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飞船去唐朝》小到中雪

2、2

　　天宝十四载，正月十五上元节

　　盈盈在摊前挑挑拣拣：“老板，上回的海松子还有吗？”

　　老板嘻嘻哈哈：“有的有的，新到的西州干葡萄，还有偏桃，娘子要尝尝吗？”

　　盈盈磨磨蹭蹭挑了几样，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路上的人也已经渐渐多了起来，赶紧拎着东西回家。

　　果然，月理朵已经在对镜理红鬓，为晚上的上元灯会梳妆打扮了。

　　太宗年间，女子们出门还矫情的很，不仅要包裹的严实，还得带上帏帽，帽檐垂下一圈纱帐，至少要遮到腰。

　　你说，穿成这样，还出去个啥？

　　这些年民风日益开放，女子出门袒胸露乳也不奇怪。不过为了出行便宜，一些女子就常穿胡服男装，已然形成风尚。盈盈就穿着过年新做的灰色胡服、配上尖顶的胡帽，又漂亮又保暖。

　　月理朵就不一样了，红黑间色裙、小团花对襟窄袖襦，珍藏的金银珠玉全都挂满身上，如同一个行走的珠宝展示架。

　　“好看吗？”

　　这等暴发户的审美，盈盈很是鄙夷，却不得不承认，她家妹妹穿什么都好看。

　　月骨朵长的美，自小就生的出类拔萃，肤色极白、头发又极黑，眉目深邃中透着一点点娇俏的媚意。

　　因为长的漂亮又会剑舞，她还进宫给贵妃娘娘献过舞呢。

　　夜幕时分，两姐妹拉着手穿过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一路随着人流北行。

　　大街上此时已然人声鼎沸，全城的百姓俱是空巷而出，看花灯、赏歌舞，在摩肩接踵的朱雀大街彻夜狂欢，庆祝一年当中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盈盈二人被人流裹挟，几乎是足不点地。

　　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长安城今夜点灯五万盏，街巷灯火通明如昼，千名罗绮宫女、锦绣歌姬踏歌舞蹈。

　　如此人多势众，难免发生一些小摩擦，盈盈不小心绊了旁人一脚，就听那女子唧唧歪歪：“怎么比十号线还挤……”

　　盈盈道歉，那女子摆摆手：“没事，你们是去哪里的？”

　　盈盈说：“都是去安福门，看大灯轮的。”

　　女子诧异：“我靠，邓伦也穿了？！”

　　盈盈：？？？

　　旁边一个男子伸手环住她，把她带倒一边，盈盈扯了扯月骨朵：“你看，那个娘子好漂亮。”

　　月骨朵翻了个白眼，刚要反驳，却在重重叠叠的人影中瞥见一个侧脸，顿时一惊。

　　若论长相，她已经是拔尖。这女子最多与她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但她生了一双让人难以忘记的眼睛，那眼中有光。

　　不是一点点的微光、也并不耀眼灿烂，但那光深深浅浅，似乎穿越了千年万载，又好像看透世间冷暖。跟她比起来，安福门外二十丈的璀璨灯轮似乎也不那么耀眼了。

　　两人踮起脚尖想再看，只瞥见她旁边那个男子，再想细看，两人已挤远了。

　　“给你的。”

　　“什么？”

　　“花灯。”

　　南海一看，唐一号怀里是一个玲珑可爱的小兔子花灯，此刻递过去来：“送你的。”

　　想了想，欲盖弥彰地又解释了一句，“我见别人手里都有，怕你尴尬。”

　　南海心里觉得好笑，不过还是接过了花灯。温柔的火光敛去了她身上浓重的孤独之色，将她整个人衬出一种浅浅的暖意来。

　　“还挺精致的。”她把花灯前后转了几圈，“小孩子玩意儿。”

　　五年前，她就来过长安。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天下第一大城市的繁荣与锦绣，她也想亲眼瞧一瞧看一看品一品。

　　毕竟，起高楼是见不着了，至少得眼见他宴宾客，楼塌了的时候那个氛围感才能上的去不是。

　　唐一号把南海护在身侧，不让汹涌的人流冲撞了她。介于大街上人实在太多，两人觉得先不去东市西市长安两大CBD凑热闹了，只顺流往北。

　　唐一号介绍：“长安城东贵西富，胡商多数住在西城，城东基本上都是达官显贵的宅邸，像这种能在坊墙上开大门的，至少得是三品以上大员。”

　　南海目测了一下这宅子，好家伙，至少3万平方米。

　　“多少钱？”

　　“3000贯吧。”

　　3000贯就是300万文，这是个什么概念呢，以粮食购买力为标准，开元通宝和人民币基本上大致是1:1。也就是这座宅子，售价约等于2020年的300万。

　　南海一拍大腿：“便宜啊！”

　　想想一千三百多年后，揣着300万在大首都大北京，你能买着个什么房子？

　　东城西城朝阳海淀，那都只能买个厕所。就算是2020年的西安，300万也就只能买个一百二三十平吧，还买不着脚下这个地段的。这一带是碑林区，新房也得一万六七了。

　　南海好奇：“在这儿租个店面多少钱？”

　　“得看地段，差一点的一两百文，好一点的三四百文吧。”

　　南海啧啧，真便宜，这个价钱还不是按平方算，是按间算的。这么一看大唐的租售比还是相当靠谱的。

　　“等一等。”唐一号拦住她，“那边不能去。”

　　“为什么？”

　　“那是平康坊。”唐一号解释，“就是妓院。”

　　哦，红灯区啊。

　　南海来了兴致：“得去瞧瞧。”

　　平康坊在长安城北，占地面积挺大，与皇城隔路相望，非常方便咱大唐官府工作人员百忙之中工作之余休闲娱乐。

　　“你穿成这样不好进去，要真是想去，下次换了男装再来。”

　　大唐不搞扫黄运动，妓院也是合法的，不然也不能开在这个地儿，像颜令宾、王苏苏都是当时名妓。

　　而且文人雅士们流连青楼楚馆也是风流韵事，每年新科进士们都要组团来此观光旅游加体验。

　　“我今天就想去。”

　　“今天这个日子，有名气的早被订光了，而且你不会诗词歌赋，进去会被人鄙视的。”

　　“谁说我不会行令了。”南海不屑，“我虽然不是你们地球人，做人的时间可比你们长多了。”

　　自打离开塔塔星，她在孤独的宇宙中寂寞地游荡了几百年。

　　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然后躺平了事。后来连吃睡都用不着了，直接躺平，日子过成这样，真是毫无追求、一片灰暗。

　　宇宙浩渺无垠，她弱小卑微如虫蚁，但这么大的宇宙，却并没有她立锥之地。

　　直到后来，她发现了地球，她决定去地球。

　　这一路也很长，在那漫长无聊又琐碎的时光中，她如翻开陈旧的画卷一般、慢慢地了解自己的目的地。

　　位于银河系猎户座第三旋臂太阳系内的地球，诞生距今不到50亿年，是太阳系内唯一的生命天体。

　　目前地球现存物种3000万种，不到100亿人类，语言文化的也诞生发展了几千年，南海慢慢了解学习。

　　因为实在太过无聊，她还文绉绉写了一堆描写旅途寂寂的酸诗酸词，想来以后也可以自费出个诗集什么的。

　　总的来说吧，地球那几年她还是挺满意的，适应的挺好，会上网会追剧，会逛街会泡吧，抖音一刷就一宿。

　　可没想到，一觉醒来，她就被时空漩涡卷到一千三百年前的唐朝。

　　这年头，内卷已经卷到外星人了吗？！

　　也不是她嫌弃唐朝啊，所谓开元盛世，好歹也是封建社会的顶峰。

　　但是人与人三年一代沟，她与这些古人之间那可是隔着三四百条深深的壕沟，这怎么交流嘛。

　　即使后来有了唐一号，他知道自己是来自未来的外星人，也并不能弥补这种鸿沟，基本上她只能和关山山关月月同学对坐到天明了。

　　唐一号好说歹说，没让南海去逛平康坊，两人寻了个茶馆单间，南海忍不住把无人机又给放了出去。

　　“你就不能消停点儿么。”

　　上次她放无人机去宫里拍杨贵妃洗澡，差点儿没让人给薅下来。

　　南海掏出手机，唐朝虽然没信号，但她掌握外星核心科技，自然有法子收到无人机的实况转播。

　　俯拍之下，长安城十里红灯、汇成一条条长龙，无人机掠过整个朱雀大街，顺便还在平康坊前前后后依依不舍流连了许久，在空中画了一个硕大的爱心后，飞去大明宫。

　　大明宫常春殿，即使无人机在高处，也能清晰地分辨出唐玄宗和杨贵妃，还有乱七八糟的宫人们。

　　“她们在干嘛？”

　　镜头拉近一点，只见宫人们在殿内殿外，或蹲或跪或爬，三五成群，跟耗子似的乱窜。

　　再推镜头，才看清地上有许多圆滚滚的东西，他们就趴在地上拾这些。

　　唐一号看了一眼：“是荔枝。”

　　一骑红尘妃子笑，杨玉环和荔枝那可是有一段日后众人皆知、不得不提的粉红故事。

　　唐一号小时候也在蜀郡住过，没少吃川东荔枝，可惜他没贵妃命好，自从离开岭南之后，他是一颗也没尝过了。

　　宫人们狗爬似的把荔枝揽在怀中，跪送到陛下和贵妃面前，贵妃大悦，皇帝大手一挥：“赏！”

　　侍女们捧着成堆的红圈帔和绿晕衫鱼贯而入，被赏给那些拾取荔枝多的宫人。

　　伶人奏乐、彩灯翻飞，什么白鹭转花、黄龙吐水，气氛顿时到了高潮。

　　南海咬着糖葫芦，啧啧：“老皇帝一把年纪了，败家还真挺有一手的。”

　　唐一号没敢接话。

　　“还是贵妃好看，又年轻，毕竟是儿媳妇呢，真的扒得一手好灰。”

　　“扒什么？”

　　“扒灰啊，扒灰你都不知道？《红楼梦》你不也看过了么，就秦可卿和贾珍呗。”

　　唐一号脸一红：“少说这些不正经的。”

　　南海狭猝：“你是说你们陛下不正经？”

　　“我没这意思，你别瞎说。”

　　“好了好了，逗你玩呢。”

　　其实这一对儿，不管怎么说还是过了明路的。杨玉环去做了女道士，也就是跟她前夫办妥离婚手续了呗，各自恢复单身贵族身份。

　　一个单身女性有权接受任何人的追求，包括她前夫的老爹。

　　“其实吧，一枝梨花压海棠，男人至死是少年、口味一直统一，别管他是六十八、七十八还是八十八，都喜欢十八的呢，偶尔也喜欢十六的。”

　　“大小姐。”唐一号叹气，“咱回家抒情好不好，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怕什么，现在还没有东厂啊锦衣卫的，别整这么紧张。”南海说，“ 老皇帝七十多了吧，以你们人类的年纪，已经算长寿了。”

　　“这是自然。”

　　“可惜啊，老而不死是为贼、自古善始难善终，有的人呐，就是活的太久了。”

　　“我知道您什么都知道。”唐一号咳了一声，“但能不能请你有时也稍微假装一下，装作不那么知道的样子。”

　　南海扑哧一笑：“我这不就喜欢逗你么。”

　　唐一号呵呵：“有意思吗？”

　　南海点头：“可有意思了。”

　　作为一枚穿越者，有幸或不幸穿到755、1127、1644、1861这种千年难得一见的历史转折点，本应该大展拳脚、发光发热才对。

　　尤其是，她不光穿了个人，还带着她的星际宇宙飞船全套设备。

　　呼吸着大唐的空气，喝着箱里刚拿出来的满杯红柚，还能舔一口半熟芝士呢，全套新唐书就在她手边摆着。

　　可惜唐一号来得晚，奶茶蛋糕没得吃了，只能啃两口炸鸡了。

　　但是，她是一枚正正经经胸怀大志的穿越者吗？

　　不是啊！

　　虽然做了多年地球人，但她并没有地球人的文化自觉。你们人类灭不灭亡，关她屁事。

　　不过有时候呢，她或忍不住或不小心漏了那么一句两句，唐一号心惊肉跳想再问，她又怎么都不肯再说，这不是折磨人嘛。

　　南海指着屏幕上一栋楼，唐一号探头一看：“是凌烟阁。”

　　凌烟阁在太极宫旁，是太宗为了表彰功臣而建。太宗亲题赞词，褚遂良题额，阎立本画像共绘画开国功臣二十四人像于阁上。后来中宗追封上官仪楚国公，也绣像凌烟阁。”

　　“你说，当今天下，哪些人有资格列于凌烟阁中？”

　　“朝廷的事，我不懂。”

　　“武将呢？”

　　唐一号心想，那可就太多了。高仙芝、王忠嗣、哥舒翰、李光弼、封常清、仆固怀恩、郭子仪、史思明、仆固怀恩等等等，此处排名不分先后。

　　他就随口说了几个。

　　南海说：“你这几人，倒有好几个是外族。”

　　“难道只有汉人才是大唐子民吗，忠武公尉迟恭、蒋公屈突通照样为我大唐建功立业。只要在我大唐安居乐业，都是陛下子民。”他看了南海一眼，“你也是。”

　　南海失笑，没错，起码现在是。

　　从这一年多来南海时不时的阴阳怪气之中，唐一号早就感受到了，大唐将有大变！

　　照她的意思，那是不日将有大变。

　　但对于一个自称活了八百多岁的未来人而言，她口中的不日、最近、很快到底是多久，就很值得商榷了。

　　一个月？一年？

　　只怕三五十年对她而言也不过过眼云烟、一挥就散了吧。

　　至于什么是大变、什么是小变就更不好说了，一开始，他担心会是宫变。

　　毕竟，对于大明宫来说，宫变什么的那简直不叫个事儿。

　　太宗、武后、中宗、睿宗乃至当今陛下，不都是在血腥宫变之中夺取权利并继续巩固权利的吗。

　　大明宫角落的墙缝里，只怕都是争权夺利的血色吧。

　　不过，上一次大规模的宫变，还是先天二年诛杀太平公主，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唐一号记得阿耶就是那年出生的。

　　现下可是天宝年间，陛下登基四十年了，地位稳固、威望之高，宫变？谁还敢？谁还能？

　　难道是太子……

　　众所周知，皇帝活的太久，太子就遭殃了。

　　天宝四年，为了与太子交往过密，陛下差点儿就杀了王忠嗣，最后还是哥舒翰苦苦哀求，才免其一死。

　　别觉得帝王无情，毕竟早年间为了这事，陛下可是接连赐死三个亲生儿子。从这个角度来看，陛下对王忠嗣这个养子已经是相当够意思了。

　　唐一号深深叹了口气，他觉得头很疼，这种造反的事情不是皇帝大臣才要考虑的吗？

　　想他区区一介草民，不对，他现在连草民都不是，最多算流民，跟他有什么干系呢？

　　“烟花易冷、浮云易散。”南海说，“既然长安有变，那咱们东去洛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