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屋》东水逆流

4、嫩枝易弯

　　良姜是京中绿化带里种植的一棵草本植物，多年历经风吹雨打，依然荫郁向上，顽强地生长着。

　　他喜欢沐浴在春日和煦的阳光里，肆意地展开自己沾了金色的绿叶。

　　他喜欢冬天环卫工人给自己穿上白色可爱的衣服，然后用颤颤巍巍的叶子迎接每一年浩浩荡荡的初雪。

　　他喜欢听夜晚安静时远处山野传来的细微鸟鸣，因为除了数数路边喧嚣的铁皮汽车，他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他还喜欢带着海水味儿的洒水车晃晃悠悠经过他的身边，然后给他淋上盛夏的清爽。

　　有喜欢，自然也有不喜欢。

　　他不喜欢阴天下雨，不喜欢汽车尾气，不喜欢污水被溅到自己绿油油的身上，不喜欢洒水车从公厕吸水给他浇灌。

　　很显然，美好的生命里居然还夹杂着这些让树不开心的事情，他只是一棵不会动的花叶良姜，只能默默承受着所有的快乐与悲伤。

　　没有人和他说话。

　　他，有点寂寞呢。

　　有天夜里，月光大盛，一股奇异的力量传遍渗透着他的枝干与深扎于土地的根系。

　　一双白生生的手凭空出现在他面前，他终于意识到，摆烂晒太阳一十八年，他居然修成了人形。

　　郊外的夜里，公路的两旁几乎没有任何车子经过，也没有任何人发现了这一处的绿化带发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良姜好不容易将自己的腿从土里扒拉出来，他抬头看看月亮，又看看一片空旷的郊野，略微感到些许的迷茫。

　　他不是一个容易焦虑的树，自打被种植到这条公路上的绿化带里，他就养成了随遇而安，安不了忍着的态度。

　　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他变成了一个人，这件事情让他一瞬间大脑当机了一下。

　　现在，该干点什么？

　　人类，遇到这样的情况会干些什么呢？

　　其实也不是没有过设想，有时候某些人在公路上开车，会突然停在他的周围。

　　哦，一般这种情况是在夜里，天上星星都照不亮车里人影的夜里。

　　然后他会听到车子和里面的人都发出了一些叫声，在夜色里黏糊糊的，吵得树睡不着觉。

　　在这种时候，总会有根小芽儿在他心底生根——要是他变成人类，他一定把这些人赶走。

　　而此时此刻，他还是没有想好自己该干点什么。

　　*

　　远处一抹车灯慢悠悠出现在公路的尽头，渐渐变大，白灯在散放的灯圈里慢慢变得凝实。

　　车上后座坐着一个男人，面容俊美，身形高大。

　　白色衬衫紧紧贴合在他瘦削的腰线上，随着呼吸，他隐藏在衣服下面的精瘦肌肉微微起伏。

　　车里空调打得冷，他却似乎不怕冷，连外套都没穿。剪裁工整的西装被他草草揉在另外一边座位上，此刻正疲惫地闭眼小憩。

　　“呃，少爷，这个路我不太熟，等下我们从哪里拐进去？”前面的司机伸长脖子盯着手机上的导航，整了半天还是没整明白。

　　犹豫半天，他小心翼翼喊后面似乎睡着的男人。

　　男人并没有睡着，他缓缓睁开眼睛，随意往外看了看，声音似乎因为受冷而带点沙哑：“你先开，等下我告诉你。”

　　这个司机是最近新应聘来的，还不知道他郊外这个别墅的位置。

　　这栋别墅是他爸妈当年结婚的时候度蜜月建的，当时这两人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发抽，把别墅建立在一个方圆十里都没有别的建筑的地方，简称鸟不拉屎。

　　偏偏他爸妈说这样的别墅好，清净。

　　他以前属实不能理解，想要清净，建到山里去啊，哪有建在公路旁边的。

　　不过现在他对这栋别墅有些释怀了，这儿确实挺偏远清净的，他爸妈一定不会想到他为了躲避催婚，躲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来住。

　　对，他叫花叶，是个才刚满二十八就被老父老母催婚的可怜霸总。

　　他疲倦地捏了捏眉心，真是烦躁啊。

　　突然，前面似乎有一道白光闪了一下，他眯了眯眼，慢慢看清，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奇怪。

　　明晃晃的车灯照耀下，绿化带边上站着一个赤.裸裸的少年，顶着一头挑染金色的深绿色短发，正迷茫地看向他这边方向。

　　哪怕是在夜里，少年皮肤也白到发光。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花叶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终于将深邃的目光从良姜的下面移到他不谙人事的脸上。

　　司机感慨：“我还是第一次来京里，没想到京里人这么开放啊，玩得可真刺激。”

　　大半夜，在郊区的公路牙子上搞行为艺术，是有一点奉献精神在身上的。

　　司机默默点点头。

　　谁承想坐在后面的霸总花叶面无表情直接打了个110：“喂，有人在公共场合故意裸露身体，情节恶劣，对，在*公路。”

　　司机瞬间替路边那个伟大奉献的少年捏一把汗。

　　*

　　良姜看到公路上刚好驶来了一辆车，而且速度慢慢变慢，他以为自己能像以前路边蹭车的那些女孩一样能被帮助坐一趟车呢。

　　他正高兴着打算上前敲花叶的车，听到花叶的报警电话，脸僵硬了片刻。

　　为何要报警？

　　他不是不知道，每次路边出车祸，在哭泣对骂中，都会有110来抓人。

　　车上的人好歹毒，他一没撞他，二没骂他，为何要让警察来抓他？

　　一想到以前见到的那些例子，他的头发都抖擞着树立起来，不行，不能被抓到！

　　在超强的逃生欲望里，他朝着黑暗奔远。

　　在一光屁小伙的马路狂奔中，霸总淡淡瞥了眼他瘦挺的背影，心中暗道：今天正义感也爆棚了呢~

　　良姜化作一棵模样清俊的灌木，躲藏在绿化带里，顺利躲过警察的追寻。

　　听着警察说暴露狂等字眼，他才明白是因为自己没有穿衣服才被报警的。

　　原来如此，那他刚刚也许可能吓到别人了？

　　抱着一股愧疚的心思，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先找一件衣服穿上，再出现在人类的面前。

　　可是方圆十里，只有一栋房屋。

　　良姜知道，那栋超大的房屋离绿化带还挺近的。房子这么大，里面肯定有衣服！

　　说干就干，他飞快地从地面移动到那栋别墅周围。

　　屋里黑黢黢的，应该没人，不用再担心把别人给吓到再报警抓他。

　　他咧着嘴，笑着从露天阳台翻了进去。

　　pia~ji~声控灯应声而亮。

　　因为太疲惫，进到别墅直接躺在沙发上没有开灯的花叶腾一下睁开眼睛。

　　和那个瞪着大大的眼睛，一脸迷茫惊慌的裸.体少年再次眼神亲密交接。

　　鸦雀无声，唯有几只扑棱蛾子在灯附近乱飞。

　　少年良姜：！！！就是这个被我吓到的人要报警抓我！！！

　　霸总花叶：！！！我的正义感堵我家门口了！！！

　　在良姜的注视下，花叶又义无反顾打了报警电话：“喂，有人私闯民宅，对，*别墅，是个尾随的变态，快来抓他。”

　　衣服还没来得及找到的良姜：？？？汰！

　　*

　　良姜没想到，自己变成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办身份证，办完身份证好蹲局子（bushi）。

　　好在那个报警的男人良心没有算太坏，在警察来之前还给他找了一件衣服套上，这才保住了他初为人的脸面。

　　本来没有行窃屋主也不打算追究的话，这人就可以直接放了的。

　　可是，在警局里，良姜一问三不知，办个身份证连自己在哪里出生都讲不清楚，被警察定义为痴傻残疾人后，给放了出来。

　　他有些忧愁望天，“我就是在土里出生的啊，为什么那些人问我是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多想这事儿了，他知道作为人想要活下去，得要赚钱，赚钱就要找工作。

　　良姜拿着自己的残疾证笑呵呵地去找工作，听警局里的说这证书可是个好东西，他能凭借这个得到很多帮助，他屁颠屁颠找了个招残疾人的公司上班。

　　就是那么多恰巧，是霸总花叶的公司。

　　花叶看着良姜人畜无害的脸，风中凌乱了片刻，又瞅了瞅他的残疾证（脑残），总算没继续报警，只是坐了下来，拿出一张支票，甩到良姜面前：“不要再跟着我了，这点钱你拿去吃点好吃的，补补（脑子）。”

　　花叶也不想搞得自己像负心汉一样给别人支票，可是良姜他是一个智力残疾人哎。

　　怪不得那天在公路上裸奔，又闯入了他那没有任何贵重物品的别墅。

　　真是可怜，花叶默默多写了一个零，就当做慈善了。

　　良姜看着上面的零，决定原谅这个男人把自己送进局子了，喜笑颜开，忙不殊收下，义正言辞道：“绝对不会跟着你的。”

　　当晚，他回到了自己的绿化带，还没来得及化成人形，就与回家的花叶遇上，两人面面相觑。

　　花叶：“你怎么在这儿？”

　　良姜理所当然：“回家呀。”

　　方圆十里只有一栋别墅，且别墅在自己名下的花叶沉默了，月色打在良姜洁白傻乎乎的脸上，花叶脑子一抽，来了句：“也不是不可以。”

　　是的，脑抽这件事情会遗传，今天花叶第一次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