宋译言阴下脸，压低声音呵斥道，“闭上你的嘴。”

　　宋沉知道这是宋译言要找他算账的语气，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宋浮不好过，他无所谓怎么样，反正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宋沉想到常野，下意识地攥紧掌心，脸上却天真又委屈，“那我先走了，爷爷不要生气了，气坏身子那可不好了。”

　　“宋爷爷没事的，也快结束了，小浮最近身体确实不舒服，可能想回家休息了。”齐远明想起之前在风肆见过那个人，宋浮突然的离开让他有些恼火，但今天来了这么多人，为了面子上好过，还是安慰道。

　　宋浮一离开就意味着表演的结束，失去兴趣的观众自然没有多少还在观察这里的情况。

　　不管怎么样终究是自己的儿子，宋译言帮着说道，“他还小，心眼又少，直言直语贯了。”

　　宋沉点点头，转身片刻原本向下的嘴角立刻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他当然知道宋译言在打什么算盘，不论他怎么做，他的父亲都不会让他在爷爷那边印象变差的。

　　不过，傻子才会信他还小这种说法，况且宋译言这话说的，不就是在告诉大家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刚走出大门就碰上送完宋浮回来的钱霁，宋沉亲密地叫道，“小宜姐姐……”

　　“打住！你快别这样会叫我。”

　　钱霁和宋浮从小一起长大，宋沉这小子就没叫过她姐姐。突然来这一套，是个人也觉得脊背一凉。

　　“宋浮喜欢常野？”他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道。

　　钱霁：“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真是可笑，”宋沉一肚子的暴躁没地方发泄，和在餐厅内的温顺截然不同，“但凡一个长得像的都喜欢是不是？”

　　“太可笑了，被人骗得团团转也不知道，蠢货！”他一股脑地吐露着怨恨。

　　钱霁听不下去，擦身走过，“她是你姐姐。宋沉，注意你的言辞。”

　　宋译言坐在副驾驶，从倒车镜看见宋老爷子闭着眼坐在后面的位置上，胸膛平缓地起伏着。

　　“爸，小沉不是故意的，这孩子打小就亲他姐姐，看见长得像意清的惊讶也是合理。”

　　“你早就知道。”宋老爷子依旧是闭着眼，说出的话却让人冷汗直冒，短短一句话确是笃定。

　　司机被这父子俩之间的气氛搞得有些慌张，屏住呼吸降低存在感。

　　“我怎么可能知道，我又没在小浮那按上监控。”

　　宋老爷子突然睁开眼睛，一双犀利的眼眸直射宋译言，“你自己心里清楚，你那个工地的破事都处理好了吗？如果这件事被爆出来，后果多严重想必也不需要我说。”

　　“处理好了处理好了，我已经派人去把知情人的嘴巴弄严实了。”

　　宋老爷子再次冷哼了一声，“呵，如果宋启愿意做，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办完酒席已是夜，气温不高，车内却是格外寒冷，气压低沉。

　　宋译言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