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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镜中的我 ...

  •   华不注山又高又陡,绿竹猗猗,林深不见鹿,地上覆盖了厚厚的落叶,踩在上面软乎乎的。
      竹林下成片成片的竹荪洁白神秘,精致细致的伞裙宛如深邃神秘的仙子,在幽深的林子中翩翩起舞。
      莫怀章蹲在一片竹荪中,手里拿着竹篮,认认真真的采蘑菇,还专捡雪□□致的。
      一面默默捡菌子,一面心中盘算。
      这薛洺疏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着实我见犹怜,太有迷惑性。行为动作时而调皮捣蛋,像个人间恶魔;时而天真烂漫,宛如璞玉浑金。
      那淳于烬不仅先他入门,年岁稍长,更深得梁老真传,悟性极高,弱冠时修为已经突破元婴,更是被称为玄门新生代麒麟子。
      为人与世无争,克己复礼,前途无量。
      可梁老竟然将教主之位传给不靠谱的薛洺疏,而不是周全妥帖的淳于烬。也不知薛洺疏背地里使了什么手段,必定是巧言令色,用他这张极具迷惑的脸欺骗了梁老。
      梁老突然暴毙,玄门悲恸,而他作为唯二的嫡传弟子,不说毫无半分悲伤,甚至如此欢天喜地的到处玩耍。
      或许梁老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
      权力之争,自来血腥,不仅皇室,玄门也不外如是。
      呵!不可谓心机不深。
      就像今日似乎是在乖巧地赔罪陪我抄书,可一来二去,明显捣乱更多,无形之中反而加大了我的受罚量。
      嬉皮笑脸、嘴欠的也不知道有几句是真话。
      且看你到底想做什么!让我斩了你的狐狸尾巴。

      他蹲在那里,竹篮搁在一旁,装了半框竹荪,手中拈了一朵红山白盖的蘑菇,妖冶的红色伞盖上点缀了几点雪白,仿佛是绽放在黄泉的妖精,让人心生惧怕。
      薛洺疏只在另一侧,挽着竹篮,一面仔仔细细的挑选竹荪,一面悄悄观察莫怀章。
      手拈红菌,身着靛衣,剑眉星目,光彩夺目,妖孽的红色伞盖给莫怀章那张俊俏的张狂明媚的脸添了几分神秘,让薛洺疏越看越喜欢,面泛春色。
      草灯趴在他的肩头,老气横秋的说:“公子,口水流出来了。”
      薛洺疏抬起手背擦了擦,还真的流着口水,一向不要脸的他毫不在意,索性蹲在那里,单手托腮的欣赏美色:“多好的皮囊呀,以前怎么没发现人间竟然有这般完美的模样。”
      草灯无语,说:“老牛吃嫩草。”
      薛洺疏也不恼怒,依旧笑嘻嘻的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怎么就不能喜欢了?”
      草灯嫌弃的吐吐舌头:“就您这把年岁,当他祖宗都绰绰有余,还不是老牛吃嫩草?”
      薛洺疏做着鬼脸:“略略略,本座就喜欢这款的,明明骨子里嚣张跋扈、张狂明媚,却装的温文稳重、周全不露。实在有意思,让人忍不住想要一层一层剥开他的伪装,将血淋漓的伤口暴露了在青空之下。”
      越想越入迷,若隐若现的虎牙咬着下唇,眼中嗜血:“纵观妖界三百万妖族,任谁都比不上他分毫。”
      草灯在心中嗤之以鼻:您二位可不就是同类人?他装的周全不露,实则张扬狂放,您装的柔弱软糯,实则心狠手辣。啧啧啧,说到底,您就是看脸,这份看脸的执着精神真是与帝君如出一辙!
      劝谏道:“公子,人间不比妖界那般顺从天性,对同性之间的情爱实属不合时宜,不容于世,您……”
      薛洺疏漫不经心的回答:“我知道。”
      他顿了顿,说:“我不过是喜欢欣赏美人罢了,人间自有人间的规则,便远观辄止,莫非还要强取豪夺不成?”
      草灯点头,只当薛洺疏在妖界心灰意冷,颓废多时,在人间终于找到一点能提起兴趣的事,也并不在意。
      心道:不过是个美丽的玩意儿,陪在公子身边几十年,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罢了。说起来,曾经的公子身边,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再美的妖精,过了新鲜劲,转头就忘了。不过是在人间这些年,倒是消停了不少。
      想来孤独久了,总是会心痒难耐的。
      它抬起前爪揉了揉鼻子,说:“涸泽大人传话,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薛洺疏毫不在意道:“告诉他,本座累了,不想回去,有事自己处理。”
      说着,蹦蹦跳跳的往莫怀章跟前跑去。
      草灯一阵无语,嘀咕道:“见色忘义,乐不思蜀。”
      薛洺疏笑着抬手,一把抓起草灯,往身后扔去,说:“屁话多。”

      他涎着脸蹲在莫怀章跟前,抱着双膝,懵懂的睁着双眼,满脸的无害,指着莫怀章手中的红山白盖,说:“怀章师兄,这菌子美则美矣,却有剧毒,要是误食了,怕是我俩就要双双身赴黄泉了。”
      莫怀章带着微笑,点头:“越是美丽,越是危险。”
      薛洺疏同意的点点头,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红色伞盖,哼哼唧唧的唱着民谣:“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埋山山哭喊喊,全村都来吃饭饭。躺板板……身上一起长伞伞……”
      莫怀章从未听过儿歌,更没有听过这样让人怵得慌的童谣,好奇的问:“你唱的是什么?”
      薛洺疏有些诧异,盯着莫怀章看了好一会儿,一面疑惑地问:“怀章师兄没听过?”
      莫怀章点点头。
      薛洺疏眼里噙着笑,站起身来,侧颜看了看身后,转移话题说:“方才听着陷阱的铃铛响了,大约是抓到了野鸡,咱们一起去吧。”
      却见莫怀章一动不动蹲在那里,嘴角蠕动,重复着他的童谣,有些疑惑不减,解释说:“我老听着陪爹妈上山捡菌的孩子唱,还以为大家都会唱呢。”
      莫怀章有些落寞,垂下眼眸,看着手中的红伞白盖的菌子,是那样的美丽夺目,心中惆怅。
      薛洺疏不疑有他,装的小心翼翼,问:“怀章师兄不喜欢童谣?”
      莫怀章抬起头,对上薛洺疏真诚的双眼,温柔的笑笑,摇头,说:“不,很喜欢。”
      薛洺疏一展笑颜,拉着莫怀章起来,往陷阱走去,说:“我还会很多很多童谣,唱给怀章师兄听,好不好?”
      莫怀章怦然心动,没有回答。
      “咔叽咔叽……兔子在他身后,狸猫背着柴火……噼啪啪响……大火烧得熊熊,泥巴船和木头船……咕噜咕噜咕噜……狸猫淹死咕噜咕噜……”
      他唱着血腥的童谣,在林子里倒退着走,欢快的脚步踩着落叶‘嚓嚓’作响。
      落日的余晖从翠竹林上空投射下来,把薛洺疏明媚的笑容纳入式微、柔和的金光中,比那夏日灿烂的火烧云更加璀璨。
      ………………

      夜里的华不注很静,静到只能听见竹叶的低语。
      华不注深处有一处两层竹楼,楼前有一片人为打造的空地,周围只用翠竹作为屏障。院子门口搭了一个茅草的屋檐,檐下挂着一块长了青苔的木匾,写着‘篁’字。
      院子里正搭着架子,烧着篝火,火上的锅里煮了才下的竹荪,炖了野鸡,还有些干果野菜,香气扑鼻;地上零散的撒了一地的水果。
      莫怀章手里拿着一个半空的酒壶,和薛洺疏背靠背,席地而坐。
      仰头看去,高高的翠竹从四周渐起,在头顶围拢,只剩下巴掌大的天空,依稀见得皓月高悬。
      他已有醉意,双眼迷蒙,脸上泛起坨红,举起酒壶:“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薛洺疏脸色微红,装的微醺,也学着抬手:“皓月当空,敬明月。”
      好半晌,只听着微风拂过落叶,带来几缕哀伤。
      薛洺疏听着若有似无的抽泣,转过身,却见月下的莫怀章,独酌落寞,仰望星空,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落在衣襟。
      “母后,您已经一年多没来看贤儿了。贤儿很乖,夫子夸贤儿勤奋、聪明,又努力,把其他同学都比下去了。”
      他面带微笑,嘴角下垂,嘴唇颤抖,带着哭腔:“母亲,明日贤儿就要去梁山了,您,您能抱一抱贤儿吗?”
      薛洺疏魔怔一般,跪坐在那里,直起身子,上前抱着莫怀章,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莫怀章保持着姿势不动,泪痕满面:“母亲,您教太平唱的歌很好听,贤儿从来没听过那样好听的歌声……”

      十六岁的莫怀章,稚气才脱,稳重克制,是玄门中大名鼎鼎的怀章公子。
      他是相貌绝伦、惊才绝艳、少负盛名的怀章公子,是梁山上行止居士司马承祯的得意弟子,是玄门弟子可望不可即的山中高士。
      任是谁都无法将眼前这个卑微可怜祈求的人,和那个自信地站在梁山之巅的怀章公子挂上一点关系。
      此刻的他像是个孩童,动情的边哭边唱,断断续续,语不成调:“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下不来……”
      这大约是莫怀章偷听到的儿歌,甚至记不全儿歌的歌词,反反复复,颠来倒去,不断地重复唯一的几句。
      埋着头在薛洺疏的怀里,早已经泣不成声。
      自始至终,薛洺疏一言不发。

      莫怀章的话就像是有魔力,让他回忆起惨痛不堪的过去。
      曾经的他在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是这般期盼父亲的关心,卑微的匍匐在地,只求父亲冷冰冰的一眼。
      可最后等来的,是置若罔闻,是无情的抛弃,是将他逼如绝境的源□□。
      ‘怪不得明明你被我拉着来采蘑菇,乐滋滋的,却装的不情不愿。或许是为了让母亲喜欢,自小就装的听话、懂事、成熟、稳重,只求能帮上母亲一点半点,得到母亲的半分青睐。’
      ‘就连在母亲怀里撒娇这样寻常人家唾手可得的事情,都只能借着醉酒才能表露出来。’
      他有些心疼,叹息着自嘲:“我又何尝不是呢?”
      可是啊……
      他一遍一遍的轻轻拍着莫怀章的后背,轻声的说:“何必奢求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既然得不到,便只有放弃,抑或是玉!碎!瓦!全!”
      眼中闪烁,这话像是在安慰莫怀章,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此刻的莫怀章似乎与薛洺疏换了灵魂,平日里周全稳重的他变得易碎、可怜;薛洺疏反而褪去了懵懂,沧桑的好似老了几百岁,早已经看透了人心冷暖。
      莫怀章回抱了薛洺疏,在他怀里蹭蹭,微微与他拉开距离,眼神涣散的看着他,突然指着他,笑了。
      爽朗的笑着,仿佛见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一般。
      他笑的直不起腰,把薛洺疏笑的一脸懵,发自内心的笑容传染着薛洺疏也挂着笑,连忙扶着十分异常的莫怀章,怕他跌倒。
      “笑什么呢?”
      莫怀章好容易止住笑,抬起头,泪痕还未干涸的脸上,笑意不断,浑身无骨头一般,软绵绵的指着薛洺疏:“你怎么,有好多好多好多个……”
      他摇头晃脑,又伸手去抓东西:“小蝴蝶,好多小蝴蝶,还有星星。”
      他双手捧着抓来的‘星星’,珍而重之的捧着送到薛洺疏跟前:“母亲,您看,贤儿给您摘了星星。”
      泪如雨下:“您能看看贤儿吗?贤儿,贤儿好难受……呕……”
      被近距离吐了满身的薛洺疏心情绝对算不上好,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边抓星星,一边难受得直不起身子的人,忍着恶心回头看了看篝火架上还在‘咕噜咕噜’冒着泡儿的野鸡菌子汤。
      心中鬼火直冒:天杀的老麻蛇敢爬小爷的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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