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心偶炽》泠凪

80、竹色所指

　　“怎么会是这里？”
　　莫怀章不可置信的看着薛洺疏。
　　他们顺着薛洺疏缠上魔灵的竹篾一路走来，风景越发的熟悉，他一度有些怀疑是否走错了路，直到来到了鹊山山脚。
　　除了淳于烬以外，其他的圣神教弟子皆如莫怀章一般满腹疑窦，窃窃私语。
　　有人道：“淳于师兄，这可是咱们鹊山，乃是玄门之中灵气最澄澈的地方。况且山里结界深重，寻常修士尚且不可随意进入，怎会有魔灵出现？”
　　淳于烬眉头紧锁，双唇抿成一条直线，陷入沉思，又四处查看，并不理会周围人的行为。
　　另一人也附和：“恐怕是教主师弟被魔灵误导了？”
　　他虽然选择了较为委婉的措辞，但言下之意却确确实实就是在怀疑薛洺疏。
　　尤其是薛洺疏一向出了名的行为乖张，性格孤僻，不学无术，怠于修炼，圣神教中人基本无人见过他的修为。平日里有梁老和淳于烬的照拂，教中子弟也只能干看着他独享华不注。
　　可梁老乍然羽化，若是将教主之位传给淳于烬这位玄门麒麟子，倒是理所当然，令人信服。
　　偏偏梁老剑走偏锋，将教主职位传给他，更是让不少人眼红嫉妒。若不是淳于烬弹压着，也不知闹出多少事来。
　　而今见缝插针，自然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明里暗里，拐着弯儿的试探，诋毁他。
　　淳于烬站在薛洺疏跟前，单手搭在他的肩头，仰头看着高耸连绵，藏在黑夜深处的鹊山一脉，忧心忡忡：“洺疏虽然贪玩偷懒，但悟性极高，非是不学无术之辈。”
　　不露声色的扫视在座师弟们，不怒自威，顿了顿，补充道：“他的竹篾澄澈，剑锋所指，向无须发。”
　　警惕的环视四周，只觉得毛骨悚然：若是魔灵连鹊山都能自由出入，视结界如无物，对魔族来说，整个人界岂非唾手可得？
　　“时间紧迫，恐生大变。”
　　他眉心紧蹙，对薛洺疏说：“洺疏，还记得当日你我是如何降服混沌的吗？”
　　薛洺疏正色的点点头，目光灼灼，前所未有的认真：“二人一身，竹色所指，剑锋所达。”
　　淳于烬单手揽着薛洺疏的腰，二人同御一剑，顺着竹篾，疾驰而去。
　　莫怀章紧随其后，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淳于烬与薛洺疏之间不用多言的默契。
　　‘每次他回来，你就撇开我粘着他。’
　　他紧盯着薛洺疏腰间的手，越看越觉得碍眼。眼中带了几丝狠厉，仿佛要将那里看出几个窟窿来。
　　随同的圣神教弟子皆是一惊，面面相觑，眼神交流。

　　‘那只趁师父神游，挣脱鹊山结界而来的混沌竟然是淳于师兄和洺疏师弟一同降服的？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不然就是我们集体失聪！’
　　‘我记得当时混沌捣乱，大开杀戒，连淳于师兄都疲于应付，师兄弟们死伤无数。’
　　‘都说是淳于师兄凭借一己之力，力克混沌，守护玄门安宁，成为玄门最年轻的有为修士，前途无量，号称麒麟子。怎么难道真相并非如此？’

　　一行人各有所思，跟着无心剑上的薛洺疏和淳于烬，停在了钟书阁的深处。
　　薛洺疏跳下无心剑，看了看四周，玩心大起。

　　四周乃是一片剑冢，大约荒废了多年，此时蛛网遍布，灰尘争先恐后的袭击来人；地上凹凸不平，残剑断剑横七竖八，看似稍微完整的剑，剑身崎岖，直插地下，孤零零的。
　　“钟书阁里竟然有剑冢？”
　　圣神教的弟子皆是惊讶，他们警惕的握着自己的仙剑，在剑冢内小范围的检查，脚步所到之处‘咔嚓咔嚓’声音此起彼伏，似乎踩断了什么东西。
　　薛洺疏玩世不恭，站在石壁前，伸出手来，手心传来冰冷刺骨的湿冷感。手心触碰所在，坚硬的石壁从指尖开始泛起涟漪，旖旎着五彩斑斓的色彩，往四周扩散。
　　他退后几步，看着坚不可摧的石壁化作了水面一般，波光粼粼。
　　“离蔚？”
　　莫怀章在他不远处看着他，有些担心。
　　淳于烬抬抬打断莫怀章，示意他不要打扰薛洺疏；然后尽量避开地上的枯枝断剑，走到薛洺疏身旁。
　　薛洺疏并没有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冲软化的石壁抬抬下巴：“阿烬，这里就是入口。”
　　正要伸手，被淳于烬抓住他的手腕，他摇摇头，眼里写着‘小心’。
　　薛洺疏会意的点头，随手拔出地上的一把剑，注入灵力对着石壁扔去；与此同时，淳于烬揽着他退到一侧。
　　‘吧嗒！’
　　仙剑触碰柔软石壁的同时，石壁将其吞噬，又在电光火石之间吐出，在空中化为齑粉，石壁又恢复原貌。
　　他与淳于烬愕然，心道：幸好方才躲得及时，不然恐怕化作齑粉的便是他二人。
　　莫怀章在一旁干看着，看着薛洺疏和淳于烬之间针刺不入，水泼不进，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的默契，心中不是滋味。
　　‘相处大半年，本以为对你的脾气秉性不说十分，也有八分了解，平日里的生活琐事，你不开口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可比起淳于烬来说，我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你甚至未曾在我跟前展露过你的真实修为。平日里多是天真烂漫的模样，偶尔又顽皮的像个恶魔，从未像今日这般。’
　　‘在淳于烬跟前的你不是只会淘气贪玩，撒娇卖萌。原来也可以如此这般，自信、飞扬、年少轻狂。’
　　莫怀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悦，只当是薛洺疏是城府极深之人：‘看来要真的取信于你，并非只陪你吃喝玩乐这么简单。’
　　他抬起手在鼻翼前扇扇，走出舒适区，认真地审视四周，查找破绽，道：“魔灵连钟书阁都能出入，这剑冢石壁莫非与魔灵有关？”
　　他拍拍手上的灰尘，神色正经道：“以前只当这里藏书浩如烟海，没想到内有一番天地。”
　　淳于烬与薛洺疏在剑冢一侧，俯视发现角落有一些发黑的碎骨。
　　淳于烬放开薛洺疏，上前查看了一番，蓦地神色凝重，庄严肃穆的拈诀拜了又拜。
　　他站起身来，仰望着高不可攀的剑冢，石壁自下而上，将剑冢包裹其中，在顶部合拢成半圆形。
　　顶壁凹凸不平，花纹反复，隐约可见是雕刻了星宿。干涸的石壁吸收了人气，积攒了几分湿润的水汽，侵染着顶部。
　　顶部的花纹渐渐显现，正对应着漫天星辰，微弱的星光，一闪一闪。
　　尽管淳于烬满腹经纶，如今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自小便在圣神教，出入钟书阁比卧房还多，却从不知道钟书阁中有剑冢。
　　他分析道：“就尸骨来看，这些前辈大约死了上千年了。”
　　莫怀章虽然修为不差，但是常年隐居梁山，对这样的实战地方接触甚少。况且与生俱来的洁癖，让他从进入剑冢，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孤身站在一旁，若不是看薛洺疏和淳于烬的默契让他心烦意乱，根本不太想参与。
　　对他而言，他的目标是取信于薛洺疏，至于玄门之事，连退而求其次都算不上。
　　他乃是单灵根木属性，修天下林木，站在原处，听着‘咔嚓咔嚓’的声音，感觉这些声音带着人间的怨气与不舍，仿佛要穿透他的耳膜。
　　这些声音在他的脑子里扩散，整个人都在一片耳鸣的刺激中。
　　他皱着眉头，说：“离蔚，魔灵在哪里，快些离开这里吧。”
　　剑冢空阔，干燥阴冷，‘咔嚓咔嚓’的声音经过石壁，形成回音，将众人包裹其中。
　　立体回荡的声音，越是安静，越是无限放大，着实让人有些难受。
　　有人也跟着说：“这些声音嘈杂的很，快些离开吧。”
　　薛洺疏玩心才起，哪里肯罢休？
　　他三两步跳起，蹲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篾，吊儿郎当的说着骇人听闻的话：“嘈杂吗？这里如此空旷，这么多的断剑残垣，你们就不好奇主人去哪里了？”
　　有人看着阴暗的剑冢，只有顶部的星光微微散光，带着尘土的火花在举着火把的人身边形成光晕；阴冷从他们进入就如影随形，如跗骨之蛆，深入骨髓。
　　他来回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企图得到一点温暖，看了看淳于烬发现的尸体，说：“不是在那里吗？”
　　薛洺疏摇摇头，用竹篾指着那堆尸骨，说：“那里的尸骨，不过数人，而这里……”
　　他扫视全场：“断剑数不胜数！”
　　声音不大，却足够勾引起人性心底里的恐惧与怀疑。

　　‘咔嚓’
　　好大的声音，将踩出声响的修士怵的一动不动，尴尬的看着脚下。
　　只见脚边漆黑的‘石块’，边缘有些圆润，厚厚的灰尘下，依稀能见到‘石块’圆形的弧度。
　　薛洺疏好整以暇的挂着邪笑，天真懦弱，却又仿佛吃人的魔鬼：“这地上，全部都是碎骨！”
　　一言既出，毛骨悚然，把地上踩着尸骨的修士吓得动也不是，走也不是，着实尴尬。
　　淳于烬从一进来就已经发现了地上的碎骨，只是闷不做声。死者已矣，没必要为了死者的残骸给生者带来恐惧。
　　光是这满地的残骸，断壁残垣，都已经可以想象曾经发生在这里的战争有多残酷。
　　一起跟着来的师弟们没见过这样残酷的地方，若是被他们知道了，可不是得像现在这样害怕，心理阴影怕是终身难去。
　　他知道薛洺疏的恶趣味，叹了口气，于心不忍的说：“不必害怕。这里恐怕就是千年前人魔战争的战场，地上的前辈为了人族安宁前仆后继，功德无量。”
　　他拱手作揖，带着十二万分的敬意。
　　其余修士也如法炮制。
　　莫怀章敬佩这些心怀大义之人，也拱手作揖。
　　薛洺疏小声嘀咕：“阿烬不愧是天底下最好的阿烬，对谁都这么温柔。”
　　淳于烬并未反驳，问：“如何？可有回音？”
　　薛洺疏抖了抖手指，说：“那边实在能跑，这会儿还在狂奔呢。”
　　莫怀章听闻，转头问：“狂奔？”
　　修士附和，问到：“奔向那里？”
　　薛洺疏一脸不屑，笑道：“您的双眼可真是写着清澈的愚蠢。”
　　修士恼羞成怒：“你！”
　　薛洺疏抬手打断他，嘴角拉着戏谑：“打猎收获颇丰，自然是回家了，不然还能去哪里？寻欢作乐不成？”

　　话音才落，疾风狂舞。
　　顶壁星宿变换着位置，突如流星璀璨，滑落夜空，骤然暴雨，飓风来袭。
　　薛洺疏动动指尖，感受到来自结界外部的力道，顺着灵力的方向收拢竹篾，带着自己的身体往顶壁而去。
　　他扫视在座，竟然想将淳于烬一干人等抛在身后，独自前往。
　　“离蔚！”
　　“洺疏！”
　　莫怀章和淳于烬察觉他的异样，异口同声，同时飞扑上前。
　　一人运起藤蔓缠在薛洺疏的腰间，一人拉着他的脚踝，借着结界外部强大的吸力上去。
　　石壁化身血盆大口，将整个剑冢一口吞噬。
　　眨眼间，剑冢恢复原貌，连还在状况外，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的修士们，都一道被吸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