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屋》东水逆流

2、佛子女鬼

　　九天之上，云雾缭绕。

　　于浩瀚的云海中间，坐落着一座庄重肃穆至极的寺庙。

　　淡淡的香火味儿飘荡在四野，闷厚沉重的古钟声在午时准时被打响。

　　一群飞鸟被惊醒，从寺庙后院郁郁葱葱的古树中间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在钟声回荡时，一个面容俊朗、身形挺立的青年和尚在钟旁站定，他低下头，拍了拍自己因为撞钟而不整洁的衣衫。

　　很快，衣衫就被整理好了。

　　突的，不知道是哪里吹来了一阵风，像是故意一般，又把他的衣服给吹了起来。

　　他眸子抬也未抬，竟不管衣服了，逆着风直接走进了寺庙里。

　　“喂，你不要进去，陪我聊聊天嘛！”一个清脆好听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和尚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最近寺庙里佛光明明依旧强盛，却依然让这只女鬼给混了进来，他得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佛心不太坚定，导致沾染了鬼怪。

　　“不理我。”女鬼嘟着嘴，气鼓鼓的，看着十分可爱。

　　要不是她进不去寺庙的宝殿，铁定要把这个无视她的和尚给狠狠打个二百五十鞭。

　　每次她想要和他多聊聊天，他就视她为洪水猛兽、避她不及。

　　可是她心里想得再美，也无法进入宝殿，因为里面有佛像，她一只道行低微的小鬼，会很容易被佛光灼伤的。

　　她在这一片徘徊半月有余，如果其他人能发现她的话，她也许不会这么苦恼了，偏偏没有一个人能发现她的魂魄，唯一的例外就是刚刚那个和尚！

　　女鬼咬牙切齿念了一遍平时听老和尚喊的那个和尚的法号，道明。

　　她十分自觉地加上了一个名词修饰。

　　道明臭和尚。

　　和尚一如往常进行着虔诚的午间休息，等他休息完后还没来得及去念经，老和尚就喊住他，让他去前院接待一下。

　　今天西方诸佛要来古寺进行佛法辩论，道明他作为佛子，被安排去接待，并且晚上要在前院住下。

　　道明顿了一顿，转着佛珠的手有那么一瞬间停滞了一下，但他没有多说，垂下了眸，应承了下来。

　　当晚，夜黑风高，女鬼潜入了佛光不那么强盛的前院。

　　她张狂地笑了几声，顺着紧紧关着的窗户缝儿飘了进去，一边偷偷摸摸进去，一边道：“你以为躲得掉我吗？现在落到我手里，看我不把你吃了！”

　　屋里一片漆黑，只能浅浅看到一个黑影，盘腿坐在床上，正在手持佛珠，默念经法。

　　刚刚放下了吃人豪言的女鬼愣了愣，然后小心嘀咕着：“居然还没睡。”

　　对方并没有睁眼看她。

　　她鬼灵精怪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别装了，你听得到我说话，看得到我的身影，怕不怕鬼？怕不怕我吃了你？”

　　她啊呜张开嘴巴，扮作十分可怖的模样。

　　可她长得娇俏，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透着一股惹人疼惜的纯真，一点儿也不恐怖。

　　床上的人依然没有睁开眼睛，他好像超然无我的佛祖，十分镇定地继续无声念经。

　　只是……

　　念经的速度变快了些许。

　　女鬼见他一如往常那般不理她，想到这半个月自己的上窜下跳没有一个人理她，愤怒之火就烧到了脑门，“我说臭和尚，你好点给我点反应啊，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舍得打你——”

　　“安静。”道明眉头轻轻皱起，终于张开明亮透彻的眼睛，看着女鬼。

　　“早理我，我早就安静了。”女鬼高兴地凑近，想要说点闲话排解这些日子的苦闷。

　　没想到下一秒道明直接躺在床上，闭上眼，淡淡来了句，“课业做完了，到了休息的时间。”

　　不远处的钟楼传来了鸣鸣钟声，提醒着现在的时间，女鬼瞬间风中凌乱了。

　　这个臭和尚，生物钟这么准的吗？

　　感情理她一句，是为了睡觉。

　　以前从来不理她，是因为仗着她缠不上来？

　　士可忍，暴躁气急的可爱女鬼可忍不了。

　　他奶奶滴，看她不趁着今晚这个大好时机，一雪前仇。

　　怎么报仇？吃了他！

　　女鬼端起他的胳膊，一口咬下去，却咬了满口大盛的佛光。

　　她被弹了出去。

　　女鬼揉着自己摔疼的屁股，眼含泪水，好痛。

　　她忘了，那个老和尚说过，这个该死的臭和尚是转世的佛子，天生佛法强盛，注定要接手这个古寺的。

　　道明把手默默收回去，他不懂这个鬼怪为何一直跟着他。

　　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不得随意造杀孽。

　　但杀死一只鬼，应该算不得杀生吧。

　　这种玷污寺庙的脏污之物，不知为何能抵挡部分的佛光，安然地在寺庙里晃悠了这么久。

　　他也奇怪地没有进行驱赶或者灭鬼。

　　大约是看到她也会傻傻地看着宝殿里的佛祖发呆。

　　是一只有灵性有佛缘的鬼。

　　女鬼不怕失败，第二次凑了上来。

　　只是这次她没有用咬这个蠢办法，因为在刚刚咬的时候，她发现臭和尚身上的肉很香……

　　脑海里无端地浮现了一段奇怪的情节，一只猴子一只猪，还有一个奇形怪状的大汉挑着担儿。

　　这么一想，和尚的肉突然变得更香了，准确来说是他身上的佛法的味道。

　　她使劲摇晃下脑袋，把脑海里奇怪的想法给甩开，贴在道明的床边。

　　该怎么入嘴才不会被弹出去呢？

　　女鬼思考良久，将视线放在和尚紧紧闭合的嘴上。

　　应该可以把佛法从他嘴里吸出来吧？

　　女鬼不争气的眼泪从嘴里流了出来，她小心翼翼瞧着道明好像睡着了。

　　心里活动十分丰富的女鬼深谙一个道理，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显然，她不是个饿死鬼。

　　终于，她恶胆朝天，起身弯腰，撅着自己的嘴，贴了过去。

　　道明睡觉时，心若静水，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

　　可当一个冰凉的唇落下时，他漂亮的眼睛猛地睁了开来，顾不上一点平时的冷静镇定，一把将身上这个为所欲为砸吧嘴的女鬼推下床，然后震惊看着一脸无辜的她。

　　“你！”

　　太过分了，他以为这个女鬼是个只会玩闹的善良女鬼，没想到……

　　这个为所欲为、肆意妄为、胡作非为的女鬼！

　　“我？”女鬼指了指自己，她嫣然一笑，得意道：“叫你不理我，现在可算理我了。以后你再不搭理我，我还吃你。”

　　像是抓住了他的命门，她说这话的时候，模样实在欠扁。

　　她管亲叫吃？成何体统！

　　遇上无赖的道明闭上了眼睛，开始坐着念经，试图镇定自己被扰乱的心绪。

　　那个女鬼还在喋喋不休，“你的佛法真的好香，我只是吸了一口，就感觉自己变得实质了一点。”

　　要是全吃下去，她会不会变成一个正常人？

　　女鬼可惜地看着开了冒着一圈佛光保护罩防她的道明，大约是吃不成了。

　　这下道明明白这个女鬼的意思了，她只是想吸他的佛法。

　　一只鬼，居然能消化佛法，倒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女鬼见他不说话，自己开始无穷无尽倒苦水。

　　“明天能不能不要敲那个钟了，每次睡觉都会被吵醒，鬼也会神经虚弱的啊！”

　　“为什么你们寺庙做的饭菜看起来那么好吃，就是你们每个和尚都是舔盘子吗？”

　　“你瞧瞧，你瞧瞧，我长得也不难看，为什么都不理我呢，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真的好寂寞啊！”

　　听到寂寞这个词语，道明愣了愣。

　　确实没有人和她说话。

　　普通人是受不了寺庙这种冷清清的孤寂的，更何况是一个大家都看不见的女鬼呢。

　　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他抬起眸，神色认真说了句：“安静点，你就能听到佛祖在和你讲话了。”

　　女鬼：……我谢谢你哦。

　　神他妈佛祖讲话，女鬼被瘆到，奇奇怪怪看着道明。

　　不过，这是道明第一次正视着她，说那么长的话。

　　女鬼莫名感到开心，摇晃着脑袋在道明身边飘来飘去。

　　飘了许久，她有点累了，就趴在道明的佛光罩上，懒懒问了句，“和尚，你知道我是谁吗？”

　　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道明敛起的眸子闪过一丝困惑。

　　“我离不开这座寺庙，也没有人和我说话，也没有我的同类。我到底是谁呢，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

　　女鬼苦着脸发出灵魂三问。

　　很明显，闭眼继续念经的臭和尚给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终于，女鬼自己也困了，飘出去找个地方去睡觉。

　　平日严格按照作息时间休息的道明此时此刻却坐在自己的床榻上，默默念着经文，看起来不打算睡觉了。

　　第二日，在进行课业的时候，老和尚感到有些奇怪，慢慢看着道明。

　　道明交上五篇默写的规整的经文，站在老和尚身边等待批改。

　　老和尚圈出了一处错别字，笑：“你可从没写过错字啊。”

　　道明垂首，敛起黑眸，“弟子错了。”

　　“无事，人孰能无错？道明，今天窗外的景色似乎十分好看，你说呢。”

　　道明再次不经意地瞥过窗户，在窗外的树梢上，女鬼正在流着口水呼呼大睡，十分得不雅观。

　　“一如往常，没什么特别的。”他收回视线，淡声回。

　　午间用膳。

　　道明要了一盘的食物，打饭的胖和尚惊讶，“佛子，你今天饭量变多了哦，这样才好，多吃点才能壮实。”

　　道明道谢后，拿着食物就坐，慢条斯理吃着。

　　他像是高雅的王室，举手投足之间都是让人叹服的气势，哪怕是吃饭这种俗事儿。

　　只是他只吃了一半，另外半盘完全没有动，他起身，打算端着盘子去外面，看起来是要倒了。

　　“打了多少，就吃多少。”老和尚不轻不重道。

　　道明身形停滞，轻声回：“弟子身体不适，吃不了这么多了。”

　　几乎从不撒谎的他今天屡次破例。

　　老和尚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道明端着盘子，走到了膳食房间外面。

　　他也没有倒，只是把盘子放在绿荫大树下的石桌上，很快就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