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夜》司清

4、第4章

　　莫央原也没有在意，等男人接过钱包后，她不经意间抬头，目光碰巧和男人帽檐下的双眼对上。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的头脑轰地一下炸裂开来。

　　“小姑娘，谢谢你了，还好被你捡到了。”

　　对方紧盯着她的眼睛，眸光冷漠锐利，面目上可见一道几公分长的疤痕。

　　这张脸，莫央当然熟悉。

　　——那晚那个司机！

　　惊恐下，她的大脑空白了几秒，瞳孔骤然放大，心几乎瞬间就跳到了嗓子眼。

　　电光火石间，她又极力强迫自己压下面上的失态，换上一副平常的神色浅声说：“没事。”

　　男人没在说话，灼热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她脸上，像要在她面目上剜出个洞。

　　莫央装作没看见，轻巧转过身双手抓住书包带子迈步离去。

　　看起来，真的就只是她碰巧捡到了路人掉落的钱包，又好心上去交还给人家。

　　而实际，转过身的莫央，脸上的神情早已和脚下轻缓的步伐背道而驰，没了那份淡然和冷静，转而是满脸无法压抑的慌乱。

　　就在刚刚两人对视那一瞬间，她已在心里想明白了一切。

　　男人看向她那异样的眼神便已表明他与她相遇，掉落钱包到她脚下，都不是碰巧。

　　他早已认出了她，做这出戏，只是为了验证那个晚上她到底有没有看到他的样子。

　　想到这里，莫央懊悔不已，自己还是大意了，如果是她率先认出那个男人，那么即便对方故意落钱包到她脚下试探她，她也一定可以装作一副不认识的样子坦然把钱包还给他，可偏偏，对方冷不丁露出了相貌。

　　她那稍纵即逝的惊异和悚然，对方肯定已经看在了眼里。

　　怎么办？

　　他不可能看不穿自己的伪装。

　　绕过人行道，她始终梗着脖子不敢回头，既生怕一转头就看到那个人还站在原地目光阴森的注视着她，更担心回头时他已不在那里，那样的话，只会更加恐怖。

　　谁也不清楚他去了哪个角落里，如同蛰伏在暗处的野兽，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冲出来撕了她。

　　莫央咬咬牙迫使自己冷静，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对面那条街上有一处极大的广场，此刻人流攒动，热闹非凡。

　　她当机立断，一扭身穿过街道挤进了人群。

　　这一路，她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在人群里七拐八拐绕来绕去，出来后，又躲进了家附近一处大商场。

　　钻进一家服装店试衣间待了几分钟后，她才想起从书包里掏出手机。

　　可是，该打给谁呢？

　　她的手指悬在半空僵了许久。

　　到此刻她才发现，孑然一身的自己，屈指可数的通讯录里唯一能联系的也只有杨俊芳一人。

　　狠了狠心，她试探着按下了拨号键。

　　嘟……

　　随着手机里盲音的持续，心跳变缓，她脸上的忐忑和焦急也慢慢褪去，逐渐覆上了冷漠。

　　你在躲什么呢？

　　她垂下握着手机的手，自嘲地露出生硬的笑容。

　　“同学，麻烦你快点好不好！”

　　试衣间外传来导购不耐烦的呼声。

　　莫央面带落寞的收好手机，拿起书包和顺手从货架上拽的一件棉布裙子掀开了帘子。

　　门外的导购抄着双手，眼刀一个接着一个飞过来：“喂，都试了这么久了，合不合适啊，买不买？”

　　莫央走过去把裙子放回原处挂好：“不好意思，裙子大了，不合身。”

　　导购哼了哼，挑起眉毛：“那我这有小号的，你要吗？”

　　莫央转头看她一眼，对方斜勾起的嘴角带着明晃晃的嘲弄，明显，这句话不是诚心问的，她的潜台词是：没钱就没钱，找什么借口。

　　莫央垂了垂眸，瞧见了自己脚上在光洁明亮地板的衬托下更显脏旧的帆布鞋，胸腔中涌动的被羞辱后的愤然不由消散了：“谢谢，不要了。”

　　导购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呵呵，小姑娘，我们这可是品牌店，里面随便一件衣服就得上千块，不是你能消费的起的，以后看准了再进门知道吗？这里不是对街的批发市场，真是的，没头没脑就闯进来，想拦你都来不及，下回逛街记得带上眼睛，啊？”

　　莫央紧紧咬着牙，纵使心里的情绪已被这冷语激得决了堤，脸上照旧是漠然的，压抑的。

　　出了商场，离家还剩下几分钟的路程，冷风吹进夜里，身心都是颤颤的，她疲惫地看向头顶黑沉沉的天空，一路走着，步子迈的大步流星，少了之前的小心翼翼。

　　一直到走进小区，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个司机去哪里了？

　　这正常让冷静下来后的她有些意外，沉寂的心忍不住再次幽幽悬了起来。

　　家里，莫向国不在，杨俊芳也意外地回来的早了些，城市灯火渐明，她和莫央一起看着电视机吃起了简单的晚饭。

　　即便只有一个菜，杨俊芳也要把菜里仅有的几块鸡蛋挑到莫央碗里。

　　莫央看着她的动作，内心酸涩，却也因之前的事忐忑走神。

　　杨俊芳注意到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轻轻敲敲她的碗：“央央，快点吃饭。”

　　“哦。”莫央用筷子戳着饭粒。

　　“下午你打电话有什么事啊？主人家看着，我没敢接。”

　　莫央神色淡了片刻，后慢慢回了一句：“没什么，就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哦，快把鸡蛋吃了，你现在正在长身体，不多吃点营养怎么能跟的上呢，看你瘦的。”

　　莫央实在食不知味，又给她夹了回去：“妈，还是你吃吧，我下午在学校吃了的，不饿。”

　　提起这茬，杨俊芳忽然想起来了：“对了，你的伙食费是不是该交了？”

　　莫央绷出几分轻松自然的笑意：“我已经交过了，上次暑假打工挣的钱还有呢，我就拿来交伙食费了，你不用给我，我有。”

　　杨俊芳愣了会儿，嘴角微动，似是想要质疑，却没说出来，末了，她又有些自责的说：“我上个月工资被他抢走了，等这个月工资发了，我再给你买双鞋吧，你这双也太旧了些。”

　　莫央摸了摸鼻子，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妈，早上你几点走的，我都没听见。”

　　“六点多吧，雇主催得急，耽误不得，哎，早上我经过东直巷那个路口，看到好像那儿出了车祸是吗。”杨俊芳问。

　　莫央低下了头：“嗯，应该是吧，我上学的时候也看见了。”

　　“你以后上下学可一定要小心，那事故现场不正好就在你经常走的那条路上吗，也太危险了。”

　　“嗯。”莫央转着眼球思索着究竟要不要把自己遇到的事情告诉杨俊芳。

　　“你看到了，人还有救吗？早上我走的急，只瞥了一眼也没看清。”

　　莫央喝了口汤：“不清楚，人太多了我也没多看。”

　　“你说说，这人命是真脆弱，就这么轻轻一撞，没了。”

　　那哪里是轻轻一撞啊，分明是往死了撞。

　　莫央偷偷在心里喊了一句。

　　见杨俊芳毫不知情地继续吃着饭，莫央想了想，又咽下了想说的话。

　　好像告诉了她，也没有什么用。

　　杨俊芳的性格向来软弱胆小，这些年在生活的碾压下，越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次接不到活干，她都会焦虑好几天，如果这事让她知道，她一定会担心的整夜整夜睡不好觉。

　　莫央想起之前看到杨俊芳为了她的学费东奔西跑，到处求人借钱时那种卑微无措的样子，冷硬的心便忍不住一阵颤栗。

　　她真的不愿再去给她增添任何烦恼。

　　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男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莫央端着碗的手又收紧了。

　　他看在自己没报警的份上，能不能放过她呢？

　　次日放学，她照旧请了晚自习的假早早从学校离开，轻装上阵，连书包都没有带，秦雪因为爸爸过生日也特地告假，两人一同出了校门，莫央迫不及待地向秦雪告别，随后就要往家里赶。

　　“哎，莫央，你等等。”秦雪喊住了她。

　　“怎么了？”

　　“现在时间还早，你能不能陪我去精品店逛逛？我想给我爸挑个礼物。”

　　莫央没有说话，心里已经在寻找借口，她现在的境地，实在没有闲心去陪秦雪挑什么礼物。说严重点，现在她的命可能都不在自己手上了。

　　“那个，我可能没有时间，我得赶紧回去，家里还在等着我……”她扯着谎，目光飘忽。

　　秦雪犹在恳求：“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

　　莫央已挪开了脚步：“我真的没有时间，下次陪你，回见啊。”

　　身后传来秦雪赌气般的呼喊：“喂——我生气了。”

　　莫央没有在说话。

　　从几天前秦雪借钱给她开始，她待秦雪便不再似以往那样疏离，自然不是接受了秦雪做她的朋友，只是因为欠了秦雪一个很大的人情，再对人冷冰冰的，也实在是不太好意思。

　　可这种感觉，着实很不自在。

　　可能是孤独太久了吧，成了习惯后，一旦有人靠近，就忍不住想逃离，闪避。

　　想起秦雪柔和的目光，莫央又有些不忍。

　　如果自己能友好一点，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她们两个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莫央停了停，又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思绪偏离一会儿，等再集中精神，处于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事情悄无声息的来临了。

　　在踏进那条狭窄曲折的民巷的时候，她敏锐的察觉到，身后好像有人跟踪。

　　鉴于自己的直觉一向很准，莫央吓得脊背一下子冒出了冷汗。

　　为了验证这想法准确与否，她没敢直接回头，而是试着停在路边假装绑鞋带，走了一段路，又去路边唯一的小摊位上挑选几个发卡，身后那人也同她一样走走停停，始终跟在她身后不远处，是跟踪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